“娘！”屋内, 周舟一见到周锦, 眼睛一红，便扑了上来。
周锦惊觉，猛地站起身, 差点被撞倒，幸好扶住桌角才站稳, 却也顾不得什么，只紧紧抱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周舟。
“周舟——”
时隔多日, 她做了那么多事,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相见，可以相拥。她想笑，可是眼泪落个不停。
李香年看着他们母子抱成一团, 心里滋味复杂, 却也不打扰，只静静的站在一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锦回过了神, 她抚着周舟的脸颊，微笑着给他拭去眼泪，随后又擦掉自己的眼泪，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以往波澜不惊的神容。她下意识的将周舟拦于身后, 看着李香年道：“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她的目光带着警惕与疏离，李香年察觉，心中刺痛, 可脸上却依然是扯出了不恭的笑容，“要你做什么，难道夫人还不明白么？”
虽然已经猜出是要拿自己要挟容肃，可是如今被证实，周锦心里还是受到了冲击，但是她很快就沉下了浮动放目光，只问：“容肃现在在哪？”
李香年朝窗外努努嘴，回道：“对面是小苍山，如今他正躲在那里。”
周锦向外看去，却见山影朦胧，眼神一下便变得寂静。虽然只是一句话，却足够让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香年眯着眼看了看，又道：“消息很快就会传过去，想必很快，容肃便会有反应了。”说着又转过头笑道，“夫人你说，容大人会为了你下山么？”
会为了她下山么？周锦的心空寂如山谷。
绝情如他，狠辣如他，贪慕权位如他，会为了她下山么？不下山，一切皆有可能，下山，却是必死无疑，如此，他还会下山么？
周锦看着远山，心里看成了止水，而在最后，她终于说出了两个字——“不会。”
声音坚定，不容置疑，只是因为，她希望他不会。
就算他不下山她就会死，可是她也希望他不会。
可是真的不会吗？在内心深处，她也没有答案。
李香年看着她的神情，笑容一直不变，最后只叹道：“夫人对容大人真是一往情深啊！”
周锦看着他的侧颜，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好像换了一个人似得，以往那个纵使看不透却也依然能触摸，可是现在，却像是隔着重重迷雾般。
所以，她眉头一皱，问道：“你希望他下山么？”
李香年表情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对于这个问题，他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如果说“不希望”，那么便是选择她死，如此，以前所有的一切全被抹杀；如果说“希望”，那么便是选择了即将而来的李氏一族的覆灭……这是个他不想也不能回答的问题，就算是撒谎，也没有一个完美的答案，所有在最后，他只是摇摇头，淡淡道：“我不知道。”
周锦闻言，目光变得锐利。
李香年挑了挑眉，知道不想再多待了，便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你们母子久别重逢，想来有很多话要说。”说着，看了周舟一眼，便当真走了出去。
周锦看着他的背影，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甚了。
这不是她认识的李香年。
还是，她根本没有认识过真正的李香年？
“娘——”这时，身后的周舟又发出了声音。
周锦转过身，却见周舟仰着头，双眼里满是悲痛，她的心顿时一揪，却不及发问，便听周舟又道：“娘，你是喜欢上了那个坏蛋容肃所以才不要我了么！”
“……”周锦睁大眼睛，有些措手不及。
周舟的眼泪却又涌了出来，“你刚才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他下山来救你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死了我怎么办！”
“周舟！”周锦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想要抓住他，却被一把甩开。
“娘，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被关了那么久，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不是说过我是天底下你最在乎的人么，你不是说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么！可是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来看我！你甚至都嫁给了那个坏蛋！你甚至都有了他的孩子！呜——”说到最后，周舟泣不成声，只嚎啕大哭。
这么多日的惊惶不安，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在被关起来的日子里，在被不停冷嘲热讽欺压的日子里，他一直不信，不信自己相依为命的娘亲会真的不要自己，所以日也盼夜也盼，盼到最后都等不到人来时，他想尽办法逃了出去。可是没想到，到最后听到的是他的娘亲已经怀了别的孩子的消息，那一刻，他是多么的悲伤。而当那一次他们终于见面，他看到她身前身后都有人伺候，他看到她始终好端端的，那些原本不信的话便全部有了怀疑，他想，他的娘亲是不是真的又开始了自己的日子，开始了没有他的日子，他只是个累赘，所以她把他丢了，再也不要她了，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而在刚才，当他亲耳听到自己的娘亲宁愿自己死也不愿那个坏蛋死时，满心的绝望彻底迸发了！
“他是个大坏蛋，他害得我们这么惨，你怎么可能跟他成亲，怎么可以跟他有孩子！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找尽了一切办法逃出去！可是你呢！你有想过我么！你有没有想过我被关起来了，你有没有想过我过的什么日子，你是不是为了过上你的好日子就彻底忘记你说过的话了！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周舟语无伦次的说着，越说越激动。
他的眼神满是怨恨，他的声音满是愤怒，周锦看着，听着，便只觉彻骨的寒凉。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团聚了这一天，她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也有满肚子的问题要问，可是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她做了那么多啊，一直等，一直熬，就为了能见他一面，就为了能有一丝机会将他救走！她一次一次的逼着自己爬出鬼门关，她甚至都狠心的早早结束了自己腹中胎儿的寿命，可是没想到，她做了那么多，最终却是得到这样的误解。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这一刻，周锦突然觉得莫名的倦了。
眼前的孩子长高了，也瘦了，同时，也变得陌生了。这几个月，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她已经不想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也不想为自己作出什么解释了，一种无力感自骨子里生出，她站不住，只能坐下。
周舟看着她沉默，更加悲绝，他多么希望她能说些什么，可是她一个字都没说。
“呜——”他哭的更加伤心。
那种无力感渐渐消失，可是后背却已经湿透，周锦缓和过来，转头看着跟前的周舟时，表情却变得平静，一如她现在的心。
她静静的说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周舟停止哭泣，看着她，眼神闪烁，却是不信。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周锦，对得起你。”
“娘——”周舟被她郑重的神情吓住，不由喃喃道。
周锦却无力再说，只是又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