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相望番外篇
“废了他！”一个清厉的女声大喝一句，弄得满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所指的可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码头上随便哪个小瘪三，说放倒就可以放倒的。
“这，尤小姐我看……”还是一个奉命跟着相思的小弟脑子转得快，满脸堆笑的小跑到相思跟前，哈着腰抬眼望向满面怒容的相思，软语劝解道，“这是怎么说的，想必小姐不认得这位爷，他是……”
啪！
还不待此人说明此人身份，相思便下死劲给了他一个耳光。直将个精壮汉子打得倒退了数步，不可置信的瞪着相思。此人虽然跟着相思不久，但是总觉得这是个极温和知礼的女孩，谁知今日竟也发此雷霆之怒？
“既然尊称我一声小姐，就该照着我的话去做。若是非得你们大少说句话才管用的话，那你们所幸还是跟着他去好了！”捡个临近的座位安然入座，斜乜了一眼那人，相思淡淡道。
“这……”思量来去，那人眸光一闪，心内叹道，罢了，罢了。拱手一礼，向着谭思成说道，“谭先生，您也看见了。今日可不是兄弟不给面子，着实是上命难违啊！”
这谭思成在北边码头也算的上响当当的人物，在上海滩虽远比不上皇甫家，但是也算有些名号了。见此，他却连眉头也不抬一下，只是冷冷的对着那人点了点头，眼睛却不错见的盯着安坐的相思。“这位小姐好大的口气，不知谭某做错了什么，竟惹上了皇甫大少的人？”
如是说着，谭思成却不见半点惧色，看似并不把这满屋子的打手放在眼里，言语间似乎还是揶揄相思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哼！好，好，好！”接连三个好字，相思竟笑了，连拍三个巴掌，像是对这临危不惧颇为赞叹。“到底是她看上的男人，还有些样子！”此刻相思终是站起身来，探究的眼神才落到他身上。但见一条如同蜈蚣般的疤痕弯弯曲曲的横亘在那张原本极为老实憨厚的脸上，若是没有这道疤，想必也成就不了如今鬼面狐的名头吧！
“她？”不知为何，听到那声她，谭思成竟心底一跳，脑子里竟兀自浮现出那张总是扰他清眠的笑靥。
“对，是她。”见状，相思便知他懂了。“面粉大王的掌上明珠——杨、卓、如，”相思一字一顿的吐出那三个字，就像在这个无情人心头刻满这三个字。
“是她让你来的？”虽然明知美好如她绝不会做出此事，但是他却宁愿是她。或许这样才能让他午夜梦回时不再见到那泪水连连，不再心痛如绞。
“这一句话你问了出来，就该死。”及至他跟前，那人宽厚壮实的身体将相思整个人都埋在阴暗里，她却毫不畏惧，凛冽眸光执意盯住那双不住闪躲的眼睛。“你明明知道她有多好多好，你明明知道她的善良不允许她伤害任何人。可是你就是用她的纯真、她的善良一次一次的把她伤得体无完肤，你比刽子手还狠毒，别人杀人只是一刀，而你却在残忍的将她凌迟。”
“你到底想怎样？”谭思成像是不耐烦，不耐烦听这个疯女人的疯言疯语，“杀了我，将我也一刀刀凌迟？”挑衅的目光射向相思，像是故意跳动起她的怒火。他终于记得她是谁了，这个女孩或许能成为自己的终结者，生命的终结者，也是痛苦的终结者。因为在小如嘴里，她是个无所不能、无所不敢的奇女子。
“你想死吗？”在那挑战的眸光里，相思似乎读到了什么。“对不起。对于不怕死的人，我向来不喜欢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了结我们的恩怨。”一丝浅笑浮出，眼眉一挑，相思聪明的识破了他的故意挑衅。
“你？”习惯了小如那样清澈如水的女子，谭思成竟诧异于眼前这个女子的聪明。
迎上那惊异的目光，相思不避嫌的上下打量着他，最后眼珠终于定在那条已然废了的腿上，就这样目光在那根拐杖和废腿间游移着。扑哧！相思竟忍不住乐了。“既然你都习惯了三条腿的日子，未免太无聊，就试试只能用轮子走路的滋味吧！”话音未了，相思一个眼神递给一旁的跟班。
那人便会意了，此时再也不敢怠慢，连忙招呼着几个兄弟们就将谭思成团团围住。“对不住了，谭先生。此番不是兄弟有意为难，只是您也清楚我们大少的脾气！”
眼瞧着这帮人七手八脚的将他绑住了，那谭思成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相思开始明白卓如为什么对他那么痴迷了。果然不凡！
“小姐，您想怎么着？”一切准备停当，那人又屁颠屁颠的跑到相思跟前，等着示下。
“呵……”经此一问，相思却乐了。“你跟着大少多少年了，怎么废人一条腿没看过吗？这是存心诳蒙我这个外行人吧！”此言一出，但见那人笑容立时僵住，脸上红一阵黄一阵的，尴尬极了。见状，相思倒也无意斥责，起身抓起早就备好的刀，只是围着那人打转，一脸认真的好奇道，“不知脚筋被生生挑断之后会不会记得更清楚呢？”
“啊……”那轻飘飘的言语随着窗外一阵清风便送进那人耳里，登时便听扑通一声，那人竟跪扑在地，讨饶道，“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啪！
“还不快去？”但见那人被刀打得一个激灵，相思便斥道。
“是，是，是。”经此一事，再也没人敢轻视相思的命令了。那人便连滚带爬的跑到谭思成身边。
“谭先生，对不住了！”一声声抱歉仿佛都到不了谭思成心里，苍凉的心境，本不该有那样美好的倩影存在。只是这样想着，便觉得亵渎了她，只望日后……只望日后……只望没了日后。如是想着，谭思成的心从没像此刻这样平静安宁过。爱与不爱，忘与不忘，在这一刻都不再重要了。
闭上眼，还是绿叶红菡萏，清冷孤寂的开在荷花池里。荷花池水，湿了你的心，也冰了我的心。
“住手，住手！”再也忍不住的杨卓如，一口咬掉皇甫洌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他的束缚，飞也似的冲了出来。
“住手，住手，住手。”横亘在两人中间，杨卓如的眼神从没像此刻这么坚定过。“相思，我说过的我不怪他，从来不怪。你，你这又是何必呢？”侧颜才初露，痛苦的眼眸却紧紧闭上，终究还是不忍再看一眼。
“卓如，这个男人一次次的戏耍你，一次次的欺骗你，一次次的抛弃你。他根本就不爱你，还死死的抓住你不肯放手。在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你在孤独的痛苦中为他流的一滴一滴的泪呢？”相思亲眼目睹过这个男人将那个无忧无虑的卓如害成了什么样子，也亲眼目睹过这个男人是如何一次次撩拨早就平静下来的心湖。“这样你还是不怨？这样你还是无恨？”此刻也算的上同病相怜的相思更是气不过。
“是，是，我不怨，我也不恨！”沉吟半晌，过去也是一遍一遍的在杨卓如脑子里回旋。他的笑，他的叹息，他的无奈，他的纠结，她统统都记得。
“你……值得吗？”面对这样的回答，相思被气得竟一时说不话来。她不知是该羡慕男人的高明呢，还是该不耻女人的愚蠢？
“我知道你会笑我蠢，但是相思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你和沈君狂之间呢？”安静少言的杨卓如第一次这样明确的反驳着相思的话，“事实上，它真的发生在了你们中间，你做了什么？以你的能量，能做的就只有转身逃走吗？不，你明明知道只要你想你可以让他落魄，你可以让他无处容身，你更可以要他永远消失。但是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你没有做！”先时涨红了脸的卓如还只是低垂着头，不敢看相思的眼睛。但是渐渐的她抬起了头，目光坚定的迎上相思诧异的眸子。“坚强如你，面对心爱的男人也不过如此。女人对上爱情，没有值不值得，只剩下愿不愿意了！”最后这句像是耗尽了卓如全部力气，声音低了下去，哀怨得像是孤寂了千年的幽魂。
“我……”相思没想到那个一向安静内敛的小姑娘竟能有如此大的能量，被吓得愣住了。
“我可以单独和他说句话吗？”
撤走了一屋子的人，也撤走了一屋子的生气。杨卓如依旧那样背身站着，不肯回头再看一眼。
“那晚你说怕我选了你这样的人终究有一天会后悔，你的爱情早就灰飞烟灭了，哪里还能分些给我呢。你怕你不能给我幸福，但是幸福到底是什么呢？”极力压抑着，可是声音还是不免哽咽。“幸福是感觉，幸福是会痛，会热；会高兴，也会难过；会笑，会哭。幸福是这辈子注定了的喜怒哀乐，我只想与你度过，而我真的就和你这样过了一生。”
“可……”
“我知道，你怕。你以为你怕的是痛苦，其实你怕的是幸福，你怕让自己的心有了感觉，你怕再次感受到心跳。你只想要阳光，不想要阴影。但是你忘了阳光照在身上，背后就是阴影。”
民国风云迭起，尤相思和沈君狂的旷世爱恋是常人不能及的。那须得滔天的富贵、登天的势力才可谱写出此般史诗般的爱情。但是，就在同一时空，同一地方，上演了一出最普通、最平常的爱恋。没有海誓山盟，没有醉生梦死，甚至没有你侬我侬，然而书写出的却是最平实的爱情。
爱情像最美的花，是在含苞待放时，被一阵秋雨风疾打落最美呢？还是在花开荼蘼时，随着漫漫长夜黯然凋谢最美？又或者该是这样，花骨朵将开未开，在它的美和香气还未来得及展示给全世界时，被一双凤仙丹蔻果决的掐断，更美？
若是我，我该是选最后一种。花骨朵的香永远让人意犹未尽，余香在手，却又遍寻不着。正所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那花骨朵才能永远牵着了赏花人的心香。
男孩，在他还是个男孩的时候，贫寒的家世未能为他在这个乱世中遮挡半分风雨。一颗幼小的树苗便这样经受着雨打风吹，却到底成就了参天大树。乱世风雨乱世人，个中苦楚滋味，只该那个时代的人才能明了。幸好，幸好，郎骑竹马来，总有那青梅绕床。无所谓安逸的生活，却总有那个算不上美丽却亲切，算不上惊艳却耐看的女孩为伴。傍着十几年风风雨雨的还有那眉眼弯弯的笑意，这便是胜却人间无数了吧！男孩深情的注视着女孩熟悉的侧颜如是想着，只是这样便是幸福。虽然腹中总是饥饿，虽然米缸早就见了底，但是有了她便是安乐。
男孩的乐天平和却没能招来命运之神的青睐，厄运总在他头顶无情的打转。劫数终究还是来了，本是件极小的事情，聘礼。成亲时的聘礼，中国人流传了几千的年的规矩，在此刻却险些要了这个少年人的性命。仅仅因为一套古朴单调的黄金首饰，竟然葬送了男孩一辈子的爱情。是的，在那一刻，男孩以为他失去了一辈子的爱情。
可是，人生永远这样奇妙，当你认为那已是个死结时，却不知道它依然紧紧连着你一世的幸福。
鞭笞、嘲讽、鄙视……城内的生活原来就是这样，难道这就是女孩心心念念的大城市生活吗？青梅竹马的恋人竟为了这样吃人的地方毅然放弃了他们本该相守终老的幸福。那幸福尝在嘴里是苦涩的，可是流淌在心里的却是暖暖的甜。
带着那个象征着耻辱的疤痕男孩重生了，不，此刻，他早成了个有担当有臂膀的男人了。上海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只能容得下不怕死的铁人。看着这个繁忙的码头，男人摸了摸已然残了的右腿，五味杂陈。为了这个真的值得？或许女孩当年选择时也如是问过。
想消灭的魔鬼的方式，就是首先变成魔鬼。男人是该没听过这句话的，但是他却做到了。想消灭那些耻辱的方式，就是让自己变成可以随便给别人冠以耻辱的恶霸。
一个青洪帮的小头目，拥有一座小小的码头，若是在昨日男人该偷笑了。但是偏偏，上帝总是要让他好看，那个女人还是出现了。
没读过书的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特别的女子，留洋回来的大小姐他见得多了。她们总是一身西式服装，奇奇怪怪的，总是失了东方女子的贞雅娴静。但是她却不同，面貌不算顶漂亮。清秀的一张脸盘，却带着稚气未脱的懵懂，看着她一脸糊涂的在人群货物之间踉踉跄跄。他不禁会心笑了，阳光第一次照进了眼底。闪着亮光的笑容似乎被她察觉到了，她四处寻找着什么，却总也找不到那个刻意躲在暗处的黑影。待到她白发苍苍时，再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她只会笑笑，淡淡的说，那日的他便映进了我心里。
山已远，情已淡，爱永存。
爱，单单一个字。大大的张开口，最后却是要从嗓子眼里咳出来的。汉字就是这般奇妙，仿佛它的每一步都算计好了，不知赚了多少世间痴儿女。
他们的相遇算不上轰轰烈烈，也算不上斗转千回，两道目光在半空中，还没来得及交汇便错过了。
开始注定了结束。
好玄妙的一句话，开始注定了结束。我们却从未算得上开始过，所有这辈子我们也都没结束过。
一次意外，在他从不曾到过的咖啡厅的相遇，让两个本该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撞到了一起。心有灵犀，该是书里的句子。但是却生生现在我们中间。我还未开口，你已明白。你还未说完，我已知悉。生活中从不曾有过交集的男女，竟也能珠联璧合。那一刻，她相信了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好好听的一句话。但是如同紫霞仙子临终时的偈语，我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这结局。命中注定的相遇，却不能注定相守。
她清澈的眸子，那该是懵懂小鹿的样子，他如是想着。但是，那桀骜不驯如同小鹿初生的犄角般和那双好看的眸子是并生的。自由得像风，女孩总是追求着。可是，男孩却踟蹰了，这样清冷孤傲、超凡脱俗的女子，是不好相与的吧？那双犄角只会时时刺痛，靠得越来越近的两人。
那个躺在他怀里媚笑的女人，彻底打破了沉寂。爱情的世界里，三个人总是能上演出无数出悲欢离合。只是这次的第三人，只是如蜻蜓点水般，掠过罢了。无奈，他们的爱恋本就是春日里的薄冰，经不起半点折腾。
我应该喜欢你吧！
声声逼问，却只换来这么含糊的一句。短短的一句话便葬送了这朵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骨朵，女孩凄然的笑了。无泪、无恨，只是周身被那种无力感裹住了，再难前进分毫。
你是我最不想失去的朋友！
朋友，这个女孩不知用来搪塞了多少追求者的字眼，终有一天竟用到了自己身上。
除了那个倔强高傲的背影，女孩什么也不想留下。任何一滴懦弱的眼泪只会亵渎了她骄傲的心灵，然而女孩不知道的是，身后却是一双同样黯然神伤的眼睛。
或许我的爱情都随着青梅竹马烟消云散了吧，就算还剩下点什么，也该被这吃人的世道给烧了个干干净净。我的爱情早被挫骨扬灰，哪里还有半点给你？
生离和死别到底哪个更可悲？生离是血淋淋的思念，死别是黑洞洞的余生。
两个青涩的年轻人径自选择了最血腥的方式延续着那爱恋，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在后半生的孤寂中，女孩总是这样告诉自己。而男人呢？大上海的腥风血雨就是他的舞台，在那里风生水起。身边的女人如走马灯般，今天是当红明星，明个便是绝世舞女。但是那抹淡淡余香却总是萦绕心头，绿荷红菡萏，只有它才堪配她。终其一生，挨着心的只有那颗种在水池里的莲花，却也永远带着水的阴冷。
是啊，清丽和冷漠只有一线之隔，当初的我们都不懂。我爱你和我应该爱你，差的却不止两个字。
拖着那条病腿，终究还是爬上了这座山。是她故意的吗？望着这层层叠叠的群山，眼前却是她促狭的笑。是她知道自己腿脚不灵便，才非要葬在这样的芸芸群山中的吧？年轻的她只因为两个字的差距，便狠心远走，执意用一世清冷祭奠。
好大的气性！
望着那个冲着自己盈盈微笑的女孩，发黄的照片却依旧被贴在这里。是她知道，他是必到的，只为让他看到最美的自己。而最美的自己早就在他跟前挥洒干净。
呵呵呵！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一笑便将一世沧桑都堆到了脸上。五十年的距离，我来了，心还是暖暖的。
后记
原来你在这里，最喜欢张爱玲的一句话。孜孜以求一生，追的不过是值得你说出这句话的人。
所幸，女孩等到了。所幸，女孩错过了。没让生活的利刃在这句话上划出半点伤痕，至死都怀抱着那份纯美。
这样算是爱情悲剧吗？
好久没有更新了，突然灵感断了片，拿这篇短篇练练手，看过《相忘相望》可以猜猜这一对到底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