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把门关上，我有话跟你说。”陆老夫人背过身去，“快，照我说的做。”
“好。”
感觉会有狂风暴雨袭来的他，站起身去将门关上的同时，让门边守着的仆从先离开。做完这一切后，他看了母亲的背影一眼，才缓缓来到她身后：“娘......”
“我本还想，你会如何处理这件事，结果，你果真做了这样的决定。”她的声音不大，只够凑在跟前的儿子听见，“你们两个不会真的以为，这么多年，你们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吧？”
“娘？！”
听到这句话，他惊讶地瞪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你......”
“我看你第一眼我就知道，小明没有回来。”她缓缓转过身，此时已是满脸泪水，“但我没有揭穿你，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家老三一定有苦衷。”
“娘......”陆秉阳震惊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骗过了，却没想到，这么多年，其实母亲什么都知道。
“你们两个喜欢互相扮演对方，应该就是双生子的快乐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个人扮得越像，越多人上当，我就越看得清楚......”
她眼前浮现出曾经的光景。他们两人在院子里嬉闹，她坐在那里看丫鬟刺绣，忽然间爆发出一阵哭声，她转头看去，就看见一个人额头磕破了，正在大哭，而另一个则是在说“哭什么啊，就这么点儿小事”。
两兄弟非常认真地研究过对方的特点，所以丫鬟立刻放下刺绣，冲向那个哭泣的孩子：“四少爷你没事吧？我这就带你去处理伤口。”
哭泣的孩子被带走之后，留下的那个说：“小明真是的，这样下去，怎么能成为男子汉？”
“你知道就好。”她看向扮演哥哥的陆秉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知道自己被看穿，还窃喜着又骗过一次。
“以前，你们就是为了看我们的笑话。要么就是小明又不乐意去练功，让你帮着。”追忆起过去的美好时光，陆老夫人的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笑容，却又因为一切再不复来而眼中带伤。“我愿意你们一直都是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撒谎骗人......我何曾想到，有一天，你们会在生死边缘，想起这个游戏来......”
“娘......我，都是我的错。”被她的敏锐所惊住的他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道歉，“我不应该，不应该......”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要自责了。”陆老夫人闭眼任由眼泪继续下坠，沾湿自己的衣领，“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该怎么面对你......要让我把你当做小明？我怎么做得到.......”
“娘，我应该早些与你坦白。”
他无力承受心中的沉重，一下子跪倒在了陆老夫人面前。
这天下，他可以骗任何人，都应该骗生养他的亲娘，让母亲独自面对这种知道真相却要装聋作哑的煎熬。
“我之所以要答应扮作小明,第一是因为小明不会被追杀，第二......我......我一直以为，若是死的人是我，母亲你不会那么心痛......”
“你这混/账！”她扬起手，看着跪在眼前的人，本要挥下，却在半路收住了，“你这混账......你们几个，哪个不是我的亲骨肉？什么叫做死的人若是你！我真是造孽，为何要生你这样的孽子！”
“娘，对不起......”
他一开始就错了。
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主动搅和进六王爷的计划。
若没有这个开始......
“我最担心的除了你，就是月姣。”她内心的纠葛，为老四的离世，也为月姣的未来。
她面对的将是披着丈夫身份的陌生人。她会发现对方的种种不同。她会最终感到崩溃。
老三，他胸中尽是正义感，怎么可能装作无事地与自己弟弟的妻子继续生活？
也许休离是最好的结局。可这能让她这个婆婆来主导吗？
“我想过，如何提议休了她。但是这得多令她伤心？我不忍心啊......”
“娘，我明白......”
“更何况，她腹中还有我的孙儿......我要忍受一个儿子的离世，还要忍受孙子的离开？”她紧闭双眼，气得发抖，“这是什么样的刑罚？我是犯了什么错？”
“娘，你不要这样.......”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难过的陆秉阳吓得脸色苍白，唯恐娘亲会被这件事情活活气死。
因为她现在的模样，好似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今日所说的话，我今后不会再说第二次。”她低头看着儿子慌张的面庞，“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你是我儿子。不要让我再难受了......好好活着，好吗？”
陆老夫人的语气几近恳求，这让陆秉阳发现，自己的心思早就被看穿了。
为何要冒充小明，为何要在所有人面前演戏，为何要把孟月姣休离，令弟弟的孩子远离这里......这加上他本来的身份，不难猜得出来。
他知道这句话不该说，可他真的无法在母亲面前继续撒谎了。
“娘，我......我想替小明报仇。”
“我就知道！”她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掩面哭泣，“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你也一定会这样做......你咽不下这口气，你不能让小明的死没有交代，但是娘不要交代，娘不想再失去你了......”
“娘，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我不会死......”
“你会死。”她的声音凄惨，“你要是卷进了那些事，你也会死，就像你爹一样！”
“爹......”陆秉阳看着她。“你是说爹......”
“我从不想跟你们说这些事，就像相公生前跟我讲的，无论他最终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杀了他，都不可以跟你们讲......就是不想看见像你这样口口声声要报仇的样子！”
自古以来，复仇的结局只有一起毁灭。
一命抵一命，父债子偿，生生不息。
“我一个人已经承受住了这件事情，就不想被你们知道。”她抓着儿子的手臂，“老三，你不要再想着复仇了，就用小明的身份，就这么活下去，远离那帮人......”
“你要想让我们远离，为什么还让我们当官？”
“我是为了保全你们！”她气得轻笑，“你们是朝廷的人了，就算有人想要加害你们，也要担忧。”
杀害朝廷命官，可不是轻易就能逃掉的。
更何况是连续杀害四个呢？
她只想为他们求来一道护身符，所以从来不许他们参与朝堂之争。
得知了母亲的用意，陆秉阳微微摇头，神情凄苦，表露心迹：“我是朝廷的人，我不能坐视奸臣当道，外戚专权，即便，不是为了小明的仇恨，我也在努力铲除奸邪......”
“你和你爹真是一模一样......”陆老夫人皱眉，握着他手臂的力道也是越发地强，这让陆秉阳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痛楚。“你们，怎会是这样......”
“娘，原谅我，这仇要报，这恩也要报。”陆秉阳的语气坚定，“天下不能乱，乱世安能保全小家？”
“就凭你就能保证这世间不乱？！老三，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们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我只想你们都安好无恙，这种事情，你让别人做行吗？”
她已经听过这样的论调了。
丈夫说，他必须为了天下的稳定付出自己，她信了，结果呢？他死了，可是顽固的实力并未陨落，他们依旧在活跃，好似根本没有受过任何打击。
“对不起，娘。”陆秉阳做了最后的决定，“我不想骗你，告诉你说我不去，这样一来，未来你要知道我为此而死的话，定会在我坟前唾骂我欺瞒。我一定要做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平安抽身......”
“你别说了。”她侧过头去，“你要是做好了抉择，你就离开这个祠堂，你出这个门，我就当你死了。今日就把留给你的眼泪流干，今后再不为你担忧。”
这话如此决绝，就是想要逼迫他就范。
陆秉阳的犹豫令他不知如何才能得两全，而母亲也不再说别的话来劝阻，选择的权利完全交给了他。
在一片死寂后，陆秉阳抬头看着祖先的牌位，缓缓地站起来。
列祖列先在上。
不肖子孙陆秉阳今日出了这个祠堂的大门，便是死人。
若能功成名就，扫除奸邪，便挺胸赴死，于黄泉请罪。
若最终身死贼手，无所建树，那便只做孤魂野鬼，绝不污了祖先英名。
“老三......你......”
陆秉阳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她眼前模糊，大门被打开，明媚的阳光尤为刺眼，好似是一道光线，填满了整个门框。
他融入到了这一整个白色之中，消失了。
“呜......”陆老夫人垂下头哭泣，当她再度抬头时，窗外的光线似乎已不再强烈，只有宁静的小院和满地的落叶。
一切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