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三日，白尹进吏部。
原吏部尚书曾镬问斩之后，吏部的领头位置便空出来了。众所周知，六部之中唯吏部风头最盛，毕竟其他各部官员的考核、任免、升迁、职俸，都属于吏部的管辖范围。
但就是这么一个最肥的职位，如今却无人敢争。
空了几天之后，潼王终于下令，擢升原吏部左侍郎为尚书。而空出来的那个侍郎之位，则给了朝堂之上大出风头的‘川先生’。
走进吏部衙门，在桌案前坐下，白尹并没怎么打量周遭环境，便埋头于公文之中了。
原尚书被斩首，吏部的事务无人敢越俎代庖，于是这段时日以来公文便越积越多。其中相当一部分，都需要新上任的尚书处理定夺。然而这位尚书并不敢定夺，而是将一大半的公文都送到了‘川先生’这里。
也不知劳累了多久，白尹注意到从堂外透进来的光色似乎有变。他走进衙门时，阳光还颇有些刺眼，而此刻却近乎于昏黄——从正午，到傍晚，他一直在伏案工作。
白尹直起腰揉了揉后颈，轻叹一口气：“这就是被人看做心腹的后果？”
忽然，从外面传来一个响亮的公鸭嗓音：
“川先生何在？陛下有旨！”
白尹连忙站起身，走出了属于他的那间独室。
吏部衙门位于王宫附近，面积并不大。毕竟一部之内的官员，哪怕是把属下小吏计算在内，数量也不会太多。
白尹刚一走出来，便正巧碰上了另一位侍郎。
“川先生又让陛下召见了？好大的恩宠啊。”这位右侍郎一脸和气，笑着作拱了拱手。
白尹作揖回礼，却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应。毕竟，不管他说什么，此时似乎都有点炫耀自己得君王重视的嫌疑。
然而对方并没有等他回应，便笑着往后退远了。
所谓礼数做足，敬而远之。
对于人家的这种态度，白尹倒是丝毫不意外。他给自己打上的标签本就是此地官场的公敌，所以如果人家一上来热络地联系感情，那反倒让人生疑。双方都知道，彼此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白尹也没再管自己的同事，而是走出衙门去领旨了。
走到门外，他看到了一位面相全然陌生的中年宦官。那宦官双手拢在袖子里，似乎并没有带什么文书，只是来传达口头旨意。
“陛下有旨，宣吏部左侍郎入宫觐见！”那宦官如此宣唱完，又小声加了两句，“川先生深得陛下恩宠，就没必要跪了，留着当面给陛下跪吧。”
白尹鞠了一躬，同时确定了这位宦官此前恐怕确实没见过自己。
如果是在宫里离潼王更近一些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别说给传口信的太监，白尹给潼王都没怎么跪过。
其他的文武百官当然没有这种待遇，不过他们一般也只有早朝或者领诏书的时候才需要跪。而宫里出来的带口信的太监，以潼国的惯例，通常是可跪可不跪。那么这位宦官特意小声加那么一句，是为了什么呢？
白尹心领神会，从袖口里摸出个银锭来，递了过去。
眨眼间，那宦官便收下了银锭，眉开眼笑道：“川先生，仁义！”
毫无疑问，这个太监的胆子很不小，而白尹如今犯愁的正是周围人胆不够肥。
于是他发自内心地微笑着，低声问道：“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刘得裕。”
“失敬了，刘公公。以后肯定还有需要照拂的地方，就麻烦刘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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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潼王并没有在大殿里，而是在王宫的一座小亭子里等来了白尹。
立春未至，春风更是遥不可及。即使王宫之内，也是一片萧索肃杀。积雪和落叶扫干净，便露出了光秃秃硬邦邦的砖石和黄土，看不出半点生气。
潼王坐在亭子里，放眼望着，也不知道在赏哪门子的景。
白尹走进小亭，深深地鞠了一躬：“参见陛下。”
潼王转过头来看着他，道：“有外面的使者来了。分别是三方势力，却都是一副嘴脸，一个问题。”
白尹抬起头，眉头微皱，面带疑惑。
潼王顿了顿，继续道：“洛国、夏国，还有岳山。三方的使者都来问寡人，我潼国的太史令去哪儿了……”
白尹心头一凛，脸色却依旧茫然：“我国的太史令不在吗？”
潼王的嘴角忽然勾起，那浓密的胡须也遮掩不住那笑容中的玩味之意。
“川先生想听寡人准备给他们的回答，还是想知道事实呢？川先生，可是智妖啊。”
白尹捏着手心里的冷汗，忽然叹了口气：“陛下神机妙算。可是臣确实有几点不知，所以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你总有所猜测吧？”
“臣确实不敢乱猜，因为实在不知，他们究竟是以什么理由过来？”
“潼拓四年十二月，潼王捉……”这位君主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寡人的太史令写了这样一句，不，半句话，所以岳山派人来问了，洛国和夏国的人也跟着凑热闹。你觉得，寡人会给他们一个怎样的回答？”
如果没有竹琪透露内幕，按理来说白尹应该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现在潼王突然抖露出来，便等于是考验他的应变能力了。但除此以外，似乎还有另一层意思。万一白尹说漏了嘴，多说了半点自己本不应知道的东西，那就……
如果是单纯从潼王给出的信息出发，并不能推断全部真相，因为太史令为什么要写那半句话，潼王并没说明。不过，这一半真相，再加上后来的某些事实，也足够了。
白尹思索片刻，答道：“臣以为，那天夜里的大火，还有曾镬的人头，就足够给他们一个解释了。”
话音未落，潼王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一阵笑完，潼王突然站起身，“川先生果然睿智！”
“陛下谬赞了。”
“明日早上，寡人要见那三方的使者。若是有必要，川先生到时候就帮寡人说说话吧。”
“臣遵命。”
“对了，还有一点要你知道……任何人，都看不破川先生的真身，因为你根本没有妖力。所以说，那个只有人族才可以参政的规矩，不必担心。”这么说着，潼王捋着胡子，又悠然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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