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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庚申年癸未月己酉日(公元1560年7月7日) 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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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花上蝶翩翩,客舍青青柳色新。重帘悄悄无人语,生女犹得嫁比邻。

京城的街,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在这里,我被我的娘亲生下,我的前半生,均是在这里生长,那是平淡如水,日复一日的十六年。

而在我人生之中最为黑暗和最为辉煌的时刻,却又与这里毫无关联。

对于这里,我实在不知道究竟是有感情,还是没有感情。

前些日子我在京城时,听闻了二公子的死讯,死于疾病。据说二公子病前刚刚成亲不久,还未于世间留下一儿半女,便这般撒手人寰。想来,也算是命吧。

如此一来,这京城之中,再也没有任何与我的过去有所关联之人。也许,是时候该与这里说一声再见了。

我站在街道之上,望着四周繁华的街景,不由得感慨万千。今夜之后,我将彻底离开这里,也许,这也是我最后一篇记录着我刺客生活的日记了。我会将这一段全部的回忆留在这里,并开始我全新的生活。开始我自己的重生……

那一日与京郊之外,我与仲杰被陆绎所派来的锦衣卫所包围,险些遇险。好在岸查、殷枫与荼独赶来的及时,才化解了这一次的危机。然而好景不长,我们甚至还未歇下一口气,便听到了阵阵马蹄之声。

从远处传来的动静判断,对方即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余骑,并且马蹄声沉重响亮,定是铁甲骑兵。

“奶奶的,那个姓陆的王八蛋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歇着。”岸查骂道。

殷枫看着我,问道:“看样子这一次陆绎是把自己全部压箱底的队伍全部都带出来了。而咱们刚刚经历一场遭遇战,现在无论在人数上还是气力上都明显吃亏,现在跟他们硬拼我认为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仲杰在一旁点了点头:“这也的确是陆绎高明之处,此地乃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如果我们此时选择逃离这里,那么陆绎一定会将此地占领,让我们无法前往京城,而徐阶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派人寻找我们剩余力量的藏身之所。一旦清丰他们的藏身处被徐阶发现,那么我们之前所有的工作则全部都白做了。”

岸查怒骂道:“这个王八蛋,明着打不过我们,每次都玩这阴的,一点都不像个男人。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跟他们拼了!只要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能够突破他们的重围,那么我们便算是胜利了。”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因为重生门,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白白牺牲了。而我最庆幸之事,便是我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你们没有出任何的事情。而现在,无论结果多么的重要,我都不会让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牺牲。”

“莜熙,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正如岸查所说,拼一下,虽然我们不可能能够全员脱出,但多少还能拼一下。要是再耗下去,那么只会有更大的牺牲。”殷枫焦急地对我说道。

我望着不断向着我们靠近的滚滚尘烟,不由得长叹一声:“陆绎在我们身上吃过如此多的亏,想来对于我们已经可谓是了如指掌了。这次他会将锦衣卫全部精英尽数带来,便是算准了我们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变招了。”

岸查喊道:“难不成我们只有等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我并没有回答岸查,而是突然转过了身,说道:“我这个人,看似谨慎,实际很喜欢赌。之前每每危机之时,我总是会选择赌上一把。而侥幸的是,直到现在,我都赌对了。这一次,我愿意在赌上一把。”

言罢,我突然迈步,飞速的向着陆绎等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见我突然离去,众人不由得愣住了。

岸查指着我的背影:“这……这是什么意思?”

仲杰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一次,连我也猜不透她了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愿意相信她。”

说着,仲杰也跟着我的脚步快步离开。

岸查、殷枫与荼独相互对视了一眼,随即一脸疑惑地跟上了我与仲杰的步伐。

然而此番陆绎所带之人不愧均是锦衣卫中的精英,就连跨下坐骑也都是千里良驹。即便是我们用尽了全力奔跑,与陆绎等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眼看着马上就要被对方所追赶上。

仲杰用余光向后一看,大喊道:“莜熙,我们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我并没有回头,喊道:“不要向后看,只管向前!”

说着,我奋力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继续向前奔跑着,仲杰等人虽不明所以却也还是全力跟上了我的速度。

马的速度,终究是要比人要快,何况此番追赶我们的还都是万里挑一的骏马。而陆绎此番也收起了以往的傲慢,并没有想要戏耍我们的意思,而是用尽全力的追赶着我们,想要将我们一举消灭。

我来至一片四周皆为灌木丛的空场之中,突然停下了脚步。

仲杰等人见状,赶忙也纷纷停下了脚步,与我呈梅花阵型站好。

不远处的滚滚尘烟之中,陆绎骑着一匹铁甲战马首当其冲,见我等停下了脚步,抬手一指,大喊道:“敌人就在前方,将其围而歼之!”

然而就在这时,灌木丛中突然冒出来无数的人影,每人手中均握着一杆西洋火枪,枪头纷纷对准了陆绎和他的锦衣卫们。

陆绎见状,大吃一惊,赶忙喊道:“不好!速速速散开!”

然而陆绎话音未落,火枪声已然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陆绎听到枪声,下意识的从马背上一跃,身子向前翻滚了几圈。

但其余的锦衣卫则没有这般的好运,数十名锦衣卫纷纷中枪落马。而那些落地锦衣卫与跌倒的战马则成为了天然的路障,使得后方的战马纷纷被绊倒。

而落地的人马越多,后方的障碍也就越大,很快,那些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便乱做了一团,而埋伏在灌木丛中的枪手们则借机再次展开了新一轮的射击,瞬间又有无数的锦衣卫中弹身亡。

望着眼前的一切,仲杰等人均一脸的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我们身后传来,我回头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万奈。

万奈大笑着向我们走来:“看各位的神情,似乎很是意外啊?”

岸查瞪着大眼睛:“万奈?你怎么会在这里?”

万奈看了我一眼:“这话说的,门主难得专门对我发号施令,我只觉得受宠若惊,又岂敢不来。”

仲杰笑道:“莜熙,这就是你赌的吗?那我不得不说,你这一回的赌注实在是有些太高了。”

我微微一笑:“即便是我发出了求助的讯息,以万长老的为人,也不可能向我伸出任何援手。正是因为在所有人的眼中,这种想法成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答案,我才会愿意赌上一把。”

殷枫疑惑地看着万奈:“但是即便是万长老愿意来帮助我们,这也并不是一个胜算极大地战斗。陆绎此番被袭,因此慌了手脚,但毕竟人家人多势众,一旦让他们稳住了阵脚,我们依旧很难取胜啊?”

万奈摇了摇头:“当初门主叫我前来,只是让我拖住他们,至于你们之后该做什么,那可就不归我管了。”

说着,万奈来至我的身前,向我一伸手:“门主大人,我要的东西,你不会跟我说你没有带来吧?”

我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万奈。

万奈结果信,放入了怀中,笑道:“好,日后门主若还有困难,大可来找我万奈,在下定然鼎力相助。也祝你们能够平安离开这里。”

我摆了摆手:“万长老留步。”

万奈一愣,回过头看着我:“门主还有什么吩咐?”

“万长老不会真的以为只靠我这一只书信,就能够被流沙门毫无顾忌的收入门下吧?那罗诛辛可不是傻子,在没有得到我当面的确定之前,这种书信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我说道。

万奈看着我,眉头一皱:“如此说来,我似乎必须要确保门主能够安全离开这里了?”

我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但是你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我嘴上说着,指向了仲杰等人。

万奈想了想,笑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岸查看着我,说道:“莜熙,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丢下我们吗?”

殷枫也说道:“咱们可是经历过如数次生死的同伴,此刻你可不能就这么把我们给丢下不管!”

荼独也凑上来说道:“是。”

我笑着看着三人,不知为心中只觉一阵酸楚:“岸查、殷枫、荼独,能够与你们成为成为生死的伙伴,我真的心满意足。但是你们的身上,有着更为重要的东西,有着能够决定我们重生门命运的关键,所以那徐阶之所以能够在朝中威望颇高,只因廉洁二字,而这些他家人贪腐的证据,足以将其摧毁。”

“那可是……”殷枫还想说什么,却被仲杰拦住。

仲杰看着我,微微一笑:“活下去。”

我看着仲杰,点了点头。

仲杰转过身,对着万奈说道:“万兄,咱们走吧。”

万奈不住的点头道:“对对对,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说着,万奈一招手,藏在灌木中的刺客纷纷举着火枪逃离。

万奈看着我们,说道:“咱们快走吧。”

说着,万奈也不管仲杰等人,转身就跑。

岸查、殷枫与荼独虽然不舍,却也无奈的跟随着仲杰离开了这里。

仲杰走到半路,突然回过了头,与我相视一笑。

见众人已然离去,我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着陆绎的大军。

此时的陆绎已然指挥众锦衣卫恢复了站位,为了防止枪击,所有的战马均被放弃。

我看着此时已经濒临疯狂的陆绎,长叹一声:“你我之间,总该有个了断了。”

我抖擞精神,突然身子向前一倾,手持短刀,奋力向着陆绎的方向奔去。

陆绎见状,冷笑一声,立即指挥大军,向着我冲来。

眼见我与陆绎即将相交,我突然纵身向前一跃,举刀挥向陆绎。陆绎也抽出长刀,奋力向我砍来……

京城的街道,比我离开这里是变得更加的繁华,却也更加的陌生。过去的京城里,形形色色的人络绎不绝。而如今,却也只能够看到一些穿着华丽的富家子弟。

繁华的后背却是快乐的流失,这种繁华,真的好吗?

我摇了摇头,不由得苦笑一声。徐阶见到我时那惊异的神情,至今令我难以忘记。我与徐阶也算是打过不少次交道,他那般如同见到鬼一般的神情,却令我捧腹。

当我到达京城时,收到了来自殷枫的信,上面写道她与岸查随着万奈逃出锦衣卫的追捕之后,便回到了重生门,并推荐清丰成为了新一任的门主,而他们也成为了重生门的长老。

荼独在那之后便离开了重生门,我想荷凉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不过最近江湖中突然涌现出一位神秘的侠客,行侠仗义却又不留姓名,并且因为沉默寡言而被称之为哑侠,而这位哑侠的真实身份,我想也就不言于表了。

刺客莜熙,是该到了迎接重生的时候了。

我回过头,只见在我的身后,仲杰正在看着我,脸上带着令人心醉的微笑。那笑容,有着太多的故事与回忆。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放下了?”仲杰问道。

我点了点头:“你会跟我一起,对吗?”

仲杰笑着走到了我的身边,一把将我的手握住。

“没有我,你又岂非很寂寞?”仲杰嘴上说着,牵着我的手,迈步向着京城的大门走去。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蔚蓝的天空中,不停地回荡着小曲的声音。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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