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容多少还是留情了，没有剪成光头，给他剪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寸头。这下衬得沈衍更加得眉清目秀，好像能拿五官杀人。沈衍不甚在意，站起身来说了一句：“谢谢阿姨，我先回去了。”
虽然他知道沈艳吃了安眠药已经熟睡了，不到明天下午不会再醒来。但是家里一片狼藉，还有肆溅的血液，像是一场凶杀现场，他不想回去，但是他不得不。
他准备换鞋子出门去，走到门口还是再一次认真地转过身，再说一遍：“今天真的很谢谢阿姨和池屿，谢谢你们的糯米糍，谢谢你们的衣服，谢谢…所有。”
邱月容没有去挽留，池屿也这么看着他走掉。
是谁呢？池屿想要知道，也害怕知道。当那晚和妈妈一起躺在床上的时候，两人都没有睡着，池屿滚过来滚过去，邱月容在黑暗中问她：“睡不着吗？”
“嗯。”池屿道。
说完之后两人陷入了沉默，好像有很多话要讲，但是诸多感觉却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
池屿淡淡地叹出来一口气：“妈妈，好像沈衍过得很辛苦呢。”
邱月容想起来那个男孩在镜子面前那么坚决如铁的目光，一时间也有点动容：“是啊…所以，我们小屿要和他好好做朋友好不好？”
池屿没有立刻答话，想起来和沈衍很多的相处细节，在回忆里面丈量刚刚的沈衍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经历，可是越想心里越涌起来很多她说不明白的酸涩心情，她的心好像是在寒风中被吹得摇摇摆摆的旗帜。
那时的她不知道那种心情叫做疼惜，她只是轻轻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
和那个叫做沈衍，浑身带血的男孩子做好朋友。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淌，经过了一个假期，小三班的孩子们就顺利地升上了五年级。那次沈衍剪了寸头之后第二天的确是在班上引起来一些轰动，但是被班霸池屿一一镇压之后，班上也就没有人敢说话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胖头和纪元都感觉到自从沈衍那次剪了寸头之后，池屿对沈衍看不惯的感觉全部消失了，虽然她还是像往常时不时调侃一下，嘲笑一下，讽刺一下沈衍，但只要有人学着她的样子要这么对沈衍，池屿就会像只小兽一样瞪着你，瞪得你噤声。
上次王纪元状作无意地调侃了一下沈衍和沈衍的妈妈，因为有时候王阿姨去送货上门给沈衍的时候偶尔会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些斑驳的血迹干竭在墙面上。被多嘴的王阿姨看见之后，就变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故事，说是沈衍和沈衍妈妈在家里打架，打到动了刀子，说沈衍妈妈有病，会把沈衍的头往墙上撞，虽然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沈衍的头上有伤痕。这话被王纪元听见了，于是他就装模做样地说给沈衍听。
沈衍淡淡地垂下眼眸，权当看不见，听不见，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池屿本来还没有明白这种荒谬和隐晦的说法是谁，直到王纪元戏谑地问：“欸！沈衍你难道不知道？你不是应该知道得最清楚的吗？”
讲到这里池屿才猛得意识到是在说沈衍，于是气血翻涌，又是大课间吵闹时间。池屿的眼睛一瞪，咬着后槽牙，猛得一脚踢向王纪元的凳子，这一脚下了池屿十成十的力气，王纪元顾着转身讲话本就坐得没有个正形，这一脚直接把王纪元踢倒在地上。
一声巨响，班上都静了，王纪元摔在地板上自己也有点懵，但是看见身后怒火冲天，表情狠厉的池屿，以及屁股和尾椎骨传来的强烈痛感。他也不会想到池屿就这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自己踢翻在地板上。
他狼狈极了，瘦小的身躯摔在地板上，一些灰尘蹭在他的衣服上。他窘迫地涨红了脸，瞪着池屿，他叫到：“池屿你有病啊？！”
池屿站了起来，明明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还是保持着不疾不徐的声音说：“怎么样？我就是有病怎么样？”
王纪元马上爬起来，猩红着眼睛朝池屿走近一步，像是要打架的阵势。可是他瘦，本就矮小，站在身高体壮的池屿面前生生矮了小半个脑袋。
“池屿，你别逼我动手打你！”王纪元多少还是带着小男孩的血气翻涌，脆生生地要挟道。
“你有本事就来，”池屿跋扈地说，“你以为小爷会怕你？”
池屿边说边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就差一个火引。
池屿阴沉着脸说：“你下次再给我说这些屁话，你信不信我还敢踢你一次。”
“你管我？！我又没有说你，你发什么神经？”王纪元又羞愤又疑惑。
“你别管那么多。”池屿推了推王纪元的肩膀，“反正沈衍是我小弟，你就是不许说他。”
王纪元嗤笑一声，偏过头看了看沈衍唇红齿白的样子说道：“怎么？沈衍一个男的还需要女的保护啊？垃圾不垃圾啊？”说完之后还拉长了尾音，引得班上有些好事的男生也跟着一起笑着，起哄着。
然后“砰”得一声，坐在王纪元旁边刚刚试图和沈衍一起劝架的依婷就看见池屿迅速地抓住王纪元的衣领，猛得将他撞向桌面上。王纪元的脑袋和桌面触碰发出意味不明的闷哼声，听起来可怕极了。王纪元也不甘示弱，死命地抓住池屿的短发，将她的头扯离一定范围。然后再用自己的膝盖朝着池屿的肚子撞击。
池屿疼得闷哼了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班上从两人开始混战的时候就喧闹了起来，女生惊呼着，男生起哄着，像是看不完一场好戏，有人来拉架，胖头知道王纪元气红了眼，但也知道池屿一旦开始打架都是个不打赢不罢休的强势主。于是他也就随两人静静地打了。
王纪元以为池屿不行了，正想气喘吁吁地笑几声，于是见池屿扶着身边地桌子站了起来。她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像是完全没有把刚刚的疼痛放在心上，周围有想要拉住她的手，就见她甩开那些人，嘲讽道：“你就这些吗？真垃圾。”
说完就勾起嘴唇笑了笑，扯出来一个随意又散漫的笑容。沈衍的桌子被撞歪了，他也没有去劝阻两人的争吵。他说不明白心中的情绪，就这么看着池屿扯出来一个如此惊心的笑容——漂亮又盛气凌人。
她好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剑，削铁如泥，冷面寒光，印出来她铮铮向上扑朔的眼底火焰。
他被吓到了，她看见池屿抓住王纪元的短发，又一次撞向桌面，脚下却禁锢住王纪元的行动。她将王纪元拉起来，踹向他一脚又一脚，踹得他摔向地面，狼狈不堪。池屿好像一只没有了知觉的野兽，猩红眼睛，尖锋利齿，要将猎物全然咬碎，势将王纪元打出血打落泪，场面一片混乱。沈衍开始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声，耳畔只响起来池屿沉重的呼吸声和隐隐含着兴奋的喘息。沈衍觉得这一切都朝着不对劲方向发展去了，面前的池屿好像不是那个在邱阿姨面前言笑晏晏的乖巧又有点任性的姑娘。
大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场面，一时间都慌了神，吓坏了，班长是个长头发骄傲的小姑娘，成绩好声音甜，天天在广播台里面唱些绵软的歌曲。她吓得尖叫，像是一只溺水的小兽，池屿在打斗中还插空欣赏了一番。此刻她的心中一片寂静，像是爷爷家那片雪地——白茫茫真干净，她静得出奇，滴水无声，像是被抽离了空间。太安静了，可是那些下坠的感觉又回来，她在一片炫白中急速旋转下落，脑子里面一直有个声音叫嚣着，它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王阿姨最喜欢搬弄是非，王叔叔有时候对她动手动脚，王纪元胆小懦弱，是只叽叽喳喳没有内涵的跳梁小丑，他的弟弟更不用说。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他有什么用？垃圾都是垃圾！垃圾就是该被扔掉！”
是谁这么和池屿说过，告诉她垃圾都应该被扔掉，所以不要做垃圾。
池屿双目已经看不清了，但是还重复着动作，脑子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告诉她：“丢掉垃圾丢掉垃圾！”
王纪元是垃圾，王纪元是垃圾？王纪元是垃圾！
有人去拉池屿发现怎么都拉不动，她就这么固执地坚持地发泄自己的怒火——像是野兽，在烈火牢笼里面的野兽。
可是池屿听见有一个人的声音混进来了，低低地但是很急迫，从远及近，从近及远。池屿听不分明，但是那个人的声音还是一直环绕着，和原本的声音混在一起，在池屿的脑子里面回响，池屿觉得烦躁极了，努力想要听清楚但还是无济于事。
她听出来了是男声，急迫地焦急地却又是温柔地，他在说什么？
池屿想要听清楚，但是那个人的声音还是在念着——“垃圾垃圾垃圾垃圾…”
那个人的声音却愈来愈强烈了，像是在和她脑子中的声音做斗争，是谁？究竟是谁？
在喊什么，他在说什么——
这些声音让池屿微微停顿了下来，她捂着自己的耳朵，狠力地敲击着自己的脑袋。她想要知道。
在池屿又陷入以往的昏迷中，终于四下的声音纷纷寂静了，那人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好像是漫天大雪后第一条消融的河流，潺潺而出。
池屿听见他的声音，急迫地焦急地却又是温柔地——“池屿停下来。”
在坠落停止之前，池屿终于看清了些许，于是在心里长地吁出一口气，是沈衍。
是沈衍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