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仇人……当然是司马氏的狗皇帝！”宋莹儿冷笑了一声。“还有那些自诩为名门的世家们。世人只道狗皇帝仁慈，哪里只道狗皇帝背后的卑劣无耻！”
她一口一个狗皇帝，宣华听得心惊胆战。
虽然她此刻并没有认祖归宗，而且对司马氏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毕竟脱不了那层血缘关系。宋莹儿嘴角的冷笑让她心中一颤，不由张嘴道：“这又是如何一说？”
“你道我宋家为何被抄家？”宋莹儿不答，反而反问她。
宣华战战兢兢地，想起那些传闻，小心翼翼道：“听说前朝少帝禅位时，宋尚书公然逆反继位的大楚新帝……”
“那不过是一块遮羞布。”宋莹儿嗤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大楚的狗皇帝向我宋家动手，不过是为了我宋家的财富！”
“财……财富？”宣华看宋莹儿的神色，只道其中必定另有曲折。然而宋莹儿说出这句话以后，她却竟一种荒谬的感觉。“司马氏未掌皇权时，也并不缺钱财。怎会为了区区一家的财富做出这种事……”
宋家老爷子虽然贵为前朝尚书，但宋氏也不过是中等的世族，不但比起王谢差远了，更比不上司马氏这样的豪族。宣华可以相信宋氏一家存在冤屈，但她绝不相信宋氏被害是因为这种原因。
宋莹儿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表情，却只是淡然一笑。“若只是区区一家的财富，司马氏这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但，若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呢？”她眼神流转，带着一副看透世情的冷淡光芒。
宣华被那样的眼神一看，不由后退了半步。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宋莹儿。“富可敌国的财富？宋家哪里来的富可敌国的财富？”
或许是她脸上的紧张表情让宋莹儿觉得自己吓坏了她。宋莹儿放缓了语气，伸手抚起了她散落在脸边的碎发。灯光照映在她的侧影上，宋莹儿精致的面孔，却显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和成熟。
“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她嘴角一弯，似是自嘲般地一笑。“世人纷纷传说的，未必就是真相。宋家到了我爷爷这一代，不过是个尚书，可再往前，我太爷爷那一代，我太爷爷却是前朝开国皇帝陈武帝的心腹重臣。当年天下纷乱，我太爷爷随陈武帝南征北战，彼时天下英豪间，陈武帝是最弱小的。但是不过三年，陈武帝招兵买马，从最弱小的势力一跃而成为最强大的，这其间，你可知道什么原因？”
宣华上一世也知道一些前朝的故事。但是仅仅是知道而已，她只是一个闺阁中的女儿家，操心的不过是嫁娶之事，哪里需要知道那些复杂的细节？
“想必……是陈武帝自有其过人之处。”她揣度着道。
“能成为一方英杰的，自然都有过人之处。”宋莹儿不置可否。“当时混战的其他势力的将领，一个个也都是人中龙凤。陈武帝在其中并非是佼佼者。他之所以胜出，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运气比其他人稍微要好些……他的军队有充足的军饷！”
“这本身也算是过人之处吧？”宣华并不懂军法，但她也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要想打好仗，军饷是重中之重。能够解决这种重中之重的问题，本身已算是一个大本事。
“若硬要把功劳是算在他头上，也不过是因为他有识人之明吧。”宋莹儿摇了摇头。“他不过是草莽出身，又不得世家大族的支持，他手下的那支军队一向是穷出了名的，武器装备都十分之简陋，经常被敌人追得荒山野岭到处乱窜。后来陈武帝的军队里，来了一位叫浊明的军师，是一个颇有智慧的高人。当时陈武帝刚刚带着军队从长安城撤出，被身后的追兵赶入了长安城外的一座山洼里，军队几乎走入末路，于是浊明军师给陈武帝出了个注意……”
“什么主意？”宣华听得颇为入神，不由自主地问。
“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的确是个有效的主意。”宋莹儿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浊明军师建议陈武帝从军队中挑出了百余名最机灵最强壮的士兵，将这群士兵交由陈武帝最心腹的人带领，专门盗帝王陵墓取财，以补贴军用。”
“盗帝王陵墓……”宣华不由打了个冷战，感觉遍体生寒。
饶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出竟然还会有人用这样的法子筹集军饷。
如宋莹儿所言，这果真不是个好主意。不过，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个有效的主意。历朝历代，多少帝王冢？那些帝王的埋骨之地，无一不是财富的集中之地。大量的财富堆积于地下，无疑是天然的宝库。能够想到这样的筹集军饷的方法，不得不说，的确也算是不简单。只是这掘人祖坟的法子实在太阴损了点。
可是宋莹儿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个故事？
她心中微有所悟：“所以，带领那些士兵盗墓的陈武帝心腹，就是你太爷爷？”
宋莹儿扫了她一眼，见她一点就透，眼中不由略有赞许：“不错。你猜得没错。我太爷爷带着那些士兵们盗了无数的帝王墓。在筹集了足够的军饷的同时，也为自己藏下了不少的财富……”
宋莹儿说得很含蓄。但宣华见她说话时，眼神带着两点泓亮，心中便知道，这个不少的财富肯定是的确不少。所谓的富可敌国，可能并不是夸张。
“后来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太爷爷辅佐武帝南征北战，逐渐成为北方最强大的势力。十几年的征战，逐渐一统天下。武帝加冕称帝，我太爷爷也因此成了开国功臣。但我太爷爷却并不受封，急流勇退，只甘于做一个富家翁。此后他下半辈子经商，竟也成了一代名贾，成就了他巨富之名。若事情至此，倒是个不错的结局。可惜……”宋莹儿微微一叹。
宣华静静地没有做声，等着听她讲下去。
宋莹儿换了口语气，声音有些沉重：“到了我爷爷那一辈，我爷爷却是厌恶经商，偏偏喜欢功名。他凭借自己的本事进了朝廷，后来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尚书之位。名利富贵，位极人臣，无论是个人的威望还是家族的荣誉俱已是到了极点。可惜，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知道了我宋氏的秘密，并将这秘密告诉了司马氏。司马氏亦是跟随陈武帝打天下的心腹之臣，而司马家几代都善于钻营，父子三代皆是手握实权。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既被司马氏盯上，那定是未到目的不罢休，从此便是我们宋氏的灭顶之灾……”
宣华听故事本听得入迷，听到这里，事关到己，不由心中一沉。
这么听来，宋莹儿所说之话，也许是真的？若果真是司马氏为了宋氏的财富而狠下杀手，那么宋莹儿的仇人，果然就是司马氏。想起自己的姓氏，她顿时浑身不自然起来，脸色也不由发白。
灯光下，宋莹儿自然不会注意到她的脸色。
她继续说了下去：“司马氏野心勃勃，原本就有篡位之心。若是得了我宋氏财富，那便是如虎添翼。我太爷爷当时已去世，我爷爷不肯屈服，被司马氏找借口下了大狱，他年老体弱，被用刑几次，便就此丧命。随后，我宋氏一族便被抄了家。可惜他们翻遍了我们宋氏祖宅，却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那……那后来呢？”宣华知道她讲到了关键的时刻。
她所听到的事实，大概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有了最大的分歧。
“后来，世人都说，大楚狗皇帝宽宏大量，只将罪恶滔天的宋氏一族流放。”宋莹儿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事实上，狗皇帝早就严刑拷打，在我族中的一些知情人嘴里撬出了那笔财富的线索。然后派人押了宋氏一族的男丁，循着线索去寻找宝藏。可惜，找的那宝藏却是个疑洞，我宋氏所有男丁，连同狗皇帝派去找宝藏的人，全部都一去无回。我宋氏一族，从此绝种。”
宣华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啊”地一声。
“当年我母亲年纪尚幼，幸而在事发之前就被下人送走。我太爷爷经商，家里在各处都有商铺。虽说中原的许多商铺因为此事受到了重创，但远在西域的那些商铺却没有任何影响。后来我们宋家幸存不多的女眷，辗转都到了西域。我自幼是在西域长大的……后来几十年过去，这件事渐渐被人淡忘，一些知情人也死得差不多。我们宋氏的罪孽也没有人记得，这才敢回中原。”
“原来……原来如此……”宣华想起第一次在教坊司见到宋莹儿的情景。
那时哪里知道，这位宋尚书的孙女，背后竟藏着这么一个让她难以接受的故事？她低垂着头，心中微微有些痉挛，手心中捏出了汗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