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大雨之后的京城很快就被和煦的第一缕阳光普照，不知道宫中发生了大事的民众们如同过往一般，开门做生意，望着朝霞似火，还说今儿下午定是有好太阳晒了。
陆家也被这明媚的阳光染红了屋顶，此时院落里宁静，仿佛昨天这里没有发生一场惨烈的战斗。大雨冲刷了留下的血迹，现在的青石板上干干净净，一切如此，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四少爷的院子比往常更加安静，所有的人都累极了，一夜没得好眠的仆从知道危机解除后，现在才有机会打个小盹。
阳光洒进了屋子，也洒在了孟月娇的床榻上。
她昨夜实在太累，一直坚持到大夫赶来，发现王越无碍后，她才蓦然昏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娘子，你醒了。”
她微微睁开眼，就看见了守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说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她这短句让陆秉阳一愣。
果然，这人已经开始发觉了吧......有关于他不太对劲的事实。
陆秉阳不着痕迹地吞咽口水，尽量让自己镇静，微笑道：“娘子，你是眼前看不清吗？是我啊。”
孟月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再度闭上眼睛，心里稍稍斟酌后，道：“相公，我不知是不是我想太多，我觉得......你似乎和过去有些不同了。”
“我能有什么不同？”陆秉阳抿唇，感觉自己是走在悬崖边上，随时都会因为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去——就像弟弟摔下悬崖那样，粉身碎骨。
“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古怪。”孟月姣再度睁开眼，不过这次没有去看他，而是看向一旁，“你，是不是被打击太大了，性情变了？”
“有吗？”这虽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是从本人嘴里说出来是没有半点儿信服力的，所以非得是让别人来说。
陆秉阳见她有这种想法，心头还有些庆幸，感觉局面对自己也许有利。
“我觉得，我跟以前一样啊。”他露出个憨笑，继续装傻，“娘子，你是不是多想了？”
“是我多想了？”孟月姣冒出反问，其语气整个上扬，到了句尾，还挑高了不少，很明显，是一种不信任。
“娘子，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大夫说了这段日子你最好是静养。”
他明显想把话题岔开，但却被孟月姣一把拦住。
“我正在静养。”她将话题带回来，“我现在在问的是，你到底怎么回事。”
陆秉阳说不出话，只是笑容僵硬，愣在那里。
真的没想到，他还没想出应对的策略，这么快，就要迎来危机了。
“我今天想跟你讲明白这件事情。”孟月姣回头盯着对方的双眸，像是想逼迫他直面这个问题，“你我之间是夫妻，我们两人本不应该有什么刻意隐瞒的事情。之前我有一件事情犹豫很久，最终没有说出来，今日，我会说出来，以此换取你对我的坦白。”
“什么事？”陆秉阳听她提到之前，心里便是一冷，生怕这是弟弟从未交代过的内容。
“你当时出发的时候，我不是有话没有说吗？”孟月姣的手轻轻捏住了被子，“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不应该去。”
按理来说，他们这一去本是不应该找到陆秉阳和师父的。毕竟，他们得到的情报都是假的。
要是她当初跟丈夫坦白了这件事，没有让陆秉明卷入其中，现在，即便是三哥不幸亡故了，也不至于如此严重——毕竟，亲眼看着亲哥哥死去的打击，与在家听说哥哥身死异乡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打击。
前者是致命的。
“为何。”陆秉阳听出了其中的蹊跷，微微皱眉。
“因为，三哥一直都在我师父的保护下。”孟月姣深呼吸，缓缓说出放在心里许久的秘密，“师父跟我说了让我不要讲，我一直遵守与他的诺言，尽管十分犹豫，也最终没有告诉你。”
“你师父？”陆秉阳想起了那个令他有些作呕的男人，表情复杂。
若不是这个男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当时要不强行带他走，让他回六王爷处汇报，最多也就是被王爷杀人灭口罢了，何以如今这般，要害无辜的弟弟死亡，让更加无辜的弟妹和腹中的孩子成为孤儿寡母？
“对。”孟月姣静静地将事情和盘托出，“二哥身受重伤，我知道寻常的大夫是救不了他的，只有我师父。我师父不是一个普通的武林高手，他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做成世间不少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她从前就发现师父异于常人，根本不似看上去那般简单。而且对她极为好，不管孟月姣提出任何要求，他都能达成，而且速度极快。
“我师父行踪不定，可是他与我交往的信鸽却能准确地找到他，这件事情我也疑惑了很久，可是师父的规矩就是，不要多问。”
与无名氏相处的日子，他也发现这个男人的各种奇怪之处，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无名氏可以听懂动物的话......
“我相信，三哥跟他在一起，一定会极为安全。所以，我便没有跟你说，当时你说你要去，我也没有刻意阻挠，因为我想......你反正也是去扑空，而且还有这么多的高手陪着，怎么都不会出事的。”
陆秉阳听完她的话，心里默默地想。
孟月姣万万没想到吧，自己以为万无一失的局面，却恰恰是最危险的情形。
因为这群人最初的目的就是要把陆秉明杀死后，冒充他......
“要是我知道，如今的光景，我当时就是上吊威胁，也不会让你去。”孟月姣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看见你如今这个样子，我真的.....心里很痛......”
她的确是对这副皮囊一见钟情，可是真的令她决心要一直与这个男人走下去的，其实是他骨子里的那有时候傻有时候精，有时候勇敢有时候怂蛋的灵魂啊。
现在，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这样的灵魂已经不见了......那她还能够坦然地与他在一起，夜里拥他入眠吗？
“你现在，让我觉得好陌生。”孟月姣的泪坠下，沾湿枕头，“我感觉你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历经了旅途中的种种，已经不再是我爱的人了......”
女/人的感觉还真是有够准确的。
明明是完全一样的外表，只要他刻意伪装，别人都看不出，她竟然能够发现......这份敏锐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
陆秉阳知道自己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说不定会引起更大的怀疑，只能含糊其词地说：“我的确变了......我的心境，和从前不同了。”
“是吗。”
孟月姣这一次不是质疑的语气，更像是无奈的认同。
“嗯......”陆秉阳看着她的侧脸，心说这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只可惜他就算是想法子让自己代替弟弟，也没法爱上她，成为她真正的丈夫。
所以，他反复地想过，要提和离的事情。
像是孟月姣这样执拗的女子，要是知道丈夫死了，肯定会三年守孝，终身守贞，就这么孤苦到底。可若是丈夫背叛她，抛弃她，以她那不服输又好强的个性，反而是会越挫越勇，发誓要找个比他更好的男子。
这是弟弟提过的话，而他写这些的时候，弟弟还未爱上这个女子。
陆秉明在书信中说，孟月姣耍尽手段嫁给他，为了报复这个女子，他一定要想法子让对方丢脸，可是他又担心这并不能让她停止闹腾，因为她那般要强，恐怕是要一直与他斗争到死吧？
当时，陆秉阳看到这句话时，在自己的屋子里笑了。
只觉得弟弟与她还真是相配。这才相处多久，连个性都摸清楚了。
这曾经不起眼的消息，现在成为了他的武器。
陆秉阳希望这位弟妹不要再与陆家有什么瓜葛，也不希望事态发展得更加不可收场，于是他做了决定。
“娘子，我......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事情。我觉得过去的自己实在太幼稚，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这些决定，害了我自己，也害了你。”
“你什么意思？”孟月姣心中生出不祥之感，看向他，“错误的决定？害了我？”
“嗯。”陆秉阳觉得这些话都不该说，可他不得不说，即便这会一时伤了对方......那他也是别无选择了。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孟月姣有些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因为结合他最近的冷漠态度，她感觉他要说的话，也许跟这段姻缘有关系。
“我是说，我不应该娶你。”
这几个字重重地敲在了孟月姣的心上，让她再也无法在床榻上躺着装作平淡。
“什么？！”她掀开被子，过往那股子野蛮劲儿又出来了，“你在说什么？发烧了吗！竟然说这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