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洐呲牙咧嘴,再一次艰难地试图从床上爬起来。
然而再一次失败了。
浑身上下酸痛不止,仿佛被一百个猛男折腾了一夜。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毕竟仅苏飞飞一个人,便能抵得了一百个猛男。
种种方面上来讲。
当日他也是这样被莫名其妙地送到皇城中,认识了刘基,认识了胖大老头,认识了莲姐,杀心,凌烟等一众皇城的人,本以为崭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刘基这种小孩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为什么皇城之中能聚集起这么多莲姐这样实力卓越的强者?凌烟这种身份显赫的人为什么表现得与自己似曾相识?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自己和凌烟面前的身形巨大的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自己明明身在钦天监之中,却一次也未曾见过那位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飞廉大人?
这些问题从一开始便和他没有多少关系,他只不过是作为一枚弃子被豢养在朱雀门之内。
这么一想,也许将自己当作赚钱工具的张妈妈多少更有些人情味。
寒夜洐突然觉得自己一夜之间想通了许多事情,为什么夜雪会那样怨恨自己,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多人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好,就好像多年之前便见过自己一样。
回去以后得好好和夜雪那小妮子谈谈了。家庭会议?人生相谈?不,一直以来自己总被各种角色束缚住,不论是作为兄长,作为学生,作为歌妓,还是作为弟子。做着自己份内的事,不越雷池一步,不凭借自己真实的想法做出判断。即便到了这个世界,也没改掉这个习惯。是时候试着撕下面具,用自己真实的一面面对他人了。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还有最后一个角色需要扮演。
唔,也许还不止一个。
“醒了?”
淡淡的酒香,儒雅而沉稳的,似曾相识的男声。
寒夜洐艰难地又试了一次,终于勉强爬了起来,看见了窗边那熟悉的侧影。
“青莲?”
啪嗒,酒杯放在了桌子上。男人站了起来,转过身。
借着昏暗的灯光,寒夜洐看见那张少年的脸庞,却有着与其极为不相符的沉稳与积淀,一瞬间寒夜洐甚至都不敢确定那真的是青莲。
“青莲?这里是哪里?苏飞飞呢?”
青莲没有回答,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就静静地看着寒夜洐,似乎在观察着一件自己未曾见过的物事。
“知道了又如何?你要去救她?”
“要。”
“就凭你?做得到么?”青莲似笑非笑,上下打量着寒夜洐。
“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该不该去做的问题。”
“好。那我们就谈谈,该不该去做。所以说,你要去救一个夺取你一身功力,又把你**了一晚上的人?”
“她教了我这一身本领,并且,她是这个鬼地方唯一对我好过的人。”
“青莲呢?他对你不好么?”
“……”
男人轻笑了起来。
“听见了么,青莲小子,若是一厢情愿,便是做得再多,也是枉然。”
“该成为飞廉手下弃子的是我,这不该是苏飞飞的命运。”
“需要弃子的地方多得是,我想飞廉不会介意在这之后多一个弃子出来。”
“我不想欠她的,我不想欠任何人。”
“任何人?青莲小子,倾羽阁主,暗剑之主,秦悦人,甚至飞廉,你欠这些人的,是不打算还了?”
“这本来就是该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来做的事。十年前的那个寒夜雪,以及十年后的我,寒夜洐。”
男人眼中终于有了些许神采。
“不错,竟能察觉到这些。不愧是青莲小子看上的男人。”
男人?寒夜洐困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和青莲容貌几乎完全一致的男人。
“不过若是如此说来,苏飞飞那小姑娘也和你一样,并不属于这里。不仅仅是你们,猫住持,赵道长,龙将军,以及我们今夜的主角,暗剑之主。”
“你到底是谁?!”
男人不语,缓缓拉开身后的窗帘。
黄昏,皇城的上空黑气缭绕,仿佛一只遮天盖日的邪龙,张牙舞爪地砸在无形的屏障上,漾起一波波光晕。邪龙身边依稀可见的那一簇簇飞舞着的流光,徒劳地抵抗着巨龙的侵蚀。那一瞬间寒夜洐只觉脑中一片刺痛,眼前清晰地出现了暗剑之主那瘦削的身影,走向那扇紧闭的朱雀门,身周黑炎环绕,哀嚎声不绝于耳。
“我是青莲啊。夜雪,这就不认得我了?”男人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青莲的腔调。
“不,你不是……”寒夜洐只手捂着前额,剧烈的疼痛,仿佛要炸开一般。
“我是青莲,”男人的眼神变得年轻许多。
“我是你们口中的老酒保,”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浑浊。
“我是太白仙。”男人的眼神变得锐不可当,仿佛一柄利刃,可斩断此世的一切。
“我,就是醉仙居。”男人的眼神变得纷乱繁杂,捉摸不定。
醉仙居最大的家业,不是这源祖神州最大的酒肆,不是二十四护国公之一的血脉,而是从数百年前延续至今的,历任居士的人格。继承家业,便意味着要与这诸多人格融为一体,从此,所行所言将不再仅仅是一人的意志,而是这共有人格的共同决断。
原先的青莲依然存在着,但仅仅是作为这诸多人格中极小的一部分,与丢失自我,其实并无多大差别。
“青莲小子为了改变你成为弃子的命运,同意了提前继承家业,这让老酒保残破的躯壳不必再勉强负担起皇城四阵眼之一的职责,也算是送了飞廉一个人情。”
“是青莲他……”
“这源祖神州之中没有任何一处比皇城更为邪门的地方,便是地宫泷字辈的修为,加之叶家的不灭血脉,贸然进犯也难以全身而退。你之所以能这么完完整整地出来,是因为有飞廉的默许。”
寒夜洐默默地披上衣服,向门口走去。
“寒夜洐!”
寒夜洐回过头来,似乎看见那个青莲,那个年轻气盛的青莲,那个满腹诗书的青莲,那个自己曾以兄弟相称的青莲正怔怔地看着他。
寒夜洐有些惊讶,询问地看着他。
只有一瞬间,青莲的眼神再度变得衰老,平静。
“十年前的那个夜雪,如今还活着么?”
寒夜洐点了点头。
“啊,还活着。活得很好。”
‘青莲’挥了挥手,醉仙居的大门一扇扇打开,为寒夜洐铺出了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