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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八五章 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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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贾府上下都忙着建省亲别院一事, 但是忙碌的人不包括宝玉、迎春三姐妹和贾母。宝玉因为家里有这等大事,贾政不来问他的书, 心中自是畅快,美中不足的是林家几位表姐妹不在。更让人无奈的是秦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 也着实让宝玉悬心,不能乐业。这日秦钟竟然就这么去了,虽然宝玉收到消息,赶得及见上秦钟一面,送他最后一程,但是宝玉心伤秦钟之死,痛哭不止, 跟着他的李贵等人好容易劝解半日方住, 归时还带着余哀。

茗烟给宝玉捎信说秦钟不中用的时候,宝玉是禀过贾母,回房换过衣裳才出的门,所以袭人她们也知道秦钟不行了。等宝玉走后, 知道宝玉和秦钟交好的袭人忙忙的将房里大红大紫颜色鲜亮的物件换了下来, 又特特拿出一套甜白瓷的茶具替换了原本用的珊瑚红描金绘彩茶具。……

之所以如此这般作为乃是因为上次宝玉一身红衣去林家,被霁玉撅了回来。宝玉又羞又恼的回到府里,袭人给他上茶,他见了一身桃红的袭人端上来的胭脂红地粉彩花卉盖碗,勾起前情,迁怒到袭人身上,将茶碗砸了不说, 还数落了袭人一顿。晴雯还在一旁添油加醋,一个劲的道袭人素日里行事周到妥帖,从来都想到主子前面,怎么这次宝玉穿着红衣去孝中的林家,她怎么没有想到前面,竟然让宝玉就这么去了,以至于宝玉被臊了回来。

宝玉听了晴雯的话,虽没有疑袭人之意,但是更生袭人的气。虽然后来袭人又将宝玉哄了回来,但是她自从到了宝玉身边,因为是贾母给的,本就被高看一眼,再加上宝玉待女孩子向来很好,像这般被宝玉当众给个没脸的事情,还从来从没有过。何况袭人自和宝玉有了男女之事后,自恃身份地位于以前大有不同,因此这次之事更是让她气恼不已。只是袭人面上不显,依旧温和柔顺,只是心中对原本就忌惮三分,这次又“落井下石”的晴雯恨个要死,连带着对林家也有几分恼怒。

吃一堑长一智,有林家的事在前,所以袭人这次吸取教训,将屋子看着颜色刺眼的东西尽数移走,换上颜色清雅的。幸好因为上次宝玉的一闹,原本床上茜红色的帐子被换成了水绿色绣着三多九如(三多即:佛手、仙桃、石榴,寓意福瑞多寿,吉祥如意)的帐子,事后并没有换回来,省了不少事。……果然,袭人并没有白忙一场,宝玉回来见了之后,对她的行为很是赞赏。

宝玉因思念秦钟,日日感悼,凄恻哀痛,忧伤不已,贾母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想着将黛玉她们接过来开解一下。纵使开解不能,宝玉是最喜欢和女孩子玩的,黛玉她们过来,想必宝玉的心情也能好些,因此贾母就打发人到林家去接人,却不想人没接回来,因为贾敏病了,黛玉她们要侍疾。

贾敏的身体本就不好,从收到林海性命垂危的消息奔波千里,赶赴扬州,之后处理林海死后诸多相关事宜,不过是仗着胸中一口气,勉力支撑而已。现下霁玉有了爵位,家中埋藏的隐患已经被铲除,贾敏这口气一松下来,身子再也支持不住,病卧在床。贾敏这一病来势汹汹,吓坏了刚送走父亲的几个孩子,忙着给贾敏请医问药还来不及,这个时候黛玉她们哪还有心思去贾家。

听说贾敏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贾母也心急起来,不仅多次派贾琏和凤姐过府探望,而且还拿着她的帖子请来几位太医给贾敏诊治。虽然贾敏也是一品诰命夫人,也能请来太医过府,但是到底林家在京中根基不深,也不如贾家熟悉太医院的情况,所以对于贾母此举,林家几个孩子很是感激。

这日霁玉过来探望贾母,并告诉为贾敏担心的贾母,贾敏的身体已有所好转,虽然还吃着药,但是大夫开的都是些补身益气的调养药方。贾母听了之后,欢喜的连声说好,又非要留霁玉在贾府吃了饭再走。霁玉在贾府用过饭,又被宝玉拉着说了半天的话,听他细细的讲述着秦钟的好处,生前的点点滴滴。

最后,宝玉叹道:“只是鲸卿临去之时,人却糊涂了,竟然劝我该立志功名,以荣耀显达为是,并自悔以前自诩见识自为高过世人,今日才知自误了。原本我觉得鲸卿和平素相交的子弟大相径庭,我当他是个知己,谁知最后他竟然也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竟然劝我学起蠹禄起来。真是可惜,可叹。”

对于宝玉不屑科举入仕,立身扬名和他的国贼禄鬼之论,霁玉以前就有所耳闻,但是到底宝玉不曾在他跟前说过这话。当时他听了之后,只当是小孩子戏言,付之一笑。那个时候他跟随弘一大师学习,相比其他“杂学”,他也不怎么喜欢八股文,只是天分高,又有清玉比着,不甘落人后,才勉强自己学习。这点弘一大师和林海都察觉到了,这或许也是他们不允许他参加恩科考试的一个理由。

贾敏虽然早早的就让他拜弘一大师为师,在他座下学习,但是她并不要求霁玉一定要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她对霁玉的要求是秉承圣人之训,“首孝悌,次谨信,有余力,则学文。”,读书明理,身体健康,平安长大,执掌家业,传承香火,作为家中姊妹的依靠,能够为她们撑腰。贾敏并不强制要求霁玉求取功名,光宗耀祖,但是希望他能够在父母故去之后,站住脚,守住业。

这番话贾敏第一次讲给霁玉听,是在霁玉考秀才之前。第二次则是在林海过世之后。因父亡,尝到人情冷暖的霁玉气恼之下,埋头读书,废寝忘食,刻苦攻读,想等孝满除服后考取功名,免得再被人欺上门来,贾敏劝他注意身体的时候说的。第三次则是朝廷封赏霁玉爵位后。霁玉有了云骑尉的爵位后,贾敏向他表示,他可以稍微放松一下自林海死后绷得那么紧的心弦,虽然爵位不高,但是已经能够保证林家安宁。

霁玉早存了男子汉大丈夫来世间一遭,总要做一番事业的念头,只是彼时年纪还小,又有林海在上面为他遮风挡雨,所以霁玉不免有些贪玩,总想着时间还长着呢。对此,弘一大师和林海也知道霁玉年轻,心性未定,林海更是因为年近半百膝下只有这么一子,所以不免多疼了几分,因此只要霁玉并不耽误功课,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都想着等他多经历些世事,长大成人就好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林海突然逝去,霁玉被迫一夜之间迅速长大,对待学业不敢再有半点轻忽。哪怕如今有了爵位在身,也不肯放松对八股文的学习。

如今,宝玉这话在霁玉跟前说起,霁玉听了只觉得言语刺心,心头顿了一下,道:“二表哥未免太胶柱鼓瑟了,固然有一些读书人功成名就,不是为了报效国家社稷,而是为了谋取利益,真真是国贼禄鬼之流!但是二表哥也不能以偏概全的诋毁,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以立志功名,荣耀显达,追逐名利为目的。何况家人让我们读书,不过是希望我们能有一技傍身,以便将来能顶门立户,接掌家事。二表哥你总该知道我们身边一应用度花费都是要使银子的吧?”养家糊口是要钱的。

宝玉一手托腮,一手无意识的拨弄着手边的茶盏,“这我当然知道。”旋即长叹了一口气,带着莫可奈何的语气,大发感慨:“这或许就是生在咱们这样的家里的那么一点好处了。……于银钱上面没什么好愁的。只是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听了这话,霁玉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差点没上来。霁玉无语,半晌,才轻笑道:“二表哥说的是,咱们这样的人家的确是不缺钱花。只是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是衣食住行,根本离不了它,二表兄不要它,不知你将来打算靠什么度日?世事无常,外祖母、二舅舅和二舅母不可能护着我们这些小辈一辈子,终究有去了那么一天,若是在那以后有人与你为难,胁迫你做些你不愿意做之事;或者有人仗势欺人,欺辱家中兄弟姊妹;又或若因二表哥你身怀如此家业,正是怀璧其罪,如有恶人蓄意谋夺资财,偏你无力维护,……如此种种,二表哥你可想过,到时怎么办?”通过科举入仕。不仅事关个人的晋身之途,更关系家族。富贵,富贵,富和贵是连在一起的,若是只有“富”没有“贵”的扶持,哪里能够长享平安?

宝玉被问得张口结舌,半晌,才喏喏言道:“哪里会到了你说的那个样子?……”见霁玉目光炯炯盯着他不放,宝玉咬咬牙道:“大不了一死了之,我不信我死了,他们还能怎么样!”霁玉见宝玉憋了半天,却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见有半点上进的念头,心中失望,长叹一声,掉转话题,问道:“二表哥既然不想科举入仕,那么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静默了好一会儿,宝玉终于嚅嗫说了出来。“我不想听那些俗语,也不想想那些俗事,惟愿能与姐妹们在一处,清清静静的过完这一辈子就是了。”霁玉听了宝玉这般没出息的话,气得笑了,道:“这话说的好笑。纵使这会子姐妹们伴在二表哥身边,但是想要长长久久,那怎么可能?难道她们就老在家里,不出嫁了不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究有要散的那么一天!二表哥现在可以一心无挂碍,只管安富尊荣,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吧?”

宝玉道:“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哪管什么后事不后事的?纵使要散,也等我化了灰的时候再散也不迟。如果不能一起活着,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姐妹们都散了,单单留下我一个,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人事难定,谁死谁活?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该死于此时的,趁姊妹们还在,我就死了,再能够她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也算是遂心一辈子了。”

霁玉听了宝玉的疯话,知道他呆劲上来了,冷笑道:“二表哥如此轻言生死,不知道这话落到疼你的外祖母和二舅母耳中,她们该做何想?只是二表哥纵使想学浅斟低唱,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也先得问问,贾家里你的几位姊妹愿不愿意作那与才子词人相交的风月场上的青楼歌妓?1哪怕唐宋时期,将狎妓作为风雅之事,但是依旧没人能够看得起风月女子,何况今时今日!二表兄竟然拿她们和贾府中的姐妹相比,还说你爱重女孩呢,这就是你的爱重?霁玉特地在“贾家”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将林家分离出来,他可不准备拿自家姊妹和外面的姐儿相提并论。

这番言论宝玉曾经在伺候他的丫头们跟前说过,只是袭人她们不识字,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只作字面理解。但是霁玉饱读诗书,通晓典谕,又怎么会听不出宝玉言中之意,因此被霁玉点了出来。宝玉脸一下子红了,知道他说话造次了,因此讪讪道:“好兄弟,我真没有贬低各位姊妹的意思。……真的,一点都没有。我敬她们,爱重她们还爱不过来呢,哪能拿她们说笑。我若是有这个心,立刻叫雷劈成灰,让人拿脚踹。……”

“打住,快打住。……”霁玉见宝玉在那里生恐他不相信,赌咒发誓的,只觉得牙根疼。早听贾敏说过,宝玉赌咒发誓如同吃饭一般,霁玉那时还不相信,只当贾敏是在说笑,如今见宝玉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发了重誓,轻描淡写,毫不在意。霁玉赶忙道:“我信你就是。再说,你和我发这个誓有什么用?左右又不干我林家什么事。”霁玉一句话将林家和贾家撇得干干净净。

霁玉被宝玉气得已经从无语到吐血,他道:“母亲曾和我们几个讲过一个笑话,说是一父亲三十岁上得了一儿子,娇养的不得了,在儿子三十岁的时候,还靠着父亲供给。有一日一名算命先生给父子算命,说是父亲能够活到九十岁,儿子能够活到六十三。儿子听了之后,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哭道:‘那么父亲没了之后的三年我可怎么办?’。当时我只觉得好笑,并不以为意。如今看来,表兄还是衷心的期盼二舅舅身康体健,有南山之寿,而二表兄的寿限在二舅舅之前的好。”说完,也不管宝玉脸色如何,霁玉拂袖而去。

到家,回房换过衣裳,霁玉来到贾敏处。清玉、釉玉、黛玉和漱玉都在贾敏房中。见他进来,正和几个孩子说话的贾敏看到他眉宇间的郁色,问道:“你不是到你外祖母家去了吗?你外祖母家可是惹你不高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霁玉“恪绷艘簧溃骸氨欢硇掷潘盗税胩旎埃卑屠屠窠捅t竦亩曰靶鹗龈置籼罢饣八档恼飧鲇裘疲退祷澳馨讶似卵!硇帜敲创蟮娜肆耍谷蝗薨氲愕5焙驮鹑涡摹k绮荒芴簦植荒芴幔谑缆飞弦裁换洌耸都父鲎种猓姑挥邪氲隳鄙侄危慈绾沃c琶呕В磕训酪恢笨孔哦司撕投四覆怀桑刻热羰朗挛蕹#涣思旨液透改缸鲆揽浚绞倍砀缒茏鍪裁矗勘鹚笛液冢略趺囱钭约憾疾恢溃克遗蘖斯ィ峙乱眉拮毖钏恕!

三玉知道清玉和霁玉两人皆是一笔好字,成型有体,虽尚未成大家,但是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照此发展,将来成为一代书法大家也未可期。他二人曾戏言道,将来就是科举无望,只靠这一笔字,也饿不死了。两人为了练好字,每天不间断练习,临摹了多少名家字帖,写秃了多少笔,用了多少纸墨也不消说,因为年纪小,腕力不足,写出的字笔力不够,不是悬腕临墙练字,就是在桌案上练字的时候,手腕上各吊着一块石头。曾经有一阵子,清玉和霁玉的手腕肿得都握不住笔,就这样,每天擦完药油之后,依旧不曾有半点懈怠,从而练出一手令人叹服的好字。有清玉和霁玉这么比着,又听了霁玉这番话,对宝玉,三玉皆摇头,暗自叹息。

清玉虽然心里也赞同霁玉之言,但是担心贾敏面上下不来,道:“可是胡说。二表兄聪颖过人,又生而衔玉,亲姐姐又在宫里为妃,将来必是有大造化的,哪里就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步了?”纵使科举不成,还有捐官一途呢。

贾敏笑笑道:“你也别丈八高的烛台,只照见了别人,照不见自己。霁玉你也不比你二表兄强多少,虽然书读的不错,但是于俗务你又知道多少?你既然打算入仕,国计民生你又知道多少?”转向清玉道:“清玉和霁玉,你们也别一味的死读书,有时间也到市面上转转,多了解了解市井百态,知道些民间疾苦,也合了读书明理,辅国之民之道,只有知晓民生将来做官的时候方可造福一方百姓。”

让临江将她的梳妆匣子拿了过来,贾敏打开,从中拿出几张盖有红色的官府印章的契纸,道:“这是两个位于京郊,大小相仿,出息差不多的庄子,还有两家地理位置相同,隔街相对,格局大小一样的铺子。这会子将它们给你俩。你俩一人选一个庄子和一间铺子,交给你们管,锻炼一下你们的为人处事能力,铺子我才买下来不久,还没想好要做什么生意,就出了你们父亲的事,因为就一直放在那里,将它们给你们,想做什么生意,你们拿主意,家里的下人,二等管事以下的下人虽你们挑。房山庄子一年的出息大概有五百两,我再给你们添五百两,一千两作本钱,往后赔了还是赚了,我都不管。”

“虽说,如今家里还在孝期,府里不能大宴宾客,但是府里该有的应酬和来往礼节并没有荒废。你们如今都大了,一个有举人的身份,一个身上有爵位。等除了服之后,你们是必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你们的功课我了解的不多,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知道,想要中进士从来不只是只单单考文才来定论的。外面少不了应酬往来,所谓应酬,必定要吃吃喝喝,来往花费的银钱,单靠你们的月例银子,未必够用。所以庄子和铺子的出息只交一半到公中,剩下的那一半给你们作私房钱。庄子就那么大,出息是有定数的,你们的私房钱是多还是少就看铺子的了。你们兄弟两个也比比,看看谁厉害,若是赢了,我这里有彩头。”

别看霁玉笑话宝玉,其实贾敏知道她家的这两个,别看随着弘一大师出去溜了一圈,但是途中的一切随行的人都安排好了,所以清玉和霁玉根本是欣赏风景去了,对于人间疾苦也所知不多,类似一两银子能够买多少东西的深奥问题其实也不清楚。清玉和霁玉要学的东西多着呢,比如:迎来送往,节礼交际,世事经济,人情世故,选人用人,……。但是这些方面,贾敏也吃不准如何教导他们。

人的经历不同,身份不同,想法当然也要受到自身及周遭各种因素的影响。这个社会男孩子的教育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何况贾敏思想中又有很多现代想法,与这个社会并不合宜。因此,贾敏就想着不如让清玉和霁玉上手操作,付诸于实践,以小喻大,在现实中跌打碰撞知晓的道理,远比贾敏说上百遍的效果好的多。

贾敏见霁玉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神情严肃的道:“你们也别不当一回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修身之余,你们也要学习如何齐家?虽说是由内宅女子管家理事,但是作为一家之主的你们总也不能什么也不知道吧?内宅女子难出门,所以外面的田庄铺子等相关事宜还要你们男子理会才行。若是都交到奴才手里,不清楚外面情况的后院女子被奴才蒙了都不知道,没准还当奴才是个好的呢,这就需要你们心中有数了。不心里有数,被奴才蒙了,当个冤大头自己也不知道,岂不倒霉?怎么挑选下人,使唤下人,日子要怎么过,……你们还有得学呢!出仕做官,驱使幕僚胥吏和当家办家务不太一样,但里面有些门道还是相通的,现在练练手,将来就有可能少走一些弯路。”

被贾敏上升到这一高度,清玉和霁玉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收起,表情变得严肃正经,将手中的两张契纸收好。霁玉退出去的时候,忽然记起一事,道:“母亲,琏表哥说外祖母家建的省亲园子里面花木不够,想到咱们郊外的山上移栽几棵,又相中了咱们家庄子上的西府海棠、垂丝海棠和芭蕉,所以想挖两株过去。不过几棵花木,也不值什么,我想着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就没回禀母亲直接应下了。” 贾敏不以为意的道:“应下了就应下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家上下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清玉和霁玉有了明显的蜕变,变得越发沉稳了,行事待人皆渐渐的有了章程。这让一开始反对此事,觉得贾敏此举是让清玉和霁玉荒废学业的庄先生改变了态度,变得赞同起来。贾敏在养病的同时也没放松三玉的教育。

以前贾敏虽然也教导三玉一些内容,但是并不系统,都是她想起什么就教什么,所以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凌乱的很。和丁嬷嬷、古嬷嬷商量之后,贾敏将具体课程确定了下来。具体有:家务和仆役管理;家庭理财;各种节气,婚、丧、生日的礼节规矩,宴会以及民间祭祀基本规程;怎么送礼,怎么赏送礼的下人;幼儿初步启蒙教育,朝廷的法律法规;……另外还有生理卫生常识,以及经期,孕期和婴幼儿保健期的护理课程。——这一条是贾敏有感于这个社会不正确的卫生习惯加的,女子生育的高死亡率和孩子的高夭折率都于此极为相关。

在这个时代,一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已经有了比较规范的女子教育,家中女孩在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学习上述种种。等到十五六岁出嫁之后自然就能游刃有余——世人愿意求娶大户女的原因除了两家的人脉外,也与这个无不关系。但这种家庭教育还处于萌芽阶段,并不正规,而且根据每家每户的习惯与特长不同,教出来的子女能力也各有长短。况且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这个财力和见识,以及能找到一位合适的长辈来教育女儿。在这个以男性为尊的社会,大多数人家还是愿意把主要精力放在男孩身上,对女孩子大都放任自流。

釉玉、黛玉和漱玉正将贾敏围在中间,听她讲述理财手段。贾敏将几个账本摊在桌前。家用账本本来就不难,贾敏虽然引进了表格,但是无非是收入支出,预算,结余等项,所以一看便一目了然,没什么好说的。贾敏轻咳一声,道:“其实理家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家里的支出必须低于收入这一条是最基本的原则,必须得到保证。每年收入中的七分用于应付家中花销和人情往来,还有两分存起,剩下的一分作为应急费用,预备一年中凭空生出的事来花用,若是剩下了,也可以积起来什么时候使。若是这一年花用有剩下的便可以再买田置产。存起的两分,每次动用置产之时,帐上必须保证永远存有一年收入中的两分。”

漱玉歪着头,问道:“那么母亲,若是家中收入满足不了支出怎么办?”贾敏笑笑,道:“入不敷出的话,只能想办法开源节流了。但是开源不是那么好开的,只能尽力节流了。想办法俭省,削减家中用度,遣散奴仆,缩减开支,……万不可为了面子好看还强撑着架子,否则……。其实若不是生活过于豪奢,或者被家里下人奴仆蒙骗了,一般人家的收入还是够家里用度的。”

然后,贾敏又细细的向三玉讲解下面的奴仆中饱私囊的种种手段,最常用的虚报数字,做假账,从中牟取私利。三玉听了贾敏讲述下面的瞒报手段,将那鸡鱼肉蛋瓜果菜蔬,吃穿用度的报价少则四五倍,多则十几倍。三文钱两个的时鲜鸡蛋,能够报到十文钱一个;猪肉二三十文一斤,报到二百文;一二两银子一匹的绫罗绸缎报到十两一匹,……

贾敏道:“你看看,这样算来,账上报价竟是外面的四五倍,甚至十几倍,这多报的银子哪里去了?还不是落到下面的人手里中去了。你们别当这几文几文的钱少,积少成多,集腋成裘的道理你们总该懂得?何况,我们家光衣食穿着,哪个月少说也得近十两银子,若是让他们这么打夹帐,他们一个月落下的不比我们花用的少,下面的人一个月的月钱才多少?再说,他们都敢在这日常吃用上做手脚了,还有什么地方不敢伸手的呢?”

三玉听了之后掩面沉思。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釉玉叹道:“采买瞒报那么多,假账作下来,能蒙骗过主子,可不仅仅只是采买上的人的行为了,恐怕账房,还有各个管事,……已经联合起来了。若是家中的奴才都牵涉进去,做主子的还未曾发现的话,家里被掏空还是小事,这样的人家从根子就已经烂了,恐怕……”败落是迟早的事。“母亲蠲了家中大部分的采买差事,直接让商家上门,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听了釉玉的论调,贾敏笑笑,心道贾家可不正是如此。她颔首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这样做,我们这边不仅省了好多费用,商家也免了和府中各个管事打交道,他们不仅省事,也省下不少打通关节的银钱,一举两得。下人这边清爽,卖家和买家也难以勾结在一起,管家理事起来也省好多事。……”

正说着话,霁玉从外面进来,道:“今天我到外祖家,外祖母又问起大姐姐你们来着,说是母亲身体既然已经好了,就想接你们过去住几天。”没人接话茬,三玉都不想去贾家。漱玉眼珠转了转,转移话题,好奇的问道:“二哥,你不是和大哥去皇觉寺见弘一大师去了吗?怎么又跑到你外祖家去了?”霁玉道:“唉,宫里来人将大师请了过去,我和大哥只好回来了。本来我俩打算去藏那边看看,顺便选几本书回来,路上遇见了琏表哥,被他拉着去了外祖家。”

既然去了贾家,那么没有不去拜见贾母的道理。霁玉到了贾母那里,听说宝玉进了工程俱已告竣的省亲别院玩耍散心,和带着清客相公来游园拟题匾额对联的贾政撞个正着,被贾政抓去考校题咏。因知道贾政对宝玉向来没有好脸色,每次见到不都责骂就是责骂,所以贾母听说宝玉和贾政在一起,提心吊胆,担心不已,不时打发人去探听消息。这种情况下霁玉不好离开,只好陪在贾母身边一同等消息。等宝玉出来,见他欢喜,知道贾政没有为难他,贾母心中欢喜。听着宝玉眉飞色舞的讲述他在园子里的种种,又见宝玉身上佩物一件不存,知晓是被贾政的小厮解了去,霁玉感慨万千。

讲述了他在贾家的所见所闻,霁玉摇头叹道:“都说二舅舅自幼酷喜读书,如今看来,也就是个‘好’读书罢了。他身边的清客逛省亲园子时拟的‘淇水遗风’和‘睢园遗迹’还算勉强,至于什么‘武陵源’、‘秦人旧舍’、‘斜阳院’都是什么,不仅带有避乱之意,而且颓丧,二舅舅却半点都未察觉到不妥,也不想想,那园子是迎接娘娘省亲的,是大大的喜事,若是用了那样的名字可是好笑了。二舅舅还整日里责骂二表兄不喜读书,但是就二表兄那个水平还知道其中的不合适呢。……”

“二表兄和外面的小子们淘气,常常让人将随身的香囊、荷包、扇袋等配物解了去,这也不算什么。只是我听说二表兄屋里的针线从不让针线上头的人做,除了他身边的丫头动手外,还让众姊妹给他做去。幸好大姐姐、二姐姐和三妹妹从来不曾给二表兄做过针线,不然且不说如今我们年纪渐大了,虽然二表兄不是外人,但是到底不是亲兄妹,给他做针线多有不妥,若是让人拿着做文章,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有损的还是姐妹们的闺誉,还是避讳些的好。再者像二表兄这般行事,闺中女儿针线落到外面去,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故事来。二表兄这般行事也忒不知道分寸了,他只当不过一个荷包,扇袋,不过是小事,却不是小事后面常常引出大事来,还说什么关爱姊妹,若是真心为她们着想,行事应该谨小慎微才是。”

贾敏啐了霁玉一口,道:“虽然做学问上不分先后老幼,但是你才读了几年书,竟然明目张胆的编排起长辈来?这话在我们娘几个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外人听了,且不说你不敬长辈,而且也会觉得你为人轻狂。”

谈及宝玉,贾敏想到因他受了罚,挨了打,丢了命的众多女孩,忍不住叹道:“霁玉这话很是。宝玉是素来不把这些礼法细节放在心里的,却不知世情并非他所想,也不是她所能改变的。像他这般随心随性所作所为,最后出了事,受苦受罪的则是你们这些女儿家。身为女孩家名声最重,便是几句风言风语都能要了性命,所以你们举止行当尤要谨慎守礼,一言一行纵算不能为林家争光也不能为其抹黑!”

三玉听了这话,赶忙起身称是。说了这这么长时间的话,贾敏也累了,几个孩子见她面露倦容,都知趣的退了出去。临江扶着贾敏上床躺一躺,贾敏苦笑着调侃:“这个身子如今可真不中用。”虽然病好了,可是贾敏的身体非常虚弱,日常饮食除了药膳慢慢地滋补之外,补药更是不断。如今的她很有凤姐所说的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的意思,正主黛玉身体却已经好了,早不吃药了,连药膳都不怎么吃了。贾敏觉得她有替代林妹妹病弱的身体的趋向。

这日上午,贾敏偷得浮生半日闲,慵懒的躺在的床头,拿着一本山河游记消磨时光。外头报柳氏来了,贾敏赶紧掠了掠鬓发,站起身迎客。贾敏病中,因柳氏和她要好,三五时都就过府探望,顺便和她说说话。柳氏进来,落座之后,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贾敏的神色,道:“今日看起来气色要好些。你觉得身上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贾敏道:“也就那个样子吧。上门的几个大夫也说不什么新意来,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说是要好生休养才是,开的也都是些滋补养身的药方,大同小异。我吃了也没见身体有多好。”

柳氏翻了一个眼去,忍不住道:“哪有你这样心急的,这天下哪有那般灵丹妙药,吃下了立刻就好的,若有,那也不是药,是仙丹,也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享受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既然大夫让你好生休养,你就好生将养就是。你可别不上心,不然到时有你受罪的时候。”

被柳氏这般数落,贾敏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忙不迭的笑着点头。说话间,临波端了西洋参蛤蚧鹧鸪汤,除了贾敏的那份,柳氏也有一盅。柳氏知道这是药膳,她吃了也无碍,毫不客气的接过喝了起来,尝了几口道:“这里面的参味似乎不正。……你这边既然没有好的,就该打发人和我去,我家里还收着几棵好参,你先拿来用就是,还跟我客气什么。年份不足或者有其他瑕疵的参,做出来的药膳不仅药效大减,而且也起不到调养身体的作用,甚至有可能危害身体。纵使因为林大人过世,你不爱惜身体,可是你也该顾念一下孩子才是。几个孩子都是好的,难道你就舍得……”

听柳氏越说越离谱,贾敏赶紧叫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汤里的参并不是我们常用的那参,乃是从海外带来的西洋参。我这个身体并不适宜用咱们常用的参调养,原就虚弱,如今气血皆衰,五脏六腑都有损伤,用咱们常用的参虽然能够激发身体的生机,但是不过是逼出藏于身体深处的精血罢了,……这样下来,恐于寿数有碍。这西洋参不像咱们日常用的参那么霸道,药效温和,用了之后,没有常用的参的弊病,还能滋养补身。这可是我家霁玉和清玉跑遍了京中的大药句,好不容易淘换回来的。”

听贾敏这么一说,柳氏这才罢了。两人东来西扯了半天,柳氏才道:“我打算请几个客,只是暑热,大家本就不爱出门,而且京里的几处好出处大家也都去腻了。我听说你郊外庄子上的园子修的不错,所以想跟你借庄子一用。”

林家京郊有热荒地的那个庄子,还在扬州的时候,贾敏就命人在那修园子,将来作别院用。只是林家一直不在京城,那个园子虽然修的不错,但是无人赏玩,被她当作存� �囤积砖瓦木石盆景帘栊等物的仓库用了,很有暴殄天物的意思。后来那块地挖出了温泉,贾敏就让人把园子扩大,将温泉圈了进去,因此园子又添加了不少景致。等园子将要完成之际,又出了林海之事,因此庄子作为林家别院,贾敏一家还没来得及去逛过,只是在第一次入京的时候,在庄子上停留了半天,住了一夜。

因为生活经历的缘故,贾敏这个人十分现实。她去逛拙政园,避暑山庄,颐和园,……这些以风景取胜的园林,不过是赞一声“真好看”罢了。但是让她拿着钱去建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园林,她是万万不肯的。之所以建这个别院,实在是贾敏囤积砖瓦木石囤积的早了点,所以无奈之下,贾敏只当借口说是要建别院。其实按照贾敏的意思,也不用建什么别院了,直接盖几间大仓库,将东西收起来就是。但是她穿上身的这个主可不像她这么“粗俗”和“现实”。所以贾敏为了掩饰,只好建别院作仓库用。当然,贾敏若是知道她的身份已经被识破,她也就不用这么费劲巴力的浪费金钱去掩饰了。

只是虽然是盖别院,贾敏也不想花费太多银钱,因此只道园子取天然之意,遵循自然之理,不要人力过于造作,尽量避免斧凿强为,以得自然之趣。因此园子里种的多是果树,虽有些蔷薇玫瑰这类的花木,贾敏看中的也不过是它们的经济价值罢了。……后来这园子入了进京述职的林海眼,里面添置了贾敏认为纯属于浪费银钱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等物。林海是一家之主,贾敏也不好驳他,干脆就把园子所有的事交到林海的手中,不管了。免得看见林海“浪费”,贾敏在这边心疼。虽然林海后来添置了些东西,不过园子的主体基调贾敏一开始就定在那里了,所以园子建的称不上富丽精致。

因此贾敏先把话说到前头。“借你不是不行。只是那个庄子上修的园子,取的是天然之意,所以园子带有几分野趣,比不得人家修的美轮美奂。到时你带人去了,却被人取笑,可不要怪我。”

柳氏笑道:“有什么好取笑的?和别人家的不同才好呢。我这些年看下来,那些园子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个格局,只是亭台楼榭换个摆法罢了,没什么新意,早就看腻了,换个样子正好看个新鲜。再说,你当大家出去真是为了赏景不成?不过是因为呆在家里日子久了,所以出来逛逛罢了。……你要不要也去?你们守孝也满一年了,即可穿五色了,很不必一直闷在家里,出去散散也好。”柳氏邀请贾敏。

贾敏摇摇头,拒绝:“还是算了。你虽然不忌讳,但是你请的客人未必不忌讳,到时因为我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岂不是违了你的原意?还是你们自去好了。既然你有这个心,等回头我身子再好些,你有暇了,咱们再挑个日子,只我们两家人出去,想去哪就去哪,也不用谁招待谁,即清净又自在,岂不更好?”

柳氏听了点点头道:“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既然这么着,我也不勉强你了。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回头有功夫我再过来。”和贾敏敲定时间后,柳氏告辞离开。

林家搬家,原本在林家当差的贾家奴仆有些也跟了过来。虽然依照贾敏的本心,一个都不想要,但是人家并没有犯错,她这边也不好将人撵出去,而且林家新挑上来的奴才还不能马上就能知事,因此贾敏也就将人留了下来。原本这些人还算老实,但是自从贾家传出元春封妃,又要建省亲别院的消息之后,有些人的心思不免活动起来。

林家和贾家的月钱不相同,林家一等为一千二百钱,二等为八百钱,三等为三百钱,粗使为一百二十钱。贾家一等就是一两银子,二等为一吊,三等为五百,粗使为三百。林家从贾府挑来当差的都是三等和粗使的,他们原本在家闲置,没差事。

在挑人之前林家已经也将月钱说明了,能接受就进来,不能接受就算了,去留随意。但凡是有门路的,早就有差事了,何必等到现在。林家的月钱虽然比不上贾家,可是到底有份收入,吃用又都是公中,哪怕在林家干一段日子,攒下几个钱,再找门路入贾府也比在家干吃干嚼的要好。何况在林家当差,还能认字,若是能够识几个字,再进贾府,就能挑到一些好的差事,因此进林家当差的虽然觉得月钱比贾家的少了点,稍微有些不满,但是还算老实。

等林家搬走,有那在贾家找到门路的,就辞了林家,没跟过来。有的虽然跟着过来了,心还在贾家,随时打听贾家什么时候有缺。还有些原本想老实呆在林家的,在林家林海过世,贾家却有了鲜花着锦的盛事后,也有了异心。……贾家现在盖了那么大一个园子,哪怕就是看屋子,洒扫也是要人的,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个机会。对于想走的贾家下人,贾敏从来都不拦着。对于有些人打着“骑驴找马”的心思,想等贾家的差事下来之后再走,贾敏也理解,只要他们当差不出错,她也不想理会。

这些人,都是粗使,身份地位,平日里根本近不得主子的房门,于林家内宅事物也不知道什么。纵使出去,也无妨。只是人走了,留下的差事总得有人顶上吧。此刻陶锐家的正在向贾敏汇报此事:“太太,按照你的吩咐,和贾家过来的下人说了,他们若是想走,只要和头上的管事说一声,交卸了差事就可以离开。但是过了这个月,还没有走的,府里就当他们不想走了,再想离开就不像原来那么简单了。因此,除了原本就和管事说要离开的十一人,又多了七个说要回贾府的,他们的差事都已经安排人顶上了。府里贾家过来的人还有八个,五个粗使的,还有跟在姑娘身边的三个大丫头。”

贾敏点点头道:“即这么着,回头你到贾家去,找凤丫头将这几个的身契都要过来。你一说,凤丫头就明白了,她若是个懂事的,就会将身契给你。”没有府里的奴才是别人家的人的道理,若是不给,那么可就有说头了。

陶锐家的答应着,并没有退下去,犹豫了一会儿,道:“太太,若是可以的话,三姑娘身边的翠翘还是打发了的好。翠翘那个丫头不□□分,似乎心里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只要大少爷和二少爷到后面来,她就抢着上前伺候,总在两位少爷跟前转悠,还打着三姑娘的名义想出二门,看样子想去两位少爷的书房。……”

“啪!”贾敏气得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她当林家是什么地方?竟然揣着这样的心思?……”贾敏闭了一下眼,平复一下怒气,道:“打发不打发先放在一边,先把她身契要来再说。只有身契在手,我们才好处置她。只要她还是贾家奴才的那一天,我们都不好动手。不过在这之前,给我盯紧了她,若是让她闹出事故来,我饶不了你们!”

现在还在孝中,出了事,清玉和霁玉这辈子的前途就没了。何况作兄弟的收用姊妹身边的丫头,好说不好听,传出去都让人诟病,三玉都不要做人了。在这个妻妾并存,小老婆是合法存在的时代,贾敏没有想过给接受正统古代教育的清玉和霁玉灌输她的现代婚姻思想,并得到他们的认同。但是在两人正妻进门之前,她是不会让人给两人的妻子添堵的。虽然大家子弟婚前不好纳妾,但是通房是可以存在的。在她这里,贾敏都不准备有。至于他们要不要小老婆,等他们成婚之后,由他们和他们的妻子决定。她才不做那个“恶婆婆”。

贾敏难得厉声说话,陶锐家的见贾敏发狠,忙不住的应下,退了出去。贾敏托腮沉思,清玉和霁玉一年比一年大了,又是这般人品,府里抱着这样念头的丫头恐怕不少,得提醒两人注意一下了。还有清玉和霁玉身边伺候的丫头,也得叮嘱他们房里的嬷嬷,睁大了眼睛看好了,免得被她们“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由翠翘,贾敏想到了红翎和紫鹃身上。红翎因为一家子都在府上,死心塌地的为林家,在釉玉房里差事当的不错。至于紫鹃,这一段时间看下来,原本对她有些成见的贾敏也不得不赞声好,只个兰心蕙质的好丫头。红翎、紫鹃和翠翘虽说是一等大丫头,可是釉玉身边有朝容、夕颜,黛玉身边有舒眉、展颜,漱玉身边有谷雨、寒露,而且每个人身边还有四个二等丫头,这些人本就是伺候三玉的,哪肯让她们一个外来的伸手。她们虽有贾母的面子空降到三玉身边,但是却不属于正式编制,月钱还在贾敏的账上领,而且一来就拿一等大丫头的月例。因此三人没少受冷眼。

现今一两银子官价可换一千六七百制钱,可市面上兑不到这些,也就是一千五百钱的样子。本是一千钱一吊,不过现在多为九二串或九五串,一吊钱并不足一千之数。像红翎和翠翘两个,原本的月钱是一吊,到了林家,成为一千二百钱,属于涨了月钱。紫鹃原来是一两银子的月例,到了林家,并没有降下来,依旧是这个数。林家一些管事妈妈和各位主子的乳母也不过是一两银子的月钱,再就是请来的供奉古嬷嬷和丁嬷嬷每月是二两银子,不过人家是从宫里出来的,价钱自然另外算。所以紫鹃这个一两银子的大丫头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突兀显眼。因此紫鹃所受的排挤比红翎和翠翘还严重。

可是紫鹃凭借着细心体贴,善解人意,聪慧能干,纯朴率真,……众多品质赢得了府里的认同,融进林家仆从中。比起全家都在府里,还只能跟在釉玉身边的朝容夕颜后面的红翎来说,紫鹃胜她百倍,虽然地位上还比不上舒眉展颜两个,但是已经成功入围黛玉身边的核心。至于和她相同境况的翠翘,现在依旧还在漱玉的外围晃悠。

只是这般聪慧的人,怎么在书中就做出为了试探宝玉的心意而毁了黛玉名誉之事这样的蠢事来呢?对此,贾敏揣测,大概是没什么见识,为主子心急自作聪明才会出此下策吧。其实不只是紫鹃没什么见识,整个贾府里的丫头都没什么见识。在她们的眼中,出身国公府,宫里还有为皇妃作姐姐,相貌出众,待女孩温柔体贴的宝玉是天下最好的丈夫人选,世上再无一人比的过。

黛玉对宝玉又有淑女之思,宝玉亦钟情于黛玉,偏能为黛玉做主的贾母迟迟不表态,王夫人却又步步紧逼,那么紫鹃身为忠心的奴仆,自然想主子之所想,尽力将两人撮成堆,将事情定下来。再加上她那一点点的私心,于是就出现了试探宝玉之举。至于后果,她根本想不到,也不去想。因为在她看来,黛玉这般品貌除了嫁给宝玉还能嫁给谁?除了宝玉谁还能配的上黛玉?在紫鹃看来,有情者终成眷属是应该的。却没有想过,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应该的事情?何况她虽然自作聪明想作红娘,却忘了宝黛并不是西厢记里的张生和崔莺莺。

当日因为黛玉待她极好,比从家里带来的还要好十倍,紫鹃担心黛玉离开,她不跟去辜负了两人之间的情分,若去,舍不得老子娘。又为黛玉的终身担忧,所以才去试探宝玉。可是如今黛玉待她虽然也不错,但是并没有越过身边的舒眉展颜,情分恐怕照着书中的“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差远了。既然这样,为什么紫鹃不回贾府去?

贾敏这边并没有阻碍,他们这些贾府出来的去留自便。黛玉待她的情分一般,她纵使离开也不算辜负两人之间的情分,而且还能和家人团聚,但是紫鹃为什么不走?难道是因为林家也在京城的缘故?若是这个缘故,可就好笑了,虽说林贾两家都在京中,但是两家下人相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何况将来黛玉出嫁,她身边的丫头是都要跟着去的。这会子她就不担心和家人分离了?她就这么确定黛玉必定会嫁给京中的人家?纵使嫁到京中如何,出仕做官的,谁保的住总在一处?当年贾敏还不是嫁到京中了,可是最后还不是跟着林海在外任多年。若是黛玉出嫁,她不想跟着去,还不如现在就回贾家的好。……为什么不回去?

那是因为红翎她们三个,不同于下面那些来自贾家的粗使,那些粗使婆子丫头不过是林家因为人不够使,暂时从贾家借调过来的。她们是贾母给三玉的,在贾母将她们送出去的那一刻,她们其实已经是林家的人了,只是身契没有拿过来罢了。她们回贾家,就不免有被林家撵出去回去再求旧主家收留的意思。

何况回去之后,她们去哪?那些粗使的之所以离开林家到贾家,并不是因为在贾家谋到了什么好缺,贪图的不过是一样的等级,每月能多出不少的月钱罢了。她们回贾家,收入不会增多,待遇不会有什么变化,而且原本的缺已经有人顶上了。让她们再从粗使的丫头上往上升,她们肯定不愿意。就算被分到其他主子的房里头,都恐怕被边缘化,想要得主子重用还要耗费一番心力。……综此种种,还不如留在林家,以图将来呢。

贾敏在这里胡思乱想之时,柳氏从外面闯了进来,因为走得急,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汗津津的。贾敏见到柳氏,奇道:“你今天不是借了我家的园子请客吗?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这还没到晌午,你就丢下客人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柳氏在门口站定,大喘了几口气,缓了过来,道:“还逛园子呢?你家的园子被人拆的七零八落,跟遭了劫匪一般,地上更是被挖的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的,都没法子落脚,还怎么逛?”

“这不可能!”贾敏听了不敢置信,第一时间反驳道。柳氏叹了口气,面带怜悯的看着贾敏,道:“你当我哄你不成?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现在那帮子劫匪还在你家没走,四处搜刮呢。……摊上这帮子亲戚你也够可怜的。……”

听了柳氏后面一句,电光火石之间,贾敏想到了霁玉曾经和她提过那么一句,说是贾家想要在庄子上挖几棵花木移栽到省亲别院中。想到此节,贾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顾不上招呼柳氏了,派人套车,并将霁玉找来。柳氏见贾敏反应了过来,也不停留,自顾离开了。贾敏坐上车,直奔郊外别院。

到了之后,贾敏下车,从门口一路走过去,但凡目光所及之处,花木一棵皆无,斑秃般憎人。地面被挖的半尺深的大坑,好似穷苦人家的衣服,补丁摞这补丁。因为世人讲究“山无石不奇,水无石不清,园无石不秀,室无石不雅。”又说“赏石清心,赏石怡人,赏石益智,赏石陶情,赏石长寿。”所以贾敏廉价搜集了很多奇石准备大卖一笔,后来被林海挑出其中的精品用在园中。

其中有一块奇石,和现存苏州留园的花石纲遗物,集所谓“瘦、透、漏、皱、丑”于一身的石头非常相近,林海挑了出来,用在园子中。事后和贾敏说起,贾敏在现代见过,回姑苏的时候,逛留园的时候也见过这块石头,所以印象非常深。此刻,这块奇石已经碎成一块块的,地面还被挖的坑坑洼洼的。显然是贾家人想将它们起出来,拿走,但是工匠为了避免石头倒下来,所以固定的非常牢固。以致贾家没有成功。失败了,东西留下了就是,贾家却不甘心,竟然将石头打碎,明显是我不能用,也不能让你落下的心理。

在贾敏慢慢往前走的时候,霁玉和管家林重、林起也骑着马赶了过来。看到满园的狼藉,霁玉又惊又气。一行人走到里面房舍,停了下来。房舍是园子还没起的时候就盖好的,早年间窗前就种了几棵石榴,已经长成,也被挖走了。这也就罢了,偏挖的时候不精心,伤了主墙,以至于房舍靠窗的墙面都倾斜下来,地上有个深达三尺的大洞,这样的房舍哪里还能住人?谁还敢住进去?

……

越看下去,霁玉只觉得怒火不可遏制,心头火起,向跟在身后的管家林重,怒道:“这园子里的人都死了不成?被挖成这样,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看园子的人呢?”贾敏神色淡淡的道:“霁玉,你别向管家发火,这边是林安分管的,找人算账也要找对地方。你也别在这里呆着了,带着林重,你去你外祖家,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哪怕就是将人打晕了生拖硬拽,也要把你大舅舅、二舅舅、还有贾琏和贾珍都给我带到这里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里归林安管辖。林安是个老实头,是一扒拉一动弹,死脑筋的一个人。原本这里交给他管,不过就是取中他的老实,这些砖瓦木石盆景帘栊等材料放在这里他不会弄鬼,贾敏这边也放心。只是林安原本还兼着监造藏那边的事,分身乏术的情况下,只怕将事情托付给了其他人,而这个其他人却没有负起责任来,以至于贾家在园子里这么胡作非为林家却一点都不知道。

说完,贾敏不理会霁玉,抬脚向前。走到后面贾敏就看见贾家的余信和单大良带着一众奴仆,正在抓捕鸳鸯、天鹅、孔雀、丹顶鹤等一干养在园子中的珍禽。这些飞禽买回来放养园中,因恐它们飞走,所以都剪掉了翅膀,以至于它们都飞不起来。看着余信和单大良带人毫不心疼的随意踩踏蔷薇、芍药、玫瑰等花草,碰砸花盆,花盆碎裂,种在里面的花木也都倒折在地,无人理会,贾敏脸色越发阴沉,指甲直刺手心。见贾家人蝎蝎螫螫的还在忙着抓鸟,没有发现贾敏的到来,贾敏也不露面,直接转头往回走,道:“走,我们去贾家!”

晚晴抬脚撩裙,小心翼翼的迈过眼前的坑,紧走几步,追上贾敏,问道:“可是太太,我们不留下来等二少爷和舅老爷他们了?”贾敏扫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好等的?他们只要过来,还用我说什么?又不是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转头对林起道:“你去市面上查查,贾家是不是在卖花卉树木这些东西?”栽满桃杏果树的山,空了半面,贾家纵使要用,也用不了这些。

林起领命而走。贾敏忽然想起什么,奔向东边的库里,打开后,里面光的能跑耗子。贾敏站在空荡荡的库前,脸色阴沉,发呆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醒转过来之后,什么话也不说,出去直接上车,坐在车里贾敏一言不发。晚晴赶紧吩咐车夫去贾家,走到半道,贾敏命车夫回林家。回到林家之后,贾敏到屋子里翻找了一番,又出来,坐车直奔贾家。

到了贾家,贾敏带着晚晴直奔贾母上房。凤姐听消息,笑着迎了出来,见贾敏气色不善,忙道:“什么风将姑妈吹过来了,姑妈可好一阵子没来了,才刚老太太还念着呢,……”贾敏连个眼风都没给凤姐,径自越过她,直接往里走。到了贾母房里,李纨、宝钗连同三春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正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

见贾敏进来,贾母笑道:“你今儿怎么有功夫过来?往常派人去接你,你总说忙,没时间,这会儿就有时间了?”说着往贾敏身后望去,道:“你过来,怎么没把黛姐她们带过来呀?也别整日将她们关在家里头,这府里也不是别人家,自家的亲外祖家,让她们也过来逛逛,陪我老婆子呆几天。你是林家的当家主母,如今姑爷去了,家里那一摊子少不了你,但是我留黛姐儿她们在府里陪我总是可以的吧?”

贾敏冷笑道:“我倒是想轻快几天,省点心儿呢。只是我担心送几个孩子进了虎狼窝,回头让人给吃了,我都没处诉苦喊冤去!”李纨听贾敏说话没好声气,又见她眉宇间带有怒色,虽猜不出贾敏此行为何而来,但是却能看出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带着姊妹们出去了。

贾母听贾敏这话不像,忙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虎狼窝?有这么说娘家的吗?贾家要是虎狼窝,那么我们成什么了?……”贾敏微挑了一下眉毛,冷声讥讽道:“嫌我说话不好听?那就做点人事!我这还算客气的呢,真不好听的我还没说呢!”贾母听贾敏这话里有故事,又见贾敏怒气冲冲的模样,让鸳鸯派人去将邢夫人、王夫人和凤姐叫来。

等邢王两位夫人和凤姐过来之时,霁玉他们一行也从别院赶了过来。他们骑马马快,再加上贾敏又回了林家一趟,耽误了些时间,所以贾家各位主子,李纨连同三位姑娘和宝玉不算,除了尤氏不在,连贾蓉都被叫了过来,大家在贾母房中聚齐。坐在座位上喝茶的贾敏放下茶盏,缓缓的道:“既然人都已经齐了,那么就把事情说说吧?”

从贾赦到贾政,再到贾珍、贾琏和贾蓉,贾家的男子一个个低头不语。邢夫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阵势也看出来出了大事,所以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不出声。王夫人更是如同菩萨状,闭口不言。静默半晌,最后还是凤姐耐不住性子,开口打破一室静默。“姑妈,你也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说清楚,认打认罚,也好我们死个明白。”

“死个明白?”贾敏冷笑,眼带嘲弄,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在这里给我装糊涂,我不清楚,但是这屋里现在要说一点情由都不知道的,恐怕也就老太太了。……罢,罢,既然你们不好意思开口,索性我这恶人就做到底了,我说了就是。”

贾敏缓缓的道:“我知道府里出了娘娘,要建省亲别院是大事,我是娘娘的姑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责无旁贷。老爷去了,留下我一个弱女子支撑着这个家,孩子还小,指望不上,我们一家子还得过日子,将来还有几个孩子的嫁娶,也难着呢。我这边东挪西拆的,凑了五万两过来。……”

顿了一顿,叹道:“二嫂子嫌少,可是亲王的年俸一年才一万两,我们家老爷不过二品官,还是这几年才升上来。凤丫头到我家去借钱,一开口就是几十万两,简直把林家当成了钱庄。我倒是想问问,府里建的这个省亲别院到底要花费多少?竟然要借这么些钱?我估计这几十万两,纵使建不了整个园子,一半也差不多,娘娘是贾家的人,若是由林家出钱建省亲别院,接的也该是从林家出来的娘娘,那么这个园子建在贾家,这算怎么回事”

贾敏见无人说话,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讥意,继续:“林家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我这边心中很是不安,就将家里的工程停了下来,将工匠挪出两班来,连同家中为了修建宅院而预备的砖瓦木料,还有些怪石盆景等物一并送了过来。这些东西送过来是谁接收的,能不能报一下林家送过来的材料有多少?”

贾琏见问,忙向靴筒内取出靴掖里装的一个纸折略节来,看了一看,回禀清楚。贾敏笑笑,道:“不知这些材料能够盖房舍几间?可要找个工匠问一问。”贾琏摇头道:“倒也不必询问工匠。这阵子因为建园子,我和珍大哥,采买监工,也知道一些。这些材料,建两套五间正房,东西厢房,耳房,各色房舍俱都齐备的院子绰绰有余。”贾敏转过头问贾珍:“珍儿,琏儿说的对吗?”贾珍支支吾吾:“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吧。”

“那么这些材料现在市价几何?”贾敏又问道。贾琏想了想,道:“原本至少值一万两银子。那几块山石和盆景也要个三五千两银子。不过因为省亲一事,京中的砖瓦木料已经翻了个三四倍的价,高的时候五六倍也是有的。好的山石就更贵了,就是平时采买也难碰到好的,姑妈家的这几块石头嶙峋有致,清雅非凡,寓意还吉利,乃是上品,价值不菲,又赶上时候,拿出去只怕抢手的很,这价格……”见贾琏言语之间偏向贾敏,王夫人在那边急急插言道:“哪有那么贵,如今市价早已经落下来啦。”

贾敏冷哼了一声,望着王夫人的目光目带鄙夷。在座的都不是傻瓜,现在市价落下来了,是因为后宫妃嫔的省亲别院已经建完了。但是在贾敏将东西送给贾家使的时候,正是市价高的时候。贾敏若是不给贾家,将东西直接卖了,至少获三四倍的利。她又不着急住进去,房子早一点晚一点建好有什么关系。就算不卖,人家留待自家用,不给贾家,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还有那些山石,属于有钱也未必能够买的东西。这东西不常用,毕竟不是总有人家盖园子的,时间又紧,所以就算肯花大价钱去买,都难买到合适的。这么大的人情,却被王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抹杀了。

“都是实在的亲戚,哪里计较那么多,再说当时将东西借给府里用的时候,我就说了按照市价算。哪有赚钱赚到至亲家的道理?林家好歹也是书香名门,还不至于这么市侩。只是砖瓦木石拉过来了,东西都已经用了,盖成了房子,我这边却不曾见到银子。……不过,没关系,反正已经借出五万两,只当再借出一万多两就是。”贾敏异常平静。

贾敏垂下眼帘,遮住眼底复杂的神情,似笑非笑的道:“据说园子里想要营造草木葳蕤的氛围,单会芳园和旧园的竹树山石移过去,不够,还需向外购买。因林家在京郊有庄子,庄上有园子,还有山,山上种了不少果树,所以府里想着从林家移植几棵花木。这事是珍儿和琏儿你们和霁玉商量的,是吧?”平静叙述的语调,让人听了却心底发寒。

说话的时候,贾敏眼角的余光看见被她留在外头的晚晴蹑手蹑脚的进屋了,站在门口偷偷的给她打着手势,知道被她派去查消息的林起过来了,贾敏给霁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将林起带进来。若是没人带他进来,林起进不了二门。没有他,这场戏怎么唱下去,如何能唱得更加精彩呢!

终于说到这上头来了,贾琏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讪讪的道:“是的。”贾敏笑笑,笑意未曾达到眼底,声音清冷如冰,道:“既然有这话,那么挖了几百株桃杏,外加柳、桑、榆、槿、柘各色树,还有牡丹、蔷薇、月季、紫藤、……这些花卉,也就算了,不说了。只是那满地的窟窿又是怎么回事?有手挖,难道就没手埋吗?旧年我住在府里,想要改建一下内里的门,二嫂子横栏竖阻的,说是不得随意改建,免得坏了风水,又说动工破土必须择个日子才行,这般在林家园子里大挖特挖,可不怕坏了风水,惊动地气了,啊?”

王夫人皱了皱眉头,慢声斯语的解释道:“姑太太,也不独你家是这样。娘娘的省亲别院所添的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除了引自旧园,府中各院也移出不少花树古木,连老太太院里还挖了一株木槿,一株腊梅呢。原是为了娘娘回来一趟,府里不能尽去,所以想让娘娘在园子里看到家里的一草一木,算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话说半截,王夫人觉出不妥来了,停了下来。元春是在贾家长大,她想念的也是贾家的草木,和林家的花木有什么关系?她后面这句话,完全是画蛇添足。

贾敏又怎么会听不出,王夫人避重就轻,回避了主要问题不说,还将元春拿出来说事,这是将贾母搬出来压她还不够,还要加上娘娘。贾敏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冷冷的看着她,道:“二嫂子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原本也说了,不管挖林家多少花木,因为有话说在前头,我不计较了。我计较的是挖完之后留下的坑为什么不给填了?而且,我还想问问,什么时候山石,锦鲤,飞鸟,……这些个东西竟然也成了花木了?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吧,我竟然孤陋寡闻到了这个地步,我可是糊涂了,因此想问个清楚,问个明白,你们谁能给我个答案!”

贾母坐在那里听了半天,这会子听明白了,原来贾敏是生气贾家将她家园子里的东西搬走了,因此笑道:“这算什么,这么点子事也值当你生这么大的气,你气性也忒大了点。不就是几棵花木和一些畜生嘛,这会子府里有急用,先借过来用用,回头等忙完娘娘省亲的大事,我让他们给你补上就是,你这边先委屈几天。若是届时账上没银子,我掏私房出来,我给你盯着这事,到时保管让你满意。”

“呵呵……”听了贾母这话,贾敏忍不住冷笑几声,道:“母亲,你只当是挖几棵花木和抓捕些飞禽的事吗?若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大哥和二哥坐在那里一直不吭气?……因为他们心虚,不好意思开口。好好的一个园子弄得跟蝗虫过境,土匪进村一般。不,比那个还厉害,若是像我所说的那样,至少地面还算平整,因为就算土匪挖地三尺,寻找主家藏起的财物也不会造成坑连着坑的效果。墙都挖沉了,房子都没法住人了。……”

将事情讲述清楚明白之后,贾敏对外喝道:“林起,你进来,把你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随着贾敏的话音,被霁玉带进来的林起进了屋,打了千,请过安之后,他道:“府里在西市有个铺子,专门贩卖花木,除此之外,各类奇石,太湖、灵壁、英石、……和紫檀、黄花梨、楠木、老鸡翅木、乌木、红酸枝、……这些好木头也有出售。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林家庄子上的。”

贾敏冷笑着,目光如刀,从在座的诸位身上一一扫过,道:“那些石头有些是建园子剩下的,卖了也就卖了,反正放着也是放着,白占地方。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园子用到的石头起出来?这是何意?府上要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挖了,不告知一声也就罢了,那挖不走的,将它打碎,又是怎么回事?看它们不顺眼,可是它们碍着什么了?……”

随着贾敏的问话,贾政的脸色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子,不好意思于贾敏对视,羞愧的低下头,闭口不言。贾母坐在上头,沉默不语。其他人也都不吱声,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落在贾敏的身上。贾敏心里冷哼,面上带笑,说道:“娘娘省亲是大事,拆墙挖地我也认了,谁让我是娘娘的‘姑姑’,林家和贾家是至亲呢!……只是那些木头原是我给家里几个女孩攒起来的,如今好木头难得,府里拿去用也就罢了,剩下的竟然拿去卖了。‘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自家有的东西等到用的时候,反而要各处寻去,这可真是笑话了。”

类似于紫檀、楠木、黄花梨、……这样的好木头,如今越发的难寻了。楠木、紫檀几乎� ��经被宫里垄断了,而黄花梨、乌木、黄杨木等木头就算是大富大贵之家哪怕是从小就开始攒起,收集够打一套嫁妆的木料,也不易。实在是树木成材年头长,满足不了那么多权贵人家嫁女的需求。贾敏能收集到这么多好木头都是托她和姚家做海贸生意之力,从海外运回来的。在南洋,这些木料价格不比国内常见的杨柳等木料贵多少,回船的时候,带上些木料放在舱底当作压船石用,运回国内,还能卖出高价,实在是一举两得。

自从和姚家合作之后,每次海贸回来,带回来分属林家的那份木料,贾敏一根都没卖,全都将其收起来,晒干进行防腐防虫处理之后全部存了起来,以备他用。家里的藏和林家的宅院,用了一部分,剩下的都在库里了。这次竟然被贾家搬个底朝天,这些木料,才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是林家园子里最值钱的东西。没想到落在了贾家人的手里,竟然被他们给卖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母不好不表态了,目光落在众人身上,厉声问道:“这事是谁的首尾?这般行事哪里还有半点大家子的体统?没的让人笑话。”没有人应答。见没人接话,贾母直接点名:“老大,这事你知不知道?” 贾赦忙喊冤:“母亲,这事儿子一点都不知道,事先真的一点都不曾风闻,也就是今天妹妹说了,我才知道的。”

贾赦只在家高卧,有芥豆之事,贾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写略节,或有话说,便传呼贾琏赖大等来领命。这事贾赦不知情,贾母相信。目光落到贾政身上,不等贾政说话,贾母摇了摇头,叹道:“你是个只知道读书的,家里一应生齿事物,莫说清爽明白,只怕连有几桩出项入项,都稀里糊涂,这事你必然也不知。”

贾政涨红了脸,低头不语。贾政一心做官,闲时就与门生清客手谈品茗,或诵读诗书,以为风雅之事。他将一应事务视作世俗琐事,从不理会。这点两府人人皆知。贾母特地点明,贾敏知道是说给她听的,她也不言语,心中暗自为贾敏不值。或许贾母没有亲眼目睹园子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贾母最先关心的是这般行事丢了贾家的脸面,贾敏所受的委屈反而退了一步,实在是让人心寒。

不等贾母往下问,贾琏忙道:“老太太,我最近一直都在督办省亲园子院落屋宇的帐幔帘子之事,这事,这事我也不清楚。”贾琏现在懊悔死了,当初上林家移植花木的主意是他和霁玉说的。原本是贾琏看到工匠在府里四处移出花木,他对凤姐多了一句嘴。说就算各院再怎么移栽,顶多也就能移出几十棵花木,和园子里的庞大需求相比,这算的了什么?林家的山上种满了桃杏,还有桑榆等常见树木,到林家的山上去挖,至少园中田舍那边的树木不缺了。

贾琏随口的一句话,被凤姐拿住了,让他和林家商议此事。当时贾琏觉得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也就应了下来,就把这事和霁玉说了。今日到了林家的庄子,见庄子上下仿佛被劫掠了一般,库里更是水洗的一样干净,贾琏后悔不已,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吃下去,让他当日嘴欠!所以他甚至比贾敏还要心急找出背后之人,因为他担心贾敏认为其中之事是他做的,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有份参与。谁让当初是他出的主意,也是他去和林家商定的。

贾珍表示他忙着点人丁,开册籍,监工等诸多事宜,也是直至今日才知道此事。跟着邢王两位夫人还有凤姐,更是表示她们在内宅,不清楚外面的事。虽然贾蓉是在林家的山上找到的,但是贾蓉只承认他带人在山上挖树,坚决否认和林家园子的事有关联。所有人都撇得一干二净。

问来问去,得不到结果,贾赦不耐烦了,道:“还有什么好问的,将行事的奴才抓住,几板子下去,不就什么都说了。”贾政忙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待下,乃是仁厚慈善之家,怎可如此行事?”贾赦冷笑一声道:“我们去的时候,余信和单大良正带着人抓鸟呢,那可真是闹腾,让人叹为观止。……且不说他身后的主子可恶,这样的奴才难道不该打?”贾政想起两人的“恶形恶状”,沉默不语了。

二十板子下去,人都打昏过去了,余信和单大良要紧了牙关不吐口,只说是自己见财起意,自作主张,哄骗下面的人,是主子的意思,不肯承认是有人指使。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说,纵使他们被打死,他们的家人还有条活路,若是说了,反而讨不了好。派人去查,西市的铺子也是以他们的名义租的。贾赦见得不出结果,命人用水将余信和单大良泼醒,还想再打时,贾敏拦在里面道:“算了,我今日上门求的是个结果,可没想到要人命。何况,他们咬紧了牙关不说,就是把他们打死又怎么样?这就能算是给我的交代了?拿两个奴才顶缸,敷衍人也没有这么敷衍的。……”

因为自己的主意没有奏效,贾赦觉得很没有面子,听了贾敏这话,很是不悦,道:“那妹妹想怎么办?这事又不是我派人做的,我一点都不知情。这两个死奴才又死活不吐口,蓉小子虽然是在山上不假,但是他说园子的事他并没有插手,也不知情,……”

贾珍抬腿踹了贾蓉一脚,将贾蓉踹倒在地,恶狠狠的道:“你个混蛋小子,欠踹的玩意,还不赶紧向姑妈请罪,让你办点事情,一点都不经心,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姑妈不原谅你,看我不打死你个小畜生!”说着抬起脚又对着贾蓉踹了过去。

挨了贾珍的踢,贾蓉龇牙咧嘴,也不敢喊疼,跪在贾敏面前,道:“姑祖母,你别生气,侄儿是真的不知情。侄儿只不过是带人在山上挖树,挖好了就由下人送回来,至于那些黑心的王八羔子将树偷着卖了,我是真不知道,我以为都是给娘娘的园子里挖的。……那园子里的事我也是半点不知情,都怪侄儿顾三不顾四,蠢笨,被人蒙了,还请姑祖母原谅。”说着,挺直了身体,举起手来,左右开弓,自己打了自己一顿嘴巴子,霹雳巴拉的嘴巴声声脆响,一会儿的功夫,贾蓉的脸就变得又红又肿。

“罢了。”贾敏长叹一声,喝止贾蓉,垂泪道:“我家老爷去世,只剩下我一介女流之辈支撑门户。妇道人家带着几个孩子讨生活,不易。外人踩我们家也就罢了,亲戚竟然也跟着踩我们,这还是我娘家人呢,我还能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放到一边的桌子上,道:“娘娘省亲,我这个做姑姑的不中用,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让人瞧不起。这是我出嫁时候的嫁妆单子,回头我派人将东西送回来,或者府上派人去拿,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贾敏此举,大出屋内所有的人的意料,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贾母愣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怒道:“敏儿,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以为你将嫁妆还回来就能和贾家划清界限,断绝了关系不成?你是贾家的女儿,乃是我十月怀胎所生,岂是你想断就能断得了的?我还没死了呢,你连我这个母亲都不想认了不成?你就算羞辱贾家也用不着这么,贾家还没丢人到靠将出嫁女儿的嫁妆要回来的地步!”

听了贾母的话,望着贾母,贾敏将嫁妆单子收起,悲哀一笑,声调缓缓的道:“母亲,不用你提醒我,我也知道我身上留着贾家的血,和贾家有着这辈子都斩不断的关系。纵使母亲不认我这个女儿,我这个女儿的也不敢不认母亲。”在那个时代讲究孝道的年代,父为子纲,子不言父过,有做父母的不认儿女的,却没有做儿女的不认父母的。若是贾敏一句不认贾母的话说出口,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贾敏名声尽毁,她的几个儿女也会跟着受拖累,还想跟贾家算账,想都不要想!

“我只是累了,面对外人的算计,我还无所谓,但是亲人的算计带来的伤害,才是最让人心痛的。其实这事查不查的出来,都没什么意思?屋里现在除了我这个外嫁女,都是贾家的人,就算查出这事是谁做的,又能怎样?了不起骂几句,打一顿,到祠堂跪祖宗去,难道还能为我这个外人,不要贾家人了不成?我们搬家的时候,闹出的事不就是那么不了了之了嘛,何况如今宫里还有娘娘呢!……”贾敏语调悲凉。

听了贾敏这话,在座的知道内情的几位女眷,脸色都为之一变。邢夫人带着几分诡异的目光落在王夫人的身上。王夫人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好像要将握在手里的念珠握碎一般。贾敏的话中意有所指,但是王夫人在贾敏没有点名道姓的情况下,还不能站出来反驳,否则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因此她只能忍着气,咬着牙,一言不发。

“我若是想要羞辱贾家,也不会只带着嫁妆单子上门来了,连着嫁妆一起带过来,那才是羞辱呢。”贾敏眉宇间一派云淡风轻,似乎看开了,笑道:“至于担心贾家丢人,母亲的担心有些晚了。你当我是怎么知道自家园子出的事的?我们家守着孝,没有心思游玩,自然不可能去逛园子。看园子的人不中用,被一点小灰小利迷住了心窍,若是在贾家的人第一天上门的时候就回了我,园子也不至于被人糟蹋成这样我才知道?原是大理寺卿刘大人的夫人柳太太借了我家的园子请客,这才发现的,若是柳太太告诉我的,恐怕园子尽毁,我还被蒙在鼓里。”

原本贾家的人以为是林家自己发现的,如今听说是外人看见后告知贾敏的,丢人丢到外面去了,不由得脸色发青。贾敏无心顾及他们的脸色,轻笑一声,道:“若是给娘娘省亲挪用了,那倒也罢了。只是打着娘娘的旗号,偷卖出去的那部分,不管是府里下人狗胆包天,瞒着主子做的,还是背后另有主使,不管怎样总得给我个说法。就算欺负人也没有这么个欺负法的,府里要是讲不出理去,那么也别怪我不念亲戚情分,咱们找个能说理的地方去。”见她这么说,连同贾母在内,所有的人都为之色变,贾敏不等人开口,抢先道:“我不着急,出来大半日了,到了吃药的时辰了,我先回去了,在家里府上给我的消息。”

等贾敏离开,在座的诸位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不说话。贾母坐在上首,将所有人的神色收到眼底,心里觉得没意思,提不起说话的兴致,挥挥手道:“你们也都散了吧。”众人拜别贾母,各自退了出去。目光落到走在后面的王夫人身上,贾母张了张嘴,想将她叫住,旋即又放弃了。就算这事是王夫人做的,她手上没证据,只凭贾敏那么语意模糊的话,质问王夫人,王夫人一定不会承认。今日不同往昔,元春可是王夫人的女儿,她待这个儿媳也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意了。而且贾敏刚走,这会子她将王夫人叫住,其他人一定会起疑。大房在跟上来,插上一脚,到时,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岂不糟糕!

贾敏出了贾家门,上车,回到林家。贾敏出去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一去大半天,中途回来一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什么都没说,脸色越发的难看。三玉很是担心,和文姨娘一起站在二门口张望了半天,才等到贾敏。贾敏见了她们,也没心思和精神和她们说话,只勉强笑了笑,摆了摆手。走到正房门口,贾敏松了一口气,叹道:“可是到了家了,……”一句话没说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往前一栽,晕倒过去。

初晴和晚晴手疾,扶住了贾敏,将她搀扶到屋里去。几个孩子吓得手足无措,还是文姨娘反应快,让霁玉赶紧请大夫来。贾敏悠悠醒转,见文姨娘面带焦急之色和几个孩子焦灼的围在床前。黛玉红着眼圈,目光殷殷的望着她。见她醒来,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黛玉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苏大夫正在给贾敏诊脉,他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了半刻工夫。换过左手,亦复如是。

苏大夫是常来的,知道贾敏的习惯,因此诊毕,也不到外间避着病人论病起源,直接当着贾敏面道:“怒伤肝,悲胜恐。夫人身子本就不好,正该安心调养才是,忌大怒大悲。此次夫人病症乃是因大怒导致肝气上逆,血随气而上溢,以致昏厥。我先开个养心调气的方子,先服两剂,再加减。只是用药之余,还请夫人保持心境平和,静心调养为好,不可再劳心劳力,否则纵使用药对症,也是白费功夫。”

送走了苏大夫,霁玉拿着药方叫人抓药煎给贾敏吃。药抓了回来,霁玉接了过来,检验一番,拿到茶房,屏退仆役,准备亲自动手。将药罐放在红泥小炉上,按照三碗水一份药的比例将药放进药罐。在霁玉笨手笨脚,差点将药给弄洒了的时候,黛玉从他身后接了过去,神色淡淡的道:“还是我来吧。”

随着药罐的汤药咕嘟咕嘟翻涌不休,淡淡的药香弥漫在茶房中中,黛玉轻摇着手中的蒲扇,小心掌握着火候。听霁玉讲述今日发生之事的点点滴滴,讲完之后,霁玉重重一拳击在身边的墙壁上,眉眼凌厉森然,恨恨的道:“这还是我们的亲外祖家呢,连个外人都不如,竟然如此作践我们家,哪里还有半点亲戚情分!真是可恨!”

黛玉不语,侧头轻抬,看向霁玉。淡淡的药雾腾起,藏在药雾后面的霁玉面容朦胧,虽然看不清,但是她能够想象的出霁玉腮帮紧绷,咬牙切齿的模样。黛玉“心较比干多一窍”,看事看人更加玲珑剔透。此次回京,再去贾家。她明显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改变不仅仅是一个人,除了有数的几个人没变,贾府自上到下整个都发生了改变。

比如,下人待她虽不至于轻慢,但是不如以前恭敬了,在她跟前,言谈举止更随意了。或许这些改变很细微,连她们本人都没有发觉,但是却被黛玉察觉到了。最明显的就是王夫人。她以前虽然对她们不喜,但是还是能够做到面上和蔼,慈爱的形象还是能够保持的。现今,她对她们基本无视,除了以前的不喜之外,如今还有不屑,一种高高在上,俯视她们的感觉。

论其原因,黛玉清楚,这是因为林海过世,贾家出了娘娘,此消彼长,由原来的平视,贾家现在是居高临下看林家。黛玉知道,有这种感觉的不仅仅是她一人,家里的其他人或许没有她敏锐,发觉的比她晚,但是他们也不是傻瓜,如何察觉不出来。因此贾敏拘着他们,轻易不让他们去贾家,而家里的其他人也不愿意去贾家,就是因为这个。只是没想到,躲在家中,依旧避不开亲人带来的伤害。

文姨娘进来,打破室内静默,道:“二姑娘、二爷,我来看火,你们去陪太太去吧。太太这个时候应该希望她最亲近的人陪在身边。”文姨娘虽然不知道贾敏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但是她知道,霁玉是跟着贾敏后面出去的,两人一起回来,明摆着霁玉是知情的。霁玉既然知道内情,那么黛玉这会子应该也知道了,知晓事情始末,又是贾敏亲生儿女的黛玉和霁玉是劝慰贾敏最好的人选。

黛玉想了想,将手里的蒲扇递给文姨娘,道:“那就麻烦姨娘了。”然后起身和霁玉去了贾敏处。两人进来的时候,贾敏正倚着床头发呆。“母亲——”干巴巴的喊了一声贾敏,黛玉和霁玉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面面相觑。贾敏笑笑,拍了拍床沿,示意他俩坐下,道:“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我早已经想开了。世间之人,谁没个亲疏远近?便是我自己,遇事也会先想到霁玉和黛玉你们俩,再考虑清玉、釉玉、漱玉和文姨娘他们,再下来才是你外祖家的人。我本就没把你外祖家放在第一位,也就怨不得他们了。要不怎么说‘女生外向’呢,我这个出嫁的女儿已经算不得贾家的人,考虑事情自然从林家的角度和利益出发。只是你外祖家这个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将来林家如何都要靠霁玉你自己了。这个世上想依靠他人,终究难长久……”

黛玉和霁玉听贾敏还有心情调侃,知道她是真的不介怀了,都放下心来。听了贾敏后面的言语,霁玉道:“大丈夫想要建功立业自然靠着自己的本事去求取,靠别人算什么本事?我原也没想着靠他们,何况他们也未必能够帮得上忙。”前一句豪情万分,踌躇满志,后一句声音一下子低了起来,虽不至于低不可闻,但是只能算是小声嘀咕了。

跟庄先生学了有一段日子,对于朝中的格局,霁玉也有了新的认识。现在海内升平,皇上正需要文臣治国,武将的地位已经一降再降。荣宁两府本是以武立的功勋得封国公,两家想着转换门庭,奈何子孙不肖,贾敬考中了进士却出家为道,贾珠早亡,剩下的贾政倒是以读书人自诩,奈何清高迂腐,而且又不是正经科举出身,读书人那里不买账。

如今两府后辈不过是靠着祖荫过日子罢了,贾赦和贾珍领着爵位闲职在家,贾政在从五品的职位上多年来就没升迁过,霁玉的爵位虽然低,但是好歹还是正五品,比他还高半级呢。若是不论辈分,只论官职爵位,贾政见了霁玉,还要行礼让路呢。荣宁靠着祖上留下的余荫和史王两家之力,在军中还有些微势力。

但是文官那边,若是林海还在,还能借助林家之力,说上几句话,现在,哪里还有两府说话的地方。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过拉拢了一个贾雨村罢了。霁玉虽然跟着通明寺的武僧学了些功夫在身,但是到底没打算将来靠着这个吃饭,不过为的是强身健体罢了,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习文上。他若是打算走科举这条路,贾家根本帮不上什么。

贾敏笑笑,道:“好了,你们外祖家的态度如何,不用你们管,这事我会处理。一会儿我备份礼,霁玉你带着,亲上刘大人府上。为了这次宴宾清客,柳夫人花了不少心力,准备多时,就这么搅了,虽然不是我们的不是,但是和我家也有些关联,你上门去说清楚,还请柳夫人见谅。本来我想亲自去的,奈何身子骨不争气,……”

霁玉忙出言劝阻:“母亲,苏大夫都说了让你安心静养,这事我去办。柳夫人和母亲交好,为人又通情达理,只要我讲明白因由,柳夫人明白母亲身体状况,必不会怪母亲没有亲自前去。”贾敏面带微笑的道:“除此之外,最好你能从柳夫人那里要来她宴客的名单,这次让人家跑了那么远的路,本是为了赏景,风景没看到,白跑一趟不说,恐怕还被园子的狼藉吓了一跳。我们也该备些礼送去给人压惊才是。”

霁玉点点头,道:“这话很是,儿子知道了。”明明是贾家作怪,却要林家在背后给收拾烂摊子,一想到此,霁玉不免有些郁闷。贾敏看着霁玉不豫的脸色,如何不明白他所想,但是林家这么做,不仅给人落下林家知礼的印象,而且柳夫人这次邀请的都是文官中的重臣的诸位夫人。

此次霁玉前去送礼,不仅能见到后宅妇人,而且说不定还能到前面去拜见各家的男主人。纵使托人引介,将弘一大师搬出来,这些文官重臣之家也不是那么好登门的。林家在林海死了之后,清玉和霁玉在这方面缺少一个引路人。贾敏是女子,对此无能为力,唯一的姻亲,贾家又帮不上忙。送来的机会,贾敏要是放过才怪。更重要的是,还能通过此举,将贾家的恶性恶状,欺凌林家孤儿寡母弱女,贾敏上门理论却被气病,林贾两家交恶的消息放出去,一举三得。

霁玉只郁闷了一会儿就喜笑颜开了,显然他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好处。黛玉或许想不到霁玉能借此多结识朝中重臣这个关窍,但是此举给贾家会给贾家带来不好的影响,她还是能想得到的。因此黛玉在霁玉离开之后,迟疑的道:“母亲,这样作好吗?外祖家虽然行事不妥,但是我们这样作是不是也有失‘厚道’?”黛玉有些不赞同贾敏的行为。

贾敏伸手抚上黛玉,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呀,难怪在书中落得个被贾家连皮带骨吃干抹净的结局。“傻丫头,佛家慈悲,可是也有怒目金刚。圣人也云:‘君子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人家欺到你头上,你若是一味退让,人家不会觉得你仁厚,反而会认为你软弱可欺,所以在受人欺凌之时,纵使不反击,也不能一味忍耐。何况你外祖家行事已经落在柳夫人宴请的宾客人眼中,纵使我这边不说什么,你当人家就不知道,不会议论了吗?若是我行事失于厚道,那么你外祖家的这般行为又该怎么说?”

黛玉被贾敏问得语结,半晌才叹道:“母亲你是贾家的女儿,林家两家乃是至亲,外祖家为何要如此行事呢?这样作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我实在不明白。”什么好处?还能有什么好处?贾敏长叹一声,道:“还不是钱财惹得祸。”

贾家因为元春回家省亲,盖省亲别院到底花了多少钱。书中并没有给出具体数字,大概数字都没有。但是书中出现过两笔帐,一笔是贾蓉,贾蔷南下置办十二个小戏子,然后乐器行头,这是三万两,再有一笔就是两万两银子置办花烛彩灯并各色帘栊帐幔。五万两银子就干了这么点事。真是钱如流水般的花了出去。

就算因为园子盖在自家,买地的钱省下了。但盖房子,土木工程,房屋装修,材料费用是大头。若是按照前面的帐算,这房子盖下来,装修完毕,又该花多少钱?堆山叠石,凿池挖渠,种竹栽花,……一应点景的费用又该多少钱?还有其他杂七杂八,比如熏香、鼓乐、烟花等费用呢?寒冬腊月为了营造鲜花怒放,绿树成荫的景象,更是用各色绸绫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豪奢靡费,实在难以言表。连元春这样一个身处皇宫,见识过皇家富贵的人都忍不住暗自叹息,这实在太奢华糜费了。

贾家在贾雨村革职尚未借住贾家之力起复之时,就已经到了“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的地步。这话是冷子兴说的,冷子兴是周瑞家的女婿,这周瑞一家又是王夫人的心腹,所以他的话是非常可信的。到了元春封妃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好几年。贾家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何况家中人口日多,事务日盛。这种情况下,贾家经济上只有越发困难,没有反而变得宽裕富足的可能。凤姐能干,可是也未见她有什么理财之能,只会走偏门,拿钱出去放债。

经济这般困窘的情况下,书中贾家不但将省亲别院盖好,而且非常隆重的将娘娘迎了回来。之后,贾家的经济状况在抄检大观园之前都还算不错。这样看来,原本林家属于黛玉的那份财产下落就有了着落。但是,现在林家林海虽然过世,可是贾敏还在,而且林家除了黛玉之外,还有霁玉这个男丁。林家的财产和贾家没有半份关系。

贾敏曾经怀疑,没有了林家财产,贾家还会不惜血本的建省亲别院吗?贾家的举动打消了贾敏的疑虑。什么都没改变。元春封妃,对贾家来说,那是无上的荣光,这些年,宁荣两府除了靠祖上留下的那点交情,就是靠贾母来支撑。但是祖辈上的人物大多已经去世,再讲旧交情已经渐渐不好使了,贾母已经上了年纪,说不定哪一天就有老去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宁荣两府靠什么在京中立足?

自从元春封妃的消息传开之后,直到今日,往荣国府祝贺送礼的人就没断过,贾府是何等荣耀?元春的横空出世,等于给家族带来了一支强心剂,让两府看到了另外一条路。看到光明,看到了希望,那么贾家自然要不遗余力的营建省亲别院。而知晓家中财政状况的王夫人和凤姐已经被眼前的富贵迷住了心窍,狂妄自大起来,哪里还虑得到其他?要彰显出世家气派,给娘娘脸上增光,自然是怎么荣耀怎么来,于是银钱就像流水般的花了出去。

王夫人和凤姐变卖府中的产业,自以为做的机密,无人得知,其实也不过只是瞒过了府里的人罢了。一直关注贾家的贾敏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当时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两个人简直是疯了,也不想想,将府里掏空了,举阖家之力建那么一座省亲别院,之后府里怎么过日子?面对贾家的这种疯狂,贾敏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就算她劝了,也没人会听,反而会进一步惹来王夫人的记恨。将王夫人和凤姐变卖产业的事情捅出来,可是说破有什么用?产业卖都已经卖了,难道还能买回来不成?

贾家只有王夫人和凤姐清楚府里的财政状况,贾敏却比府里的其他人都清楚,这岂不让人起疑?她一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这么关心贾家的财政情况安的是什么心?贾家财政出了纰漏,王夫人正睁大了眼睛寻找“羊牯”呢,薛家和林家就是她的目标,贾敏这样做,岂不是给王夫人送上门去?拿林家的钱去填贾家那填不满的窟窿,贾敏可不干。

书中还出现一笔账,贾芸得了从园子里种花种树的差事,领了二百两银子,他只拿了五十两到花匠那里去买花买树。所以也就是说,贾家花费在省亲别院上的银钱至少有一大半都被下面的人贪了。因此贾敏算过,别看王夫人和凤姐简直是没有后路一样的把荣国府的整个家底都押在元春身上了,但是若是不制止下面的贪污之风,按照她们这个盖法,变卖产业的银钱绝对不够。林家身为贾家至亲,王夫人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这块“肥肉”的。林家少不得要出一次血。

在林家出多少钱的问题上,贾敏斟酌了半天。不能太多,不然引出王夫人的贪婪之心,可是不妙。贾敏还想安静的过日子呢,不想总是应付王夫人。但是也不能太少,毕竟林家四代列侯,林海又在盐政上呆了那么多年,少了恐怕说不过去。引起王夫人不满,从而搬出贾母来,岂不糟糕,贾母可不比王夫人好对付。

所以贾敏拿出了五万两,这个数目既不会多的惹人觊觎,又不算少,符合林家的身份,并对着凤姐哭了一番穷,表示拿出这么些钱很为难的样子,又将工匠和砖瓦木石材料相借于贾家。林家这般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让王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当然,贾敏知道哪怕她将林家的整个家底都给王夫人,也不要想着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好话,她就是心中欢喜,嘴里也还会抱怨钱少。

因为很早就开始囤货,比起别处粗俗滥造没有挑拣的,她囤的东西都是上好的,因此虽然价钱上比市价还要贵几分,依旧出手很快,所以贾敏这次大赚了一笔。不仅几个孩子的嫁娶费用出来了,就连家中现在建的几个工程的花费也都赚出来了。所以贾敏对借给贾家的这五万两银子和价值大约在一万五千两左右的材料就不打算要了。当然贾家肯不肯还那是另外一回事。这次事情出了之后,贾敏让她对贾家放弃了大方的念头,纵使这钱她不要了,也不会这么便宜了贾家,握个把柄在手里,将来拿捏贾家岂不更好。

黛玉和霁玉想到贾家将园子里的东西挪给省亲别院所用还不够,竟然还进行贩卖。那可是别人家的东西,他们这么做,又不曾知会主家,竟然做的这般心安理得,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被主家找上门去,又百般推诿,没有一个人肯出头承认。亲戚做到这个地步,也实在难得。霁玉好奇的道:“母亲,就真的无法查出背后之人吗?”他可不相信就是两个奴才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就这么让幕后主使逍遥自在,依旧在他面前摆出亲戚的嘴脸,他不愿意。

贾敏叹了一口气,语带肯定的道:“余信和单大良背后不仅仅是一个主子。”霁玉吃惊的长大了嘴巴,有些结巴的道:“母亲,难道,难道……府里的人都是知情者不成?”“那到不至于。”贾敏摇头道。“原本我怀疑是你二舅母主使。因为女儿成了娘娘,你二舅母现在胆气壮的很,她自恃有娘娘撑腰,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但是后来我想了想,觉得你二舅母可能有份参与,但是却不可能是她一人所为。”

“咦?这是为什么?”霁玉不解的问道。一旁抿着嘴听的黛玉,想了想,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解释道:“因为若是二舅母做的,那么就算她为了摆脱怀疑,不用心腹手下,而是用了余信和单大良,但是二舅母不可能将事情做得这么天衣无缝,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可是大舅舅派人去查的时候,却查不出什么,这只能说明要不就是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要么就是线索被人抹去了,要么就是派去查的人知晓内情,却不敢得罪背后的人,与之同流何污了。”

霁玉也不是傻子,经黛玉这么一点拨,恍然大悟。不说别的,若真是王夫人一个人做的,那么她总要向余信、单大良这两个奴才交付差事的呀,但是查出来的结果,王夫人根本没和两人接触过,她的心腹手下也没有。这样一来,明显还有一人在其中居中联络,甚至很可能是个男的,因为内眷和外男接触并不容易,哪怕王夫人是当家太太。其实贾敏猜的很对,这次事情背后还真不是一个人,是贾珍、贾蓉还有凤姐、王夫人联合在一起干的。

虽然王夫人借住贾母之力,各房掏出私房凑足了修建省亲别院的银钱。但是二房也要掏出十万两银子出来,这让王夫人心疼够呛,想着从哪里找补回来。东府分两次掏出十五万两银子,后来又被王夫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又弄出来三万两。一下子拿出十八万两,东府这边虽然主子少,但是花销也很大,所以也伤到了元气,因此也想着从中捞回一点儿来。

贾琏在得到霁玉应允之后,就告诉了凤姐。凤姐为了稳妥起见,就把事情交给贾蓉。宁国府里当家主事的是贾珍。贾蓉虽然是宁国府的下一代继承人,但是他手里也多少银钱。贾珍待他,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贾蓉那也是个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花的主,到了林家,看到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心中起了念头。

起初,贾� �只是贩卖树木,但是林家的山除了桃杏这两种果树之外,都是些桑、榆、杨、槐等常见的品种,而且京中有花匠做这类买卖,所以贾蓉卖树没赚多少,但是在卖树的过程中,他屡屡碰到有问山石、盆景、珍禽、……这些物件的,而且价钱都很高。只要东西好,买家愿意花大价钱,贾蓉想到林家园子里的东西,起了心思。但是他一个人不敢做,就找上了凤姐。

因为府中产业变卖不少,家中银钱吃紧,放账的钱一时之间又收不回来,家中花销凤姐支应起来越发的艰难了。就在凤姐琢磨着从哪里找出一笔钱来的时候,贾蓉就撞了进来。贾蓉的言语中虽然有些不尽不实,但是急着用钱的凤姐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两人一拍即合。

凤姐找上王夫人,贾蓉找上贾珍,打着从林家园子往省亲别院的旗号,开始了以林家园子为资本的牟利之举。王夫人巴不得能省下一笔采买费用落到口袋里,她才不管这钱她不出,从哪出呢。贾珍则是抱着捞回一点的念头,四人沆瀣一气,林家的园子和山就遭了秧。不是自家的东西不心疼,下面的奴才见主子这般“祸害”,他们自然也可着劲的糟蹋,以至于最后,林家的园子被糟践的不成了样子。

贾蓉看到之后,也非常震惊,一开始看着还有点害怕,后来一想已经这样子了,也没办法在林家发现之前修好,也就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无所畏惧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在林家没发现之前尽可能的多捞一点。所以在后来,下面的人报上来说是庄子上的仓库堆着一库的好木料的时候,贾蓉一点都没放过,全把它们偷出去卖了,狠狠的赚了一大笔。

黛玉轻叹一口气道:“这次恐怕凤姐又要被推出来,来府里赔礼道歉来了。最近这几天,恐怕母亲又得不到清净了。”黛玉对凤姐屡屡被推到前面打头阵,无辜遭殃,受牵连的遭遇表示同情。贾敏也没猜到凤姐也参与了这次事件,心中对她也很同情。但是她知道凤姐不会这么快上门。

林家园子被毁,山被挖空了半面。不管是奴才自行其事,还是背后另有主使,但是是贾家人干的这是无法否认的,贾家怎么也得给个说法,这个说法中必然要饱含赔偿。一旦涉及到赔偿,银钱问题,贾家那边有的扯皮了,少不了要耽误些时间,所以凤姐就算要来,也不会很快。果然不出贾敏所料,她都在家养了半个多月的病了,还没见到贾家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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