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阳这两天一直在府里到处闲逛，别人看他是闲逛，只有陆秉阳自己知道，他这是在想法子补齐那些他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他也想过，自己如果真的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是可以“三哥过世打击过重自己有些记忆力混乱”这个借口去糊弄。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些不应该忘掉的东西，就好比说，那生病的孩子亲生父亲是谁，他总不能不知道吧？
所以他打听了一下，知道这孩子姓王，要说能让四弟愿意收养其孩子的王姓朋友，那肯定是弟弟的好朋友王烨。
他顺便又悄悄的打听了一下，王烨是怎么没的，才晓得他离开京城之后发生了这么多惨案。
王烨的死，是真的蹊跷。那种死状和忽然去世的状态不像是普通的中毒，也不是某人直接暗杀。若是他们形容和描述的不错的话，那他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件事情跟崔未极有莫大的关系。
他曾经调查过好几个与崔未极利益相冲的官员，他们死后的尸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中毒状态。也就是看上去像中毒，其实不是。
以前他听一个从崔府里出来的仆从说，崔未极曾经有一段时间跟一个叫浮竹的男人有所交往，那个男人是一个卖药的，也说不清楚他卖的什么药，反正就是奇奇怪怪，什么都有。
没回来府里都是坐轿子，只有进了府之后才会出来。外人看着她总是戴着斗笠和面纱，也见不出是什么样子。
只知道是个瘦高的男人，他的真面目也只有崔未极大人一人知晓。
他想过要调查这个叫浮竹的男人，不过根本就没有门路。浮竹也不知道是如何跟崔未极来往的，每一次来也没有规律，他也没法天天蹲点——毕竟还有别的事情要跟踪。于是乎，这就成了一个最大的谜团。
现在，陆秉阳觉得，十有八九应该是崔未极用那种奇怪的药水害死了王家两口子……
“四少爷，我总算是找着你了。”陆秉阳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这个丫鬟已经凑到他面前了，他才想起这是在喊自己。
“你找我什么事儿吗？”陆秉阳转头看着她，发现这是母亲身边的丫鬟，便有一丝紧张。
“老夫人找你呢。”
果不其然，是母亲找他……
心情有些忐忑，但陆秉阳没有二话，跟丫鬟来到了母亲的院子。
“老夫人，四少爷来了。”
“来了就进来。”
陆秉阳走进了房间，看见了母亲，也看见了一撮白发。
这是母亲乌黑头发上唯一的白。陆秉阳看着心惊。
她才多大年纪，竟然白了头……而且前几日看还不是这样……也就是说一夜之间吗？
一定是为了他的事情……
陆秉阳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不孝，他以前想着母亲有4个儿子。少他一个不算什么。可现在看来，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不管是哪一块，缺了就是缺了，那痛苦怎么能轻易说散就散了？
“娘，你找我……”陆秉阳的眼神实在移不开那撮白发，心底是隐隐作痛，“你找我什么事？”
“过来扶着我，我想要去祠堂。”
祠堂是供奉祖先们牌位的地方，不知道为何娘忽然想要去，而且非得带着他……重点是只带他一个人……
陆秉阳看着母亲，总觉得她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可细想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原本的样子，说话做事也已经格外小心注意，即便是没有人的时候，他也把自己当作陆秉明，就是希望自己不需要来回切换，慢慢的弟弟的习惯当成自己的习惯，这样才可以减少被看穿的可能。
“好。”不管母亲是看破还是没看破，她要去祠堂那就去吧。反正偶尔去祭奠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扶着母亲，他们缓缓的走在已经开了一些花儿的花园里，这里去祠堂就是要穿过这个父亲曾经一手设计的小花园。
“这花开得真好。”陆老夫人开口，眼睛却一点儿也没看花，“花真是好呀，落了还会开，没了，还会来，人就不一样了……”
可能是因为还沉浸在悲伤中走不出来，他现在看什么场景都提不起兴致。即便是这种花团锦簇的美好景观……她觉着也是毫无美感可言。
这就是心境所带来的不同感受。
“娘，我知道你因为三哥的事情……很难过。但是你还有我们。”其实这几天打听，他还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二哥离家出走的事。虽然搞不清楚哥哥这是忽然间怎么了，但陆秉阳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她赶走也是考虑到你有4个儿子自己离开了，好歹也能剩下其他的，否则要是没有自家的这些兄弟二哥，就算有再迫切要做的事情，恐怕也得缓缓。毕竟娘亲在，不远行。
“你们哪一个，都是我的心头肉。”陆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力气了，“扶着我点儿。”
之前总是活蹦乱跳的母亲现在好像被抽了精气神一样，说话都是虚弱的。
陆秉阳见不得母亲这副样子，眼里又有了泪水。
他错了。他一开出就不应该去追寻父亲的那封信不该招惹上六王爷。他就应该如同母亲所想的那样，安分守己的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侍郎。大人安排什么就做什么，也不要费心的去问那些自己不该知道的秘密……要不是他有这些行动，得罪了崔未极，又不知何事得罪了太后，怎至于那么多人要追杀他？他说他要真是死了那还罢了，可惜的是是弟弟用生命救了他……
千不该万不该，一切都是他的错。
两人缓步来到祠堂，刚一进去，陆老夫人就说：“跪下。”
陆秉阳虽不知为何，但他还是走错了，一下子跪在了蒲团上面。
“你没能保住你哥，没人带他回来……娘知道这不能完全怨你，但是你走之前，你是来祠堂给祖宗们保证过一定要把哥哥带回来……你该不会忘了这件事吧？”
小明我之前竟然还给列祖列宗立了军令状？
陆秉阳鼻子一酸，立刻磕头道：“对不住，是我言而无信了……没能把哥哥带回来，我给各位祖宗们，磕头谢罪！”
他说着，开始磕头，每一下撞在地板上，那都是结结实实的响声。
没错，他不配当一个哥哥，他竟然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弟弟那么羸弱，为了他是远赴千里，不顾危险。可到头来……他却成为未归之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少响头，直到听到母亲说够了，他才停下来。
额头破了，血，顺着伤口慢慢的往下流。
他用手去擦了一下，便是满手的血。
他居然……觉得不疼。
这可真是好笑啊。
已经麻木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小明。”
“嗯。”陆秉阳抬起头来，看见了脸上流过两道泪的母亲。
她的神情极为复杂，有悲伤也有困惑。
“你哥哥……死的时候……是怎样的？”
这句话，仿佛是把陆秉阳带回了那天的悬崖。
悬崖之上，一向都是他安慰对方的场景颠倒了过来。是小明一个劲的在安慰他。
“哥，不要伤心。看来是老天爷的想法。他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过。”陆秉明的神情很平静，就好像即将快死去的人不是他，“我要交代的事情也交代的差不多了，我相信你不会亏待任何人。”
“小明……我一定会想办法……”
“你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吗？刚才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陆秉明知道哥哥这是情绪快要崩溃了，便继续说，“被他们追杀的人总算是要没了，今后就剩一个可以离开京城的人。”
陆秉阳想到陆秉明的脸，缓缓对母亲说：“三个字的时候特别平静，他跟我说，今后一定要认真的活下去，孝敬家里的母亲，善待身边每一个人，然后……远离京城……”
“你哥说的对。远离京城。”母亲用手帕擦了擦泪，“远离京城是对的，等你这边收拾好了，等你大哥把三哥的衣冠冢安排妥当了，你烧了头炷香，就回去吧。”
“母亲……我想多陪你一阵子。”
“不必了。”陆老夫人闭上眼睛，“我不需要你们陪着我，我只要知道你们都安安全全的……就可以了。”
她心如明镜，已经看穿了这一切，她也犹豫过到底要不要问个清楚。但是今天得到答案之后，他忽然就不想问了。
陆秉明在临行前，压根就没有来过祠堂，更不要说向祖宗保证，一定会把三哥找回来。
若是真正的老四，肯定会知道自己没来过。只有老三才会以为自己来过。
陆老夫人没有告诉兄弟两个。他们从小就爱互相扮着玩，因为能够骗过大哥和二哥，又能骗过府里的所有人，甚至有时候还能够骗过他们的父亲。陆老夫人也配合他们，一直装作自己认不出，谁是陆秉明谁是陆秉阳。
但是母亲就是母亲。母亲怎有不认识儿子的道理？无论他们两个人演的有多像，她一瞧，就能瞧出端倪来。
儿子回来哭诉着说三哥死了，可他明明就是卢比亚陆老夫人那天不想说话，就是因为他搞不懂，为什么儿子要拿这么大的事情骗她。他也想过会不会是自己人老了，眼睛花了，感觉不对了，把老四认错了。所以这几天一直关在屋子里想这个事。终于他今天想好了，就叫这个儿子来陪他到了祠堂。
现在水落石出，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老三。又听说老四让他好好活下去，远离京城。就差不多明白，兄弟俩为什么要交换身份了。
恐怕是老四受了重伤。老三不得已只能抛下他。那个时候，老四就萌生了，既然他要死就绝不浪费的想法吧。
多傻的两个孩子……兄弟情深，能以命相搏，也不枉他俩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来到这个世界了。
作为母亲，大致看懂了这件事情的脉络，当然就不会去拆穿。她虽不知道儿子们到底有多精细的算盘，他只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失去一个了。
她宁愿他像老/二一样远行，即便是再也不回来，即便是要去那个偏远的镇子待一辈子，也好过再丢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