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依旧是那个小红门，依旧是小乞儿和红衣姑娘，不同的是，他已比她高了半头，身上穿着虽不是绫罗绸缎，却也是普通的粗布麻衣。
“李子，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春花揪着李子的耳朵，“我不是说了，叫你不许去赌坊吗？”
“姐，我这不是赢了吗？”李子龇牙咧嘴，“快松手啊！”
“你要再进一次赌坊，我就不认你了！”春花撒手，气呼呼地往小红门里走。
“姐，别这样。”李子连忙追上她，拉住了她的手，“我错了。”
“哼，每次都这样说。”春花回头，伸手敲了他一下。
“嘿。”李子笑了笑，露出了小酒窝。
春花见了，心头一动，立刻别开眼神。
从前他瘦得跟骨头似的时，根本就看不出原是生了这般好皮囊。现在被她养肥了，才晓得，又是个祸祸好姑娘的长相。
听玉痕姐姐说，已经有姑娘看上他，说是要替她养他了。
不过才十二岁，就有了这般罪孽，要真是长成了，还不得被哄抢着要让他做入幕之宾？
“姐，别不开心，看。”李子拿出一根银簪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好看吗？送你的。”
“我不要。”
又是赌赢的钱买的。
头一回她不晓得，收了之后，他就一直送，春花也不傻，他一个小乞丐能有什么钱，打听了才晓得自己弟弟出息了，都是出名的“少年老赌棍儿”了！
“你收下吧，我保证以后不赌了。”李子拉过她的手，把簪子放在她的手心，“我已经凑好一套银饰了，不需要再买别的了。”
“怎么，你赌钱就只为了给我买东西？”
“对啊。”李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么多钱，也只有给你买首饰能一下子花掉了......”
“怎么，你这是在抱怨给我买的东西贵了？”春花恶狠狠地瞪着他。“那我去拿来，全还给你！”
“别别别！”李子赶紧拉着她，“给你买，多贵都无所谓。只要你开心就是了。”
“我又没叫你买......”春花看着手里那做工精致的银簪子，心里是欢喜。
本来嘛，女孩子就喜欢这些，更别说是喜欢的人送的，简直就像是在发光似的。
她喜欢李子，说不上为什么，也记不起是从哪一天起。当她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眼里心里只有他了。
“那是我非得给你买，行了吧？”李子又露出了他的酒窝。
“对啊，是你强迫我收下的。”春花将簪子插在发髻里，转了一圈问，“怎样，好看吧？”
“好看。”李子望着她，表情不似平日里那般吊儿郎当。
好认真的眼神。
春花的心跳漏了一拍。
“春花！”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一抬头便看见了桂妈妈。
“桂妈妈。”她一惊，回头看，李子已经消失了。
还好他跑得快，否则又要被桂妈妈打了。
“我不是说了今儿下午要练琴吗？怎么还杵在那里？”
“来了。”春花赶紧上楼。
她是桂妈妈的养女，生母死前曾经是这个玉楼春的花魁容芝。容芝花容月貌却是红颜薄命，被一个富商赎身后等了对方大半年，却被告知那人在江上遇难，容芝郁郁寡欢，生下她不久后就病逝了。桂妈妈说是可怜她，便收了她做养女。
作为养女，春花自幼就过得较为轻松，可是最近两年开始，桂妈妈说要给她寻好人家，需要她培养下自己的诗书礼仪，否则没法嫁进大户。
春花没有想过嫁，因为她的心里都是自己那名义上的弟弟，容不下别人了。
可是她不敢说，只能顺着桂妈妈，心想等哪日李子告诉她，他也对她有意，那她就跟李子远走高飞，去做一对流浪鸳鸯。
“不愧是容芝的女儿。”听着春花练曲，桂妈妈时不时发出这样的感叹，“真是块好料子。”
“谢谢妈妈夸赞。”春花抬起手，桂妈妈便拍拍手，让一个人带进来一个她没见过的乐器。
“这是？”
“这是西域传来的琵琶。”桂妈妈的手拂过琴弦，“这把，是你娘亲生前用的，叫做鸳鸯琵琶，是琵琶中的精品，当年，我特意让京城最好的工匠为你娘做的。”
“是娘的东西......”春花接过这把琵琶，紧紧抱住。
虽然她已经记不得娘的长相了，可是她总是能想起娘抱着她，柔声唱歌哄她入睡的记忆。
每一次做完那样的梦，她醒来都是眼泪横流。
好想念她。
“今后，这把琵琶就归你用了。”
桂妈妈说完，有人推门：“桂妈妈，盈花轩的师傅来了。”
“进来吧。”桂妈妈把守候外头的裁缝喊进来，告诉春花说，要给她做几件新衣裳。
“你马上就十三岁了，没个像样的衣服，怎么可以呢？”
“啊！谢谢妈妈。”春花很是惊喜，因为来者是京城里有名的裁缝店师傅。也就是说，她会有几件华美的衣裙了。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她穿上楼里姐姐们的那些华丽衣裳，一定也能美如天仙。
到时候，一定要先让李子瞧瞧。
她在心里这么想着，捂嘴偷笑。
却没看见一旁的桂妈妈缓缓扬起嘴角。
此时，正在街上的李子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晃荡，而是急匆匆地往一个地方走去。
“别挤别挤。”
很多书生打扮的人都在一块板子前推推搡搡。
今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
李子在外头望了望，便低头从下方穿了进去，努力仰头看自己的名字是否在榜上。
要是认识他的人一定都会笑他说痴心妄想，却只有李子自己知道，他为这一天努力了多久。
“我中了！”看见自己名字里那两个的简单字，李子忍不住喊叫起来。
他挤出人群，一溜烟地跑到了私塾，见到了自己的恩师李先生。
“先生，先生，我中了！”李子激动地无以复加。
“真的？”李夫子很惊讶，随即露出了笑意，“那真是恭喜你了。”
“我的老天爷。”李子瘫坐在地上。
谁能想到他竟有中秀才的这一天，而且，他才十二岁。
“李子，你中了？”李夫子的儿子走出来，同样是讶异中带着惊喜，“你可真厉害！”
“子行，你可得学学。”李夫子拉着儿子的手，“他可比你认真多了啊。”
“这倒是。”李子行憨憨一笑。他觉得自己可不像李子，天生是块读书的料。
李先生看着这年纪不大却极为争气的孩子，心里很是欣慰。
三年前，他抓到在一旁偷听的这孩子，本想说赶他走，却不料他竟然能完整背出刚才课上说过的诗文。觉察到他可能极有天赋，李夫子便允许他进学堂听课，不过只能旁听。
李子勤奋好学，很快就超过了其他学生，李夫子听说他要报考乡试，找他讨要推举信，本以为这孩子只是说说，没想到真让他做成了。
“太好了。”李子傻笑起来。
这下好了，他有了秀才的功名，也用赌赢的钱给姐姐买足了一套首饰做嫁妆，此刻，他去找桂妈妈提亲，一定能成的！
为了这一天，他在这京城摸爬滚打，只为了这一天。
他终于可以娶她了——那个总对他凶巴巴的仙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