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姁突然对刘浅宣示主权，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作为刘濬的死忠之士，静女当下就抡起了烧火棍子，结果还没迈出厨房的门，气势骤降了一大半——午后悠闲，柳姁前来寻食，她还沉浸在和刘浅的别扭里，不过除了脸色淡淡，有些赌气，之前的愁思竟都不见了。
“你平日都这样吗？烧个水、做个饭这样大的架势？”柳姁打趣着静女，随手拿了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小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将这送到我房里。”之后轻飘飘地走了。
静女的棍子自手中滑落——上次她这样的俏皮模样已经是小十年前的事了。时移事易，她旁观了一切，最后黯然怅惘：当初就不该让她走的。
柳姁自然不知道静女的心事，她回到房间，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眼角的疤似乎不那么明显了。她再靠近一些，脑中突然闪现出刘浅替自己画桐花景象，二人在情境中相视而笑，彼此眼中流露出的情意翻涌成波，相比较今日刘浅的不冷不热，柳姁有了一种被人强迫练习什么的烦躁感。
“可恶！”各种物件的落地声给柳姁唱了和弦，顺便把进门的巫生灵吓了一跳。
柳姁懒得理她，留下一地的狼藉自顾自地爬到床上。巫生灵跟着过去，从身后拿出几个小沙包。
不过是些除夕玩剩下的小孩子玩意儿，只是……这也太精致了！她一个两个地把玩之后，二人坐到了榻上。
这时，巫生灵看似随意地咳了一声，苜蕖端着方才柳姁看中的点心，战战兢兢地上前来。柳姁不经意地抬头一瞧，自言自语惊叫了一句：“什么怪物？”
也许是还记得那日花枝招展的苜蕖，今日这一脸的憔悴和深斑，着实骇人。
苜蕖偷瞄了一眼巫生灵，立即扑通跪地：“那日都是奴婢的错，是苜蕖自不量力，苜蕖该死……”这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又一口一句道歉，这般悲恸悔过之情柳姁看着难免于心不忍的同时，也免不了心生疑窦，不知该怎么应对，便一言不发地看着苜蕖继续。
对方不应和，苜蕖一个人的独角戏唱得渐渐尴尬起来。巫生灵突然哼笑一声，像个看戏的一样，边吃边评讲：“连只麻雀都算不上的东西，还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
在场的三个人也都知道巫生灵的说话，向来有种缺心眼儿似的不留情面。心里清楚归清楚，该刺耳的还是刺耳，却偏偏就是这种讽刺挖苦，打消了柳姁心上的疑虑。
一个女子的憔悴，不是为心上之人，就是为上心的人。
柳姁本就心烦刘浅的事，苜蕖作为参与者少不了受牵连，只是她当下这副追悔莫及的模样，柳姁的生气实在很难继续下去，可一时间又不愿意说什么软话，就尽量缓和了一点语气，先避开了苜蕖。
苜蕖走后，柳姁再没了把玩沙包的情绪，正好又困了，径自爬上床榻。
“娘子。”巫生灵突然没了戾气，像只顺了毛的猫，好言好语说道，“尽管苜蕖大逆不道，终究还是愿意将娘子放在心尖上，宁肯露出自己真面目来认错，娘子的气该消的了。”
这些话柳姁听进耳朵，反倒震得脑仁儿生疼，索性背身对着巫生灵，兀自斟酌着是否要顺着这个台阶走下去，还是……借此赶走苜蕖。
想到这里，她一下子打了个激灵：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柳姁也看得出苜蕖对于刘浅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于是使劲儿去回想以前，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过去对于苜蕖的态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一种不安宛若深春时蓬勃的藤，缠在她身上，勒进她的血肉就成了她的一部分，别人连碰一下都会引起心口的惊悸。这种感觉十分陌生，有种令人反感的卑微在里面，生怕别人抛弃自己。
过了许久，柳姁躺着躺着，反倒不困了，她翻个身，巫生灵早就离已，却将一些破碎的残片留了下来，上面残存的些许紫色诉说着自己的前身，柳姁认得，那是之前自己送给苜蕖的紫色胭脂。
睹物思事，柳姁自然而然想起了初赠给她时，苜蕖是多么的开心——她是摊开两只手，小心翼翼捧过去的，生怕损伤一丝一毫。现在成了碎片，有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讽刺。柳姁突然软下来，那种不安貌似也帮她松了绑，她将碎片包好收起来，裹了件大氅朝着苜蕖房间走去，手里多了一盒完整的胭脂——不是用过的，也不是不用的。
苜蕖估计在厨房帮忙，因为炊烟升起了，房间里空空无人。柳姁想象着她收到胭脂后兴奋的模样，不禁浅笑起来。退出房间时，恰好遇见刘浅外出归来，他风尘仆仆，面具下的一张脸仿佛灌了铅。刘浅脚步匆匆，一阵风似的躲进了房间。
柳姁张嘴挽留，声音到了喉咙又强迫自己咽回去：凭什么我要低头？心里这样想，脚步仍旧忍不住往前走，等下定决心不去理他时，人已经站在了刘浅窗外。
“既然都过来了，肯定会不小心看见他在干什么。”柳姁自我催眠着，轻轻将窗子推开一点，假装不小心地往里看。谁料到刘浅就站在窗前，二人四目相对时，柳姁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平日里从来不打算积口德的一张嘴，现下竟认了怂，除了频频张合，大气都没喘出声儿。
这种僵持只存在在几次眨眼间，刘浅突然行动，把窗子全部推开，生生将廊下站着的柳姁抱了进来，柳姁慌乱间还不忘去仔细看了他的一张脸，结果当下就后悔了——那一张脸上岂止是灌了铅，还被浸了苦胆汁，鬓角一抹斑白甚是扎眼。不知何时，曾经的风流子弟有了令人心碎的老态。
聪明如柳姁，明明已经意识到出了事，可不知为什么竟然不敢问。刘浅将她紧紧拥进怀里，柳姁能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就好像一只快要爆裂的瓷瓶，小心翼翼地苦撑，脖颈里有着杂乱的温热流气。刘浅似乎不能再掌控自己的气力，柳姁觉得身上有点疼。
“发生了什么？”柳姁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但立刻后悔不已。
“……”刘浅的沉默加剧了柳姁的不安，被箍紧的身子没了痛感，就一颗心在半中间悬着。
“……东朝亡了，他不见了……”刘浅不敢多说，哽咽的喉头也让他说不出更多，尽管如此，他仍旧没流下一滴眼泪。
柳姁全身一战，跟突然掉进冰窖中一般，“他……他是谁？”柳姁推开他，眼前这副“死要面子”的熟悉模样，连冰凉程度都似曾相识，她冷得浑身一颤。
“嘘……”刘浅慢慢松开手，没了刚才的气愤模样，一根手指抵在两片全无血色的樱桃小唇上。看不到他故作镇定的背后，偷偷咽了几口唾沫，柳姁还满脸疑惑着，一双唇代替了手指的位置。
柳姁突然想起一句话：但是……你还是忘了我的好……可是很快就认定了话的主人。
她下意识推开刘浅，这一吻像是抽了她的筋，全身上下没一处属于自己，嘴里更如同吃了哑药一般，嗯嗯唧唧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柳姁红着一张脸离开，嘴角的微微上扬暴露了她满是惊喜的小心思。
刘浅的双手在身侧成拳，看着四敞大开的门露出一副自我厌恶的神情。
他们都无心顾及第三人。
所以，院子外，苜蕖蹦蹦跳跳地出现，紧接着灰溜溜地消失。
巫生灵踩过那带着丝缕余温的几寸地，心满意足地瞅了眼远去的倩影，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能感受到苜蕖心底那种突如其来的寒意。
这又能怎么办？冬天本来就是这样冷得无所顾忌。不过，更砭人肌骨的，还在后头。
“苜蕖，我能救你。”巫生灵甜甜的模样像极了不经世事的少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