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爹要嫁人
在楚王府小住几日，顾了了熬不住与楚千觞那张脸每日一见，央求顾美人带自己去顾冥磊那儿，结果却遭到顾美人的强烈反对。
“为什么不行？”顾了了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斥责道，“你们两个，在玉凤山庄最需要你们的时候却不见踪影，一个个跑到京都来避难，究竟有没有点人性。”
顾美人皱眉，头一回无力面对顾了了的质问。是啊，在玉凤山庄最危险的时刻，他们两个都远在他乡，原本以为对方不会这么快动手，却不料狗急了也会跳墙。还好有楚千觞暗中守护，才堪堪逃过一劫。
“爹爹他……似乎失去记忆。”顾美人犯难地说道，“我见到他时，他完全不认识我了。”
顾了了：“……”失忆？不会这么狗血吧？！“他老人家现在在何处？”
“罗家茶园。”
罗家茶园，位于京城城郊处，茶园并不大，放眼望去却是一片苍翠的绿色，鲜艳欲滴，叫人看得赏心悦目。顾了了拎着顾美人和清秋风风火火闯入茶园，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一幕——女子似在教训男子，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而那男子低眉顺眼，活像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娘子。
顾了了难以置信地惊呼：“小爹爹！”那样的身姿、那样的面孔，的的确确是……顾冥磊无疑！可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顾冥磊对谁低声下气、低眉顺眼外加讨好卖乖。
顾了了刚走两步，便被顾美人拦下来，“不要轻举妄动。”面对顾了了疑惑的目光，顾美人找来一位采茶女，询问了一些关于茶叶的问题，而后慢慢引到这茶园主人身上。
采茶女早被顾美人那张面庞晃花了眼，无论问她什么话都老老实实回答。问到茶园主人时，她满脸崇敬地说道，原来罗家的当家是位小姐，从十多年前便开始执掌罗家生意，兢兢业业，将罗家的生意推向了顶峰。如今这片茶园的茶叶都是进贡给皇室的，所以罗小姐每日都会来巡查一遍。方才他们远远看到的女子，便是这位当家。
“旁边那位公子是谁？”顾了了问道，“我见他们关系十分亲密。”
采茶女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吞吞吐吐道：“那位公子究竟是谁，我们也不知。不过据说公子失忆了。”
果真是失忆了？“小爹爹怎么会失忆？”顾了了忍不住叫出声来。
“小爹爹是谁？”
“顾——”“冥磊”二字还未说出口，顾了了蓦然反应过来问话的声音不太对劲。她转过头，见先前看到的女子赫然站在左侧。
采茶女忙不迭行礼，“罗当家。”
视线透过那位罗当家，落在她身后男子身上。浅蓝色汗衫，简单的男式发髻，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五官，此人的的确确就是顾冥磊无疑。顾了了指着顾冥磊叫道：“小爹爹，你还记得我吗？”
那男子看了顾了了一眼，闷闷道：“小姐，‘爹爹’这两个字不能乱用。”
“可是你和我小爹爹长得一模一样啊。”顾了了心直口快。
“你小爹爹叫什么名字？”罗当家问道。
“顾冥磊。”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便见那位罗当家脸色猛地一沉，甩手便走。
“凤儿，你怎么了？”男子急急追上去。
“别碰我！”女子拍开他的手，吼道，“你都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
“凤儿，这一定是误会。”
“我不管你是谁，从今往后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女子指着男子的鼻子愤然叫道。
顾了了挠挠头，和顾美人对视一眼。
“也许他们不是我的孩子……”男子无奈道。
“怎么不是？”女子冷笑，“你不是失忆了吗？是不是由不得你说。”
“那个，可不可以打断你们一下……”顾了了弱弱插嘴，“我的确不是小爹爹亲生的……”
“你看吧。”男子喜上眉梢。
“不过这一位我就不知道了。”顾了了将顾美人拉过来，不怀好意地嘻嘻笑道。
顾美人：“……”你这不是拆顾老爹的台子吗？
“你有一个孩子不够，还来两个？”女子声调陡然提高，又指着清秋质问道：“这个呢？这个是不是也是你的？”
男子欲哭无泪，“凤儿，我真的只喜欢你一个人……”
女子怒道：“我不管，你失忆了，说什么都没用。”
男子双手紧紧按住女子的肩膀，转过头，对顾了了和顾美人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不是你们口中的小爹爹，我叫……罗金龙。”
罗金龙！还有比这更俗气的名字吗？金龙、玉凤，男子的心思不言而喻。
顾美人道：“您误会了，我们都只是自小被爹爹收养而已。”
“真的？”女子挑眉，不信道。
顾美人点点头。
清秋小声道：“我只跟随公子。”
视线在顾美人和顾了了面庞上晃了一圈，女子最后得出结论，“我想凭他的本事也生不出你们这样的孩子。”
“凤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会很差吗？”顾老爹，哦，不对，应该是罗金龙委屈地抗议道。
罗小姐睨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抗议。
鉴于
罗金龙死活不肯承认自己是顾冥磊，对于这种状况，莫说是顾美人了，连顾了了也束手无策。不过看到自家老爹围着凤姐忙前忙后，还笑得一脸花痴样，顾了了感叹一声——爹老不由儿呀。顾老爹辛辛苦苦抚育了他们这么多年，该是他寻觅自己终身幸福的时候了，他们做子女的自然不会从中作梗。只是，顾家山庄被毁一事，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
顾了了暗叹一声，见顾老爹对罗小姐痴缠不放，而罗小姐虽然满脸不乐意，却没有板着脸教训他，眼底也渗着丝丝温柔。看得出，他们俩始终对彼此是有感情的。
顾冥磊用“玉凤”为山庄命名，何尝不是一种寄托呢？只是既然喜欢，为何不在一起？她是这么想的，眼见小爹爹数十年的痴恋，或许借失忆可以落下帷幕。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多么好的结束啊，像童话一样，王子与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相知相爱相守相伴一生呢？只是……
“爹爹他真的失忆了吗？”当罗小姐背对着顾老爹时，顾美人没有遗漏老爹眼中闪过的精光，对顾了了耳语道。他心中始终存有一丝疑虑，顾冥磊好歹武艺高强，几度被选为武林盟主，怎么说失忆就失忆了呢？
顾了了眯起眼，似有所想，冷哼道：“他要是没失忆，就把他揍成失忆。”顾美人：“……好主意。”
顾老爹突然打了个冷战，身后寒气逼人哪。他默默回过头，见顾了了和顾美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像是饿了许久的野兽遇见猎物一般，不禁冷汗淋漓。那两个没良心的家伙，不帮自家老爹就算了，还摆着一副过河拆桥的模样，顾老爹心中暗骂。
“美人啊，要不我们帮帮小爹爹治疗一下他那失忆症，你看如何？”顾了了心生一计，问道。
顾美人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我正有此意。”
于是乎，咱可怜的顾老爹就这么被算计了。
顾了了笑了笑，大声道：“我和妹妹都略懂医术，在讨论为爹——这位罗公子治疗他的失忆症。”
罗小姐一听，讶然道：“你们懂医术？”
顾美人重重点头，道：“爹让我们自小习医术。”
顾老爹听罢，咧了咧嘴，哆嗦道：“不用吧……请了那么多大夫都无法治好……”
“所以要继续请呀。”罗小姐打断他的话，对顾了了和顾美人点头道：“他就拜托你们二人啦。”“没问题，”顾了了挺胸抬头，笑容灿烂，“包在我们身上。”顾老爹笑得比哭还难看。
“清秋，你守在门外，别让人靠近。”三人进了屋子，顾了了吩咐道。清秋点头，将屋门小心合上。
“哎哟哟，轻点，轻点！”顾了了一把扯住顾老爹的耳朵，惹得老爹蹙眉叫痛。
“你怎能这样对待你小爹爹。”
顾了了横眉冷笑，“小、爹、爹，你不是失忆了吗？”说罢，手一转，顾老爹杀猪一般惨叫起来。“了了……”顾美人犹豫地叫住她，毕竟顾老爹是他们的爹爹，这么做不太好吧。
顾了了等顾老爹叫完了，才松开手，叉腰道：“你知道这几个月我为你和美人操了多少心思？我那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说到后面，顾了了眼眶微红。当初她是真的害怕了、恐惧了。玉凤山庄，那是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家啊，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被烧毁、破坏，她却无力阻止，险些赔去性命。
顾冥磊揉了揉耳朵，苦笑道：“抱歉。”顾美人也垂着头，低声道：“对不起，了了，我们……”顾了了大手一挥，“我不想听你们解释。”
说要揭开谜底什么的，只不过是一时负气的话，就如同对楚千觞说自己要嫁给柳祈枫一样，仅仅是为了气他而已。本质上，顾了了是一个胆小的人，她宁愿糊涂地活着，也不想清醒地痛苦。越是接近真相，有时候，越是残忍。
“你们怎看出我没失忆？”顾冥磊好奇，连凤儿都没看出，这俩孩子咋这么聪明呢？
顾了了犹不解气，嘲讽道：“失忆了的人还会霸着老情人不放，爹爹您还真是痴情啊。”罗小姐那明摆着是当局者迷嘛。
顾冥磊尴尬地摸摸鼻子，“我这叫一箭双雕，你懂不懂？”
见他老母的一箭双雕！顾了了恶狠狠道：“没死都不知道派人通报我一声。”顾冥磊可怜巴巴控诉道：“你们出门在外那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想到通报我一声。”
好像真的是这样……当初自己随楚千觞走的时候并没说要去哪儿，出去几年也没想过和玉凤山庄联系。
“嘿嘿嘿嘿。”顾了了干笑，“爹爹，不是有句老话嘛，有其父必有其子。”
顾美人：“……”
顾冥磊：“……”
顾了了双手搂住顾冥磊，头靠在他胸前，似乎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给自己的支撑点。兜兜转转，芸芸众生，她发现，似乎只有顾冥磊，始终没有改变过。
孩子气，随心随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有，对感情执着不变，一往情深。
“爹，玉凤山庄没了，我们没有家了……”顾了了说道。
顾冥磊叹了口气，一手扶着顾了了，安慰道：“没了便没了，你和美人都还在，这就够了。”
“可是……”顾了了还欲争辩，顾冥磊却
阻止她说道：“玉凤山庄遭受这一劫，是福不是祸，顾家毕竟越做越大，难免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爹早已把产业转移到别处去了，原是想将你和美人也安顿好，没料到会遭人偷袭，受了点小伤。”
“好在玉凤被我所救……”顾老爹满脸春色藏不住。
一点小伤？顾了了不信，顾冥磊既然能装失忆，当初肯定伤得不轻。见顾美人伸手把顾冥磊的脉，双眉紧蹙，顾了了不由担忧问道：“怎样？”
顾美人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悲伤，“爹，您的武功……”
“哎呀，没了就没了，”顾冥磊满不在乎地笑道，“我这还因祸得福了呢。”
一听顾美人的语气，顾了了心下咯噔一声，出手便朝顾冥磊袭去。顾冥磊眨眨眼，看着顾了了的手掐着自己的脖颈，笑嘻嘻道：“了了，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顾了了的手微微颤抖，“爹爹，您……”顾冥磊握住她松开的手，语气诚恳，“不吃点苦，哪能抱得老婆归？你们千万别给我捅娄子！”说着又嘻嘻哈哈对两人提了许多在罗家茶园里发生的趣事。
只是见顾老爹是真的乐在其中，不像假装，顾了了不愿打破这难得的气氛，于是嘲笑他道：“这么说小爹爹，你现在是在吃软饭？”
原本还在扬扬得意的顾冥磊被这犀利的问题刺激得只剩一口气。“了了，有你这么形容自家爹爹的吗？”顾冥磊垂死挣扎。
顾了了耸肩，“我实话实说啦。可怜做你的女儿，说不定将来连嫁妆都没有。”
“要什么嫁妆！”顾冥磊不屑道，“我老早就想好了，收养你和美人，将来你们二人成婚，管他谁是美人谁是了了，一切问题不都解决了？”
顾了了：“……”吐血ing。原来顾老爹当初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捡回美人的！
顾冥磊嘿嘿一笑，“了了啊，你女扮男装一事早晚会被戳穿，所以不如和美人换个身份，反正将来你们二人在一起，仗剑天涯也好，继承顾家也好，不分彼此嘛。你看，我的计划是不是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顾了了两眼冒火，她此刻简直想要把顾冥磊的那件天衣戳出满身洞洞来。偏偏顾美人还火上浇油，“难得你费心了。”顾冥磊得瑟，“那是，我可是你们的小爹爹。”顾了了气得无话可说。
“嗷嗷，对了，我还带了一样东西来。”顾冥磊在怀中又掏又摸，“了了啊，这可是我身上剩下的唯一一件东西，给你做嫁妆再好不过。”一听居然还有嫁妆，顾了了感觉老爹神奇了，问道：“什么东西呀？”
假如是宝贝，那她勉强还能原谅一下，可那玩意儿偏偏却是……
“夜壶？！”顾了了和顾美人异口同声叫道。
顾冥磊笑嘻嘻，“了了啊，还记得这个东西吗？这可是你满月时抓周抓到的哦。”
顾了了：“……”她其实真的不介意做一回俄狄浦斯式的英雄人物。顾美人扑哧一声，肩膀颤抖，似憋得很辛苦。一晃十五年不见，夜壶一如当初那般朴实无华、结构独特、造型……新颖。
顾了了含着一口血泪，将夜壶接过，磨牙霍霍道：“谢谢你啊。”
顾冥磊亮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不谢不谢。将来拜高堂时记得拜我就可以了。”
十几年单相思，一朝得偿所愿，顾老爹誓死不肯离开罗小姐，所以关于失忆症的治疗情况，顾了了是这么回答的，“小爹爹他是间歇性失忆症，需要受到亲人，尤其是爱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亲人？爱人？”罗小姐有些发懵。
顾了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看小爹爹现在这样子，多没安全感啊，连名字都改了，只为了证明自己存在是重要的。还有他的眼神……”
罗小姐回头，看向身后的顾老爹，顾老爹眨眨眼。“像小狗一样可怜。”顾了了随便找了个比喻句。顾老爹：“……”吐血，露出小狗可怜的眼神。
“你再看他的表情……”罗小姐打量顾老爹的脸色，“像刚出生的孩子那般懵懂。”顾了了继续发挥小学语文的水平，做比喻句。顾老爹：“……”飙血，做出小孩懵懂状。
“你继续看他的——”
“凤儿，我头好痛。”再不能忍受下去了，顾老爹抱头呻吟道。罗小姐立马慌了，伸手扶住顾老爹，“你怎么了？有没有事？我再去请大夫来。”
见罗小姐如此惊慌，顾了了嘿嘿笑，“没事没事，这是小爹爹恢复记忆的前兆，很快就会好的。”
“难道恢复记忆要如此痛苦？”罗小姐担忧问道，“如果是这样，不恢复也没关系。”什么叫关心则乱，连她和美人都能看穿的拙劣演技，罗小姐竟始终无知无觉，对顾老爹眼底那抹狡诈视而不见。
“可是……不恢复记忆，我便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顾老爹幽怨道，“这样的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罗小姐痛心疾首地抱住顾冥磊，说道：“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顾老爹在罗小姐背后对顾了了和顾美人偷偷比画了一个“V”字。
顾了了好气又好笑，小爹爹真是……为了抱得美人儿归，无所不用其极啊。晚了十多年的姻缘终归是来了，作为晚辈的她，也只能送上一份薄薄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