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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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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在红枪会里,高法师有六个公开的徒弟。说起来,整个红枪会除了武殿魁少数几个人之外,差不多都可以称为是他的徒弟,因为他们都是他吸收进来的,而且都在他举行的入会仪式上朝他下过跪,如果高法师非要说自己是他们的师父,恐怕不会有几个人站出来反对。当然,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些不好办了,因为他的势力一大,就势必会和武殿魁发生冲突。高法师深知他在这里的“事业”离不开武殿魁的合作和支持,所以他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贪功之心,把他招进来的红枪会员一律交付到武殿魁的手里,任他随意调遣使用,而自己却只是当一个平时悠闲自在而只在关键时刻才跳出来发挥作用的军师。但这并不表明他身边没有被他所信任的人,那六个被他所公开承认的“徒弟”便是这样的人。六与“百”“千”甚至“万”比起来,的确不算是大数字,放在那些能够排成长龙的队伍里,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所以高法师身边有六个徒弟,也便算不得什么大事,武殿魁自然也不觉得什么,何况那六个人都是武功不行的“文化人”,不管长相还是做派都和高法师差不多,怪不得高法师会看中他们,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让人有些想不到的是,王小羊一加入红枪会,就立刻成了高法师的第七个“徒弟”,而且从他受到的重视程度看,其风头已经盖过了那六个人,说是高法师的“得意门生”也不为过,比如,那六个人虽然跟了高法师好几年,却从来没有进过师傅的卧室,而王小羊一来,高法师的卧室就成了他们促膝长谈的场所,其亲密程度可见非同一般了。人们都看出来,高法师是看中了王小羊的“学问”,尤其是他在济南学习这件事,一直是他们促膝长谈的中心话题,几乎每次谈话都会被提起。在整个红枪会不算太小的队伍里,迄今还没有一个人能够与王小羊的资历匹敌,包括那六个曾经自命不凡的“师兄”,一想到王小羊的高高在上的“来历”,尽管也一直心怀不满和妒忌,但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

王小羊渐渐感觉出来,与其说是高法师看重他的“学问”,还不如说是对他谈话当中牵扯到的日本人这个话题更感兴趣,因为几乎每次谈话,高法师都要让他说一些有关日本人的事情。你不是在日本人开办的学校念书吗?高法师这样启发他说,那里一定有很多日本老师和学生了,你整天和他们待在一起,当然对他们很熟悉了,你就把他们的情况说一说吧。他枯瘦的脸上满是期待的表情。王小羊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让自己进入他的卧室谈话的真正用意,说实话,这让他很有些失望,另外他也不想谈论这样的话题,他甚至对自己去济南上学这件事都不想谈起。法师为什么想知道日本人的事呢?他试量着问他说。

不瞒你说,高法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真正和日本人打过交道。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愧疚的表情。

王小羊直直地望着他,心里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把和日本人打交道看得那么重呢?

高法师看出了他的疑问,随口朝他解释说,毕竟这是一个由日本人统治的天下,所以和日本人打交道,是一件我们无论如何避免不了的事。

那,王小羊犹豫了一下,还是冒着冒犯他的风险指出说,既然这样,法师不是至今还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吗?

所以我才要做好这种准备,高法师不知是真的不解他话里的意思,还是故意顺着他的话茬说,我才要多多了解一下日本人的情况。他直起身来,用极其火热的目光看着他,在我们这里,可是只有你一个人真正和日本人一起生活过,从某种程度上说,由你来做我的老师也是不为过的事……

王小羊惊慌起来,赶紧站起身,朝他恭敬地低下头说,弟子不敢……

高法师伸出软绵绵的手,把他拉回到炕沿上坐下,没关系,这里也没有别人,我是和你一个人说的,不会让其他人听到。他又摇了一下头说,在这件事上,我是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所以才恳请你对我好好地说一说。说着,他的手指又在他膝盖上轻轻拍了一下。

面对他如此恳切的态度,王小羊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说,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说,你都要对他……。他决意要对他说一下那些该死的日本人的事情了,但说出口来的话却是,弟子还是有些不明白,法师不是见过杜宇飞了吗?由他来说一下日本人的情况不是更合适吗?说出了这两句话,王小羊明白自己已经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或者说已经冒犯了高法师的尊严,甚至干脆说已经违背了红枪会的规矩,但他没有流露出多少悔悟的意思,依旧让身子保持着说话前的姿势,只是稍稍低了一下头,在心里做好了接受他对自己惩罚的准备。

杜宇飞?高法师重复着他说到的这个名字,不禁一怔,果然如他所想象的那样站了起来。你,他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怎么知道杜宇飞?

他是我的表哥,王小羊轻声说,那天我看见了他。

是这样,高法师点了一下头,刚要坐下去,旋即又意识到什么,依旧盯着他的头顶说,他给你说了些什么?

他和我拉了几句家常,我们已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其他什么也没有说……

这么说,高法师思量着说,你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知道……。王小羊摇摇头说。

但你知道他在日本人那里做事对吗?高法师打断了他的话。

是……,王小羊只好又点了一下头,也为自己刚才的发问找出理由说,所以我觉得,让他说一说日本人的事,或许比我要合适得多……

哈哈哈,高法师含义不明地笑起来,你以为他一定向我和武会长说到了那些日本人的事。他重新坐下来,顺手端起一只水烟袋,呜噜呜噜地吸了几口,然后喷吐着烟雾对他说,你不用管他,他说的是他的,你说的是你的,你们说的不会完全相同,不瞒你说,我还并不能完全信他的话呢。

王小羊松了一口气,知道他没有要治罪自己的意思,一直低着的头也慢慢抬起来。但他只是朝他脸上看了一下,又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不相信这个神秘莫测的老家伙会领悟不透自己朝他发问的用意,更不相信他会对违背红枪会规矩的行为放任自流。但他为什么要原谅自己的冒失呢?王小羊在心里问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我讲述那些该死的日本人的事吗?他忽然意识到,无论自己心里的意愿如何,他都没有不对他好好说下去的选择了。

没有从高法师嘴里套出杜宇飞到这里来的真相,王小羊不甘心就此罢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朝李青石打探一下,毕竟他是红枪会里的老人,加之他对杜宇飞感兴趣,相信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的,再说自己刚刚到来,其他人都还不是那么熟悉,除了李青石外,谁还会给自己说实话呢?于是,离开了高法师的住处后,他回到村子里,径直朝李青石家走去。

李青石却不在家,屋里的炕上只躺着他半瘫的老爹一个人。那个狗日的丢下我不管,老头子听到他找李青石,忽然气呼呼地骂起来,一有空闲就去找那个浪**人……

王小羊不禁有些发怔,脑子里忽然想到了在场院边的树棵子里见到过的那个影子,看来李青石的确在和女人偷搞。这个狗东西,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红枪会明明规定不能和女人乱来,作为一个在里面很有影响的骨干分子,他竟然还明知故犯,这要让武殿魁和高法师他们知道了,不狠狠地惩罚他一番才怪呢。但他随即又想,李青石毕竟光棍了多年,和一个女人来往也并算不得多么过分。

小狗日的已经被那个狐狸精迷上了,老头子却越说越恼怒,眉毛胡子都像刺猬毛一样挓挲起来,我**娘的,李青石败坏了我李家的门风,我要是能起得来,看我不拿铁锨铲断他的腿。

王小羊有些不明白,自己都能想得通的事,他这个当爹的为什么如此耿耿于怀?难道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他不想听他胡言乱语下去了,便再次问他说,大爷,我该到哪里去找青石?

还能到哪里去找?老头子用瘦手朝窗外指了指说,你到王好铭家去看看吧,说不定他这会正和那个骚狐狸在炕上鬼混呢。

王好铭?王小羊这一次更是吃惊得厉害,原来和李青石来往的那个女人是王好铭家的……,怪不得她觉得那个女人有些面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让自己觉得面熟的女人是王好铭家的什么人?来到了街上,快要走进王好铭家所在的那条胡同里去了,王小羊才猛地想起来,那个女人就是王好铭前几年才娶进家来的小老婆……。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怪不得老头子对儿子的行为如此愤慨,李青石不顾乡村的道德伦理,竟然在王好铭刚刚死去没多久,就和他的小老婆勾搭在一起,按照街坊的辈分论下来,他还要叫那个女人“婶子”呢?王小羊愤怒地走到王好铭家的院门前,想象着自己闯进去“捉奸”的情景,不仅又犹豫了一下,也许李青石和那个女人的奸情还处于隐秘状态,自己这样一闹,可就把他们的脏事在村里抖落出来了,那样一来,李青石可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再说,这件事真的用得着自己出面来管吗?王好铭虽说是自己家族里的人,但他仗着自己的万贯家财,从来没有把自己这些穷苦人放在眼里过,从感情上说他们似乎一点儿关系也没有。这样一想,王小羊又把举到门板上的手慢慢放下来,好像也做好了掉头往回走的准备。去他的什么李青石和王好铭吧,他在心里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就在这时,门板却从里面打开了,李青石两手抚撸着裸露的肚皮,正在心满意足地往外走。他一抬头,猛地看见了站在面前的王小羊,不禁一怔。小羊?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在这里?

见他自己出来了,王小羊也便放弃了离去的打算。是呀,他也学着他的话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李青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止不住回了一下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王小羊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看见一个女人也就是王好铭小老婆的影子在里面晃了一下,很快又不见了。

看什么看?李青石反应过来,往外推了他一把。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逼视着他说。

我是来找你的。王小羊见自己也没有了退路,只好如实对他说。

来找……我?李青石有些慌张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仅我知道,王小羊灵机一动说,全村里的人怕是都知道了。

啊?李青石果然害怕起来,怎么这么快他们就知道了?他有些不相信地说,随即又盯住他,不会是你对他们说的吧?

是他们让我来的,王小羊纠正他的话说,你违反了红枪会的规矩,武会长他们要来惩罚你呢。

真的?李青石再次害怕起来,越过他的身子往街上看。小羊,他哭丧着脸哀求他说,你对我说句实话,武会长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只是和我开玩笑对吗?

望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王小羊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个家伙看起来像条汉子,其实也是一个软骨头呢,算了,还是不要吓唬他了,不然过不了多久,或许他就会把尿撒到裤子里了。不管他们知道不知道,他正告他说,你都不该到这里来做这种事。

听他这样说,李青石才有些镇定下来,用手指抹抹腮边的汗水,长嘘一口气说,吓死我了。他随即拉住他的手,离开王家的门口,急急地往街上走。说起来这事也不怨我,他信口朝他解释说,都是那个熊娘们变着法地诱惑我……

王小羊厌恶地看他一眼,既然是你自己做了这种事,就要勇于承担下来,何必把屎盆子扣到人家头上去呢?

李青石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尴尬地笑一下,也只好纠正自己的话说,好好,也怪我熬不住性子,她一翘尾巴,我就止不住……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了,王小羊干脆不理会他了,只是迈着大步往前走。

李青石忽然停住了脚。小羊,他一把拉住他,再次苦苦地哀求他说,你可千万不要到武会长那里去说,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下次再也不敢和那个熊娘们来往了。

其实王小羊也并没有打算去告他的状,见他的态度再次软下来,便也充作大度地说,好吧,只要你以后改邪归正了,我也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李青石连连点头。走,他有些巴结地对他说,我带你到三麻子的饭馆里去,我们好好地喝上一杯。他拍拍自己的衣袋说,我这里还有几个铜板,就当我请你一回客吧。

王小羊拒绝了他的提议,对这种吃吃喝喝的事,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要不你先不要练什么拍砖了,李青石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我到高法师那里去报个数,就说你天天练着呢。

王小羊迟疑地看着他,这怎么能行呢?

我给你说句实话,李青石咬着他的耳朵说,你就是把砖头拍烂了,刀枪还是照样往你肉里去。说到这里,他往四周看了看,用更低的声音说,我这话只能说给自己的朋友听,要是让高法师他们知道了,不卸去我一条胳膊才怪呢。

王小羊也作出心领神会的样子,不住地朝他点头。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他也低下声去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杜宇飞到这里来找武会长和高法师,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杜宇飞?李青石一愣,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是随便问问。王小羊模棱两可地说。

这不该是我们要过问的事,李青石正告他说,你要是不想练拍砖,就到一边转悠着玩玩,对于他们的事,他往武家寨的方向指了一下,我劝你还是少打听为好,免得招惹是非。

杜宇飞不是我表哥吗?王小羊这样找出理由说,我怎么能不对他的事感到关心呢?

那你去问他本人呀,李青石也顺着他的话回答他,既然他是你表哥,你去问他本人就是了。

王小羊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李青石耸了一下肩,迈着大步往前走去。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王小羊越发觉得困惑不解,李青石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告诉他,杜宇飞来红枪会和武殿魁和高法师见面,其间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幕,但那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呢?王小羊知道要想了解这件事的真相不是那么容易,甚至可能面临什么危险,但他却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设法揭开这件事的盖子。可到底从哪里下手为好,他一时还想不清楚。

接连许多日,都有一些陌生人相继来到武家寨,进了村便径直奔高法师的住处而去。这些人王小羊一个都不认识,说明他们根本不是当地的人,而且从他们的打扮和表情看,他也觉得这些人不是一般的村民,而是肩负某种使命的军旅中人。王小羊继而发现,他们到来或离去的路线,竟然和杜宇飞那天所走的是同一条道路,这不能不让他认定,这些人或许都是杜宇飞的同事,也就是一些给日本人办事的“汉奸”,他们的到来大概和杜宇飞怀有一样的目的,或者说是继续他未完成的事情更准确,那么,他们所进行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呢?

趁着高法师还没有对自己失去信任,王小羊便隔三差五地来到他的住处,主动和他说一些他所感兴趣的话题,借机探访一下他和那些人接洽密谈的情况。这一天,王小羊进入高法师的卧室时,看见他歪倒在炕上,手里捧着一只大烟枪,正在悠悠地喷云吐雾。或许他吸得太专注了,王小羊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他还没有睁开眼睛。望着他沉浸在烟土享受中的沉醉样子,王小羊不禁有些愣怔,他知道高法师是个烟鬼,却没想到他竟然吸食烟土,而且还迷恋到如此的地步,让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

高法师终于从迷幻的状态中醒过神来,放下烟枪,心满意足地吧嗒了一下嘴,一直眯细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似乎这才看到王小羊站在自己面前,呆怔了一下,随即把躺卧的身子抬起来,厉声喝问他说,你、你怎么进来了?

王小羊顺着他的话说,我早就进来了……

大胆,高法师下了炕来,不自觉地跺了一下脚说,没有我的许可,你怎么就能进来?

王小羊还没有做出反应,一只在门边慢慢溜达的鸭子忽然瘫倒在地下,并且翻转过身子,两只脚蹼也挓挲起来,像装了弹簧一样频频伸缩,嘴里发出嘎嘎的叫声。而其他几只鸭子却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依旧像先前那样慢慢溜达。

呔。高法师嘴里发出一声叫,急忙又跺了一下脚。说来奇怪,那只鸭子就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立刻停止了颤抖和叫嚷,吃力地从地下爬起来,加入到那几只鸭子当中去,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王小羊看得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刚才出现在那只鸭子身上的奇异一幕,他就是打死了也不会相信会是真的。

看什么?高法师又呵斥了他一声,走过去,把那几只鸭子赶到外面去,使劲合上门板,转回身来,越加用愤怒的口气问他,你怎么能随便出入我的卧室?咹?

我……,王小羊吞吞吐吐地解释说,我在外面和您打过招呼了,您说让我进来,我才进来的……

高法师想了一下,好像也认可了他的说法,走到炕前,重新端坐下来。你说得没错,他又点点头,脸上转瞬间浮起一层和颜悦色的亲切表情,是我记错了,你是可以随便到我这里来的。

其实我已经……。王小羊还想更正他的说法。

好了好了,高法师摆摆他细瘦的手说,反正你已经到我这里来了,再说我吸一点大烟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怎么能让它们长时间放在墙角里?

王小羊又有些发呆,高法师无意中说出的“他们既然送来了”这句话,似乎向他提供了破解一个秘密的通道,透过这个若隐若现的通道,他所一直渴望了解的一件事情终于从黑暗中浮出了身来,原来这些烟土是他们给他送来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好了,高法师朝他招招手说,你还是继续向我说说有关他们的一些情况吧。

王小羊明白,他所说的“他们”当然是指日本人,那么给他送烟土来的“他们”自然也是那些人了。怪不得他如此急于了解日本人的情况,他恍然大悟地对自己说,原来他们正在和日本人取得联系,不,应该说勾结更为确切。意识到这一点,王小羊从内心深处大吃了一惊。

从高法师的卧室里走出来时,王小羊又在院子里看见了那几只鸭子,但却没有认出那只有怪异举动的鸭子,因为它们的模样太相同了,他是无法辨认出它们之间的区别的。他知道这些鸭子都是高法师平时饲养的,除了鸭子外,还有一群鸡和两只猫。回想那只鸭子刚才的举动,他有些想不通,那只看起来与其他鸭子并无二致的鸭子,为什么在那个时间里做出了如此怪异的举动?但他不敢把自己的目光过多地停留在鸭子的身上,虽然他没有回头,但他隐隐发热的脊背告诉他,此时此刻高法师正在屋门后悄悄地注视着他。

种种迹象表明,日本人正在设法收买武家寨的红枪会,而这支红枪会是否会倒向日本人,或许马上就会见出分晓,王小羊已经感觉到,红枪会的灵魂人物高法师对日本人的兴趣越来越大,尽管武殿魁的态度他还不知道,可一旦高法师拿定了主意,这支在方圆数十里的地界内起决定作用的民团组织就会成为日本人的帮凶,那时不要说自己阻止日本人实施细菌战的计划会落空,整个鲁西一带的抗战形势大约都会被迫改变,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红枪会走到那一步去。王小羊觉得事情很急迫,必须要抓紧时间,尽快找到阻拦红枪会投降日本侵略者的方法。

虽然王小羊预料到了事情的紧迫性和严重性,但它的发展速度之快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还没有想出解决这件事的措施,高法师就在接下来的一次占卜仪式上,主动把笼罩在这件事上面的帷幕撩开了,也就是说,高法师他们已经在采取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行动了,不然他是不可能在众人面前把事情的真相公布出来的。

按照红枪会的规矩,每逢采取一个较为重大的行动前,都要由高法师占卜问卦,根据卦象决定事情的去向,也就是是否采取行动和采取怎样的行动。这是高法师给红枪会制定的一个规矩,自然这对他是极其重要也是极其有利的,因为在整个红枪会里,只有高法师一个人是懂“法”的人,也就是所谓的“法师”,对于卦象上那些神秘莫测的说辞,完全根据他的好恶来给予阐释,换句话明确的话说,就是由他说了算,由此可见,高法师其实就是这只队伍的真正当家人;而红枪会名誉上的领导者武殿魁,实质上不过是一个徒有其名的摆设罢了,说是一个把提线拎在别人手里的木偶也不为过。王小羊实在想不通,高法师是怎么做到架空武殿魁的?就算姓武的是一个草包,也不会感觉不到自己可有可无的虚假地位吧?何况他也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稻草人,内心里还是有一些小九九的,不然他也不会让一帮弟兄们情愿跟他打天下吧。但这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局面却形成了,可见那个轻易不动声色的高法师实在是一个非同凡响的人物。

这一次,为了顺利达到自己的目的,高法师把所有的红枪会员都召集起来,在他们面前轰轰烈烈地做了一回法,设置香堂的院落里装不下那么多人,他干脆把人马拉到场院里去,自然也把供奉在香堂内的神灵牌位也暂时摆放在了场院里,可见他对这次做法是多么地看重。为了表示对神灵的恭敬,他还在摆放牌位的桌子四周搭起了简易的帐篷,并挑了一头个头很大的黄牛杀掉,在帐篷上涂满淋漓的鲜血,作为对神灵的隆重祭奠。一团迷离恍惚的烛光和香火中,高法师挥动桃木宝剑,一边咦咦哦哦地念念有词,一边频繁地摇头晃脑,开始请悬浮在冥冥虚空中的神灵下凡指教,也就是对他们即将进行的行动做出决断。王小羊当然不相信会有什么神灵下凡,高法师的所谓做法不过是胡闹而已,但除他之外的所有红枪会员都一副虔诚信服的样子,包括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的会长武殿魁也不例外,他也便不敢轻易做出什么不同的表示,只是冷静地观看,看姓高的到底把法做成什么样子,并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做法的仪式进行到高潮处时,高法师大声对会员们宣布,神灵已经被他请下来了。听到“请下来”几个字,大家都有些紧张,队伍开始处于轻微的骚动状态中,并有小声地议论传布开来。随着“嗷”地一声大叫,队伍中一个小个子突然仰倒在地,浑身不住地颤抖,嘴里一边喷吐白沫,一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神灵附体了,人群剧烈地骚乱起来,一时间叫喊声四起,神灵附到武七身上了。围在叫武七的小个子身边的人都急快地闪向后去,以便给他的倒地腾出足够的空间,而更后边的人却纷纷涌向前来,想对倒在地下的武七看个究竟。一直坐在太师椅上的武殿魁也一下子站起来,做出了往武七跟前冲的架势。但高法师拦住了他。神灵没有在武七身上附体,高法师用宝剑指了一下躺在地下的武七说,他不过是羊角风犯了而已。经他这样一说,人们似乎都想起来,没错,武七的确是一个羊角风患者。大家好像如梦初醒,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武殿魁也收住就要脱离太师椅的身子,又把肥硕的屁股坐了回去。人们开始面面相觑,既然武七没有被附体,那么被法师请下天界的神灵到哪里去了呢?大家茫然地议论了一阵,很快又把目光落回到高法师身上,要想把神灵的去向弄清楚,看来还是需要求助通神的法师,毕竟神灵是他从天上请下来的。

高法师自然知道这出戏已经演到了高潮处,只见他收回宝剑,把一只脚在地下轻轻地一跺,只见在场院边溜达的一群鸭子中的一只突然瘫倒在地下,而其它鸭子却照旧慢慢地溜达,那只瘫倒的鸭子竟然翻转过身来,让自己的肚皮朝上,两只脚蹼挓挲起来,朝着天空频频地晃摆,嘴里也发出了嘎嘎呀呀非比寻常的叫声。那只鸭子被神灵附体了,高法师把宝剑指向那只鸭子,用洪亮的声音宣布说,神灵就在那只鸭子身上。随着他的话声,人们都把目光转向了那只鸭子,并乱哄哄地朝前涌来。武殿魁再次让身子离开太师椅,拨开众人的阻挡,径直来到那只鸭子面前。就在这时,高法师猛然在鸭子面前跪倒了,并且把头一下下地磕在地下。武殿魁呆怔了一下,也赶紧跪倒在地,随着高法师对鸭子叩头。那些惊恐万状的红枪会员们更是不敢怠慢,噗通通纷纷跪倒,额头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法师看看是时候了,便抬起头,用恭敬的声音对鸭子说,请神灵对晚辈告知,武家寨红枪会的靠山在哪里?

那只鸭子翻过身来,扬起弯曲细长的脖子,对着东天上的日头嘎嘎叫了三声。

日头,高法师对鸭子的举动解读似的说,神灵说,日头就是我们的靠山。

日头?红枪会员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时议论声又起,日头怎么当我们的靠山?

武殿魁也有些不解。请神灵明示,他又使劲对鸭子磕了一个响头,我们该怎么把日头当成我们的靠山?

鸭子还没有做出反应,高法师就举起他长着长甲的瘦手,朝着场院边的一个方向指了一下。日头在那里,他用信誓旦旦的口气说,那里就是我们的靠山。

人们都随着他的手势看去。王小羊也掉过头去,不禁大吃了一惊。他看见场院边出现了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一杆崭新的太阳旗在他们头上迎风招展,画在旗帜上的日头图案在日光里发出耀眼的红光。王小羊不知道这些日本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似乎不用思考,他也能判断出来,他们的到来肯定与高法师的法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更明白一点说,这场神武并重的游戏一定是高法师和日本人早就串通好了的。

原来日头是指日本人?人们都明白过来,随即也便知道接下来要进行投靠日本人的行动了。我们怎么能投靠日本人?一些人还有些想不通。

武殿魁好像也有些没想到。我们真要投靠日本人了?他嘴里嘟囔着说,同时把身子抬起来,朝向高法师,想要走到他面前去问个明白。

高法师虽然没有看他,却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要乱,他朝人们断喝了一声,把日本旗当靠山是神灵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质疑,更不得违反。说罢,他就把身子更低地伏到地下,极力做出对神灵虔诚恭敬的样子。

仿佛与他的声音和动作相配合,站在场院边的日本士兵同时端起手中的枪支,并哗啦啦虚张声势地拉着枪栓。

看到这种阵势,人们都有些慌张,一个个屏蔽着气息,不敢再发出一点点响动。武殿魁呆怔了一下,也不得不摇了几下头,把站了半拉的身子重新趴回到地下。

大家不要怕,高法师安慰人们说,这些日本人是给我们送武器来了。

人们疑惑地抬起头,看见那些日本人果然把手里的枪支放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排成一支很整齐的长队,里面有手枪、步枪、机关枪,甚至还有一门迫击炮。

有了这些新式武器,高法师信誓旦旦地说,我们就可以称霸一方,再也不用惧怕任何与我们过不去的力量了。

看着那些闪烁着亮光的轻重武器,人们眼里也都放出了光来,尤其是武殿魁,竟然不自觉地吧嗒了一下嘴,脸上流溢出羡慕和满足的神色。

看到人们都安定下来,高法师也稍稍放了一下心。请问神灵,他转向那只依旧瘫倒在地下的鸭子,我们要用这些武器去对付哪个?

鸭子再次爬起来,伸直细长的脖子,对着远处嘎嘎地叫起来,一连叫了八声才停住。

在鸭子叫喊的过程里,高法师一直扳着他绵软的手指在点数,鸭子叫到八声时,他也点数到第八根指头上。八路,他转向人们宣布说,神灵说,我们要对付的那些人是八路军。

他的话音刚落,两个日本兵就从队伍里押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推到红枪会员们面前,强行按倒在地下。那个人已经被打坏了,脸上身上都是模糊的鲜血,看上去比日本人画在旗帜上的日头还要刺眼。这个人八路的,一个挎刀的日本军官操着半生不熟的日本话说,死了死了的。

高法师转过身,朝着人群里招了一下手。随着他的手势,一直像大多数人一样趴伏在地下的李青石突然爬起来,走到那个八路面前,举起手中的枪支,把枪口抵住他的后脑,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一声闷响过后,那人的脑袋也爆炸开来,像一团碎裂的瓜果一般飞起来,落到了四周的草丛里。

人们都惊骇地张大了嘴巴,胆子小些的一度闭上了眼睛。大家都没有想到会真的要开杀戒,更没有想到,一向为高法师所不喜的李青石竟然充当了他的得意帮手,在这场含有威慑意味的杀戮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而那几个一向被他看好的徒弟们却不知到哪里去了。甚至连王小羊都感到了吃惊,不仅是因为李青石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那个被打死的所谓八路竟然是王家庄的农会会长王好古。

要西。那个日本军官伸出戴着雪白手套的大拇指,朝着高法师晃摆了一下,并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大家看明白了没有?高法师转向众人,用他快要沙哑的嗓子高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武家寨的红枪会就正式成为了大日本皇军在聊城的协同作战队伍,大家要团结一心,苦练杀敌本领,积极配合皇军清乡剿共,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贡献我们的热血和生命。为了防止人们产生不同的想法,他又用严厉的口气警告说,选择日本� ��军做我们的靠山,这是神灵降下的旨意,任何人都没有抗拒和违反的权力……

王小羊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这个老骗子纯粹是在愚弄人们,而他使用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但奇怪的是却在那些头脑简单的人们那里发挥了效用,眼看他的阴谋诡计就要得逞了。不能,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不能就这样让他把这只队伍带到日本人那里去。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王小羊从地下爬起来,忘乎所以地冲到高法师面前,也像他一样大声对人们说,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神灵的旨意,而是他对你们的故意欺骗。说着,他把自己的手举起来,抖抖地朝高法师指去。

高法师呆住了,伏在他身后的武殿魁呆住了,所有趴在地下的人们都呆住了,一个个仰起头来看他。小羊,高法师反应过来,愤怒而不解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要揭穿你的鬼把戏。王小羊义无返顾地说,然后转向武殿魁,转向人们,大家不要听信他的话,他要投靠日本人的主意,绝对不是什么神灵的旨意,实话告诉你们吧,神灵根本就没有附体在那只鸭子身上。

高法师的脸变白了。王小羊,他气急败坏地对他说,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咹?

王小羊没有理会他,转向那只依旧躺在地下的鸭子,抬起一只脚来,使劲往地下一跺,那只鸭子便一骨碌爬了起来,还没有站稳身子,王小羊的另一只脚又跺到了地下,鸭子就像又一次接到了命令,再次瘫倒下去。看到了没有?王小羊又把手指向高法师,这只看起来被附体的鸭子其实是被他训练出来的。

我的老天……,高法师绝望地把手拍在自己的头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他把手从头上揭下来,像风中的旗帜一般在头上挥舞着。来人,他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快把他给我拿住了。

人们似乎没听见他的命令,依旧一个个呆愣着,好像还没有从这突然的变故中醒悟过来。又是李青石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王小羊身边,仅仅是一枪托,就把他打倒在地下。不许动。李青石端起枪,把枪口抵在王小羊头上,再出声我就打死你。

队伍开始骚乱起来。人们像处在洪水中一样晃摆着身子,不知道该去帮助哪一个,一时都有一种迷失了方向的感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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