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老拐看到了天边的鱼肚白。
将那一陌子钱抽出来看了看，摸了摸，又塞回到草席下面，悄悄地锁了门，老拐骑着小三轮来到镇上，小镇不远，二十几里地，对老拐这种脚下茧子穿成鞋的乡下人来说不算个事，找了个小摊要了碗汤面，这会儿人还不是很多，路边的小摊却早已升腾起了热气，老拐穿的单薄，路上风一吹，倒感觉些寒意，拨开葱花喝口面汤，顿时感觉浑身温暖。
二两面要一块八，老拐很少见地没有讨价还价，他一直在看着街边的行人，神情凝重，一个肉贩推着车从面前走过，老拐嗅了一口血腥味。
人血是什么味的？
人的血液味比其他动物的血液味更浓郁，动物伤人后会记住这种咸味，如同吃了极其的美味一般，在乡里，咬人的狗会被打死也是这个道理。
老拐不觉得自己命好，自打出生就没见过娘，那畜生爹又是喜欢喝酒的熊货，五岁那年，他站在冰河上面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脸，他在冰下面对自己笑。
很多人说老拐是被拐卖来的，他根本就没有娘，因为他娘从未出现在村里人的视线内，一来二去，老拐也就成了真正的小拐子，除了一间破屋，当时的小拐子没有任何资产，在村头上蹲着，谁家发善心了丢一碗过去，老拐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二十年，当年的小拐子叫了老拐。
老拐在闲言碎语中长大，农村娃对性的初理解来自于那些骂人的脏话，中国人很注重辈分，在骂人时母亲则变成了亵渎的对象，在某些片段中，老拐意识到自己不是被拐来的。
自己的娘可能是被拐来的。
北方的有些村子，至今有人没有身份证，压迫和锁链之下，很多人会产生心理上的自我保护，一般是疯的，她们会坐在院里晒着太阳，试图去用自己的母性光辉去驱散内心的黑暗。
母亲是伟大的，只需一句为了孩子，便可交下半辈子自由。
老拐经常会可怜那些皮肉小姐，她们大部分是身不由己，也有一些人是因为金钱或身体上的欲望。
那时候，都是完事给钱，老拐劝过人家从良，人家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是不是不想给钱，老拐说这事不好，人家尖着嗓子说自己是春宫里的奴才，主子犯骚得不了宠幸，这自身难保的下人还在那里同情主子！
玩完了劝人家从良？
呸！
老拐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虚伪这个词，琢磨着是作摆的意思，从那以后，整个村子的人都学会了虚伪这词。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会有笨蛋很奇怪，贫民就不能去山上水里刨食吃，山上的狍子，水中的鱼，那不都是吃的吗？
何不食肉糜？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这块是张大地主的山，那坑是罗家的堰塘。
偷？
腿给你打断！
我们不得不说打倒地主在当时是很精明又很贴合实际的一招，老拐见过村里有人用一叠老地契去当铺换钱，当年的一家人就活下了他一个，瓶瓶罐罐被摔了个粉碎，还落下半截残疾。
“能换几百？”
“还几百，给狗狗都不要！”
所有人避之不及，生怕沾上半点关系，那时候，这是死罪。
漫天的地契映在残废眼里，见证了一个封建时代的完全落幕。
后来，那个残废地主死在村头的一面墙上，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他身上，一张报纸糊住了他的脸，看不到表情，也没有呻 吟与呜咽， 前半段他可能是想硬气一回，祖宗的脸面不能丢，后半段可能就咽了气，批斗过后，半夜里老拐去看了那面墙，一记重鞭抽在了弹孔上。
那面墙见证了弹孔，火焰，还有人血。
村里人再也不聚在那面墙前闲聊夸哒，半夜大人绝对不允许小孩靠近那里，猫狗路过皆惊，老拐在那上面看到过模糊的白色人影，回到家里惊了一宿，人影仿佛在说着什么。
据说，那个残废地主三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里，但当年有一支队伍在这里全部光荣。
他说，你们挖了我的根！
每一面墙都发生过故事，那面墙早已长满青苔，有个上面的人下来视察，路过那面墙觉得有些意味，拨开了上面的青苔，看到了仍未褪去的猩猩猎红。
他病了一场，病好了就来了一车人，说这面墙影响村容，一挖机下去啥都没了，他自此仕途不顺。
老拐看着面馆的墙，在之前的一段时光，穷是有理的，穷的理直气壮，现在世道变了，他也想找个婆娘安安生生地养育两个孩子。
蹬起三轮，老拐去了镇上的畜牧站。
那里的小伙子现在的老板还记得当年那个奇奇怪怪的人，说是家里牛吃不进草，要了二斤巴豆。
老板觉得很奇怪，又觉得这人很聪明。
上面不进说明下面不出吗。
但其实是老拐在踏入门中的一瞬间变了想法，他想起了没爹没娘的自己在田里捡谷子，想起了人家的爹娘给人家炕馍，炒鸡蛋，还放了油，他闻着味馋得流口水。
他本来想买农药来着，而且知道自己要买哪个。
早就不是打药的季节。
他见过村里的女人因为各种事情要喝农药，但男人喝药时更为坚决。
百草枯这种东西，人喝了前两天没事，突然就起不来了，太慢了，不好用。
有一种农药，便宜好用，大家用了很久，一个大学生出来说里面有什么净化物，还写信给了上面，他希望能大刀阔斧地进行农村改造，治民先治愚，从根本上改变问题。
只要是执行GB的农药厂家肯定不会让农药里含有qing化物，
当然有些偷偷生产和销售的小厂可能会存在所谓隐性成分。
他被调职了，领导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种农药便宜，他们用得起，也放心，农村改造致富不是一鞠而就。
当时的信就落入了他的手里。
这种农药老拐知道的清，人喝了很快就会死，味道有点像是生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