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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胜负博弈,初现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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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星痕说到做到。在燕王前来敬侯府探望他时,他顺势提出留在京州养伤,燕王允准了这个要求。

为防燕王多虑,聂星痕趁机辞去一切军中职务,越发摆出恭谨的姿态。太子也去探望过他几次,但微浓始终没有去过。

聂星痕在府中养伤度日,一转眼,隆武十九年由春入夏。

临近五月,京州城里最大的一桩喜事,便是长公主聂持盈的寿辰。燕王原意是在宫中大摆筵席,但被长公主拒绝了,说是一切从简,在府中摆席即可。

其实长公主并不是要求从简,而是她从开春起便已经着手筹备寿宴,若是挪去宫中摆席,前头花的心思便都白费了。

而微浓作为名义上的幺女,少不得要去长公主府祝寿。临近寿宴还有三天,她提前回来张罗。

长公主聂持盈虽是半百之人,但保养得宜,看上去比燕王还要年轻许多。她素来喜爱雍容华贵的穿着,平日在府内也是重装华服,与微浓的素淡形成了鲜明对比。

毕竟是冠着母女名分,长公主见微浓肯回来帮忙,也觉得面上有光,便亲自到了外院迎接。母女相见,长公主热络地拉着她的手,问道:“东宫诸事繁忙,你还回来做什么?太子也肯放人?”

“无妨,王后和太子特意交代过,您这里若是人手不足,可以从凤朝宫和东宫调派。”微浓礼数周到。

长公主大为开怀:“走,去看看我亲自布置的宴客厅。”言罢不由分说,便拉着微浓往宴客厅里走。

微浓不好扫她的兴致,笑着应了。待走到宴客厅前,长公主抬手指着门上匾额,笑问:“这是侯爷新题的字,如何?”

微浓抬眸念道:“悦客门。笔势豪纵,意态跌宕,名字好,字更好。”

长公主听了这话更是自得,揽袖掩面而笑。

一道金光迎着艳阳,正正晃了微浓的双眸。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长公主腕上的一个金色掐丝镂空玲珑镯。

这镯子微浓很是眼熟。因为,明丹姝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款式,但不是金的,而是银的。

这两人毫无交集,怎么会有相同款式的镯子?微浓有些疑惑,不禁脱口问道:“这镯子是……”

长公主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左腕,笑着反问:“怎样?别致吗?”

微浓点点头。这镯子是赤金的,镂空掐丝,纹样是群星抱月,以一条长长的银河弯成一圈做了镯环。宫廷内首饰多以花草、瑞兽为主,这种星月纹样很是少见,否则她也不会记得明丹姝戴过。

“这镯子是司珍房做的?”微浓顺口问道。

长公主掩面咯咯地笑了起来,话中颇有些自得之意:“侯爷出生寒门,祖上曾做过金匠。这个镯子,便是他画的纹样。”

长公主口中的“侯爷”,指的是她的驸马定义侯。二人成婚数十年,鹣鲽情深举案齐眉,膝下两子三女皆是嫡出。不得不说,这在宗亲里极为难得。

“原本侯爷还将纹样藏着,想在寿宴上给我个惊喜,被我眼尖发现了。”长公主说着,面上已泛起喜悦的光芒。

微浓看着长公主略带炫耀的喜色,便知她对这镯子有多喜欢。可明丹姝怎会有个一模一样的镯子?

微浓犹自不解,便听长公主又道:“我瞧这镯子的纹样实在别致,便让侯爷绘了一整套头面首饰,命人打了成品,打算寿宴当日戴出来。”

“喏,”长公主边说边亮出手腕,“你还真是眼尖!”

原来如此。微浓猜测,必定是定义侯绘的图稿外泄,被宫里的司珍房辗转获得,才打了一只相同的镯子送给明丹姝。恐怕司珍房也不晓得这图稿的来历,否则哪里敢抄?

若将此事揭露,依着长公主的脾气,定会大发雷霆。微浓思忖片刻,顾虑她寿宴在即,决定暂且不提此事,以免惹她生气。

长公主根本没发现微浓走神,还在兴致勃勃地介绍:“侯爷给这套首饰起了个名字,叫‘飞星逐月’。除了镯子,还有步摇、耳珰……对了,有一支鎏金簇珠鸾钗,真是美得不得了……”

“启禀公主、太子妃,敬侯殿下来访。”管家突如其来的禀报打断了长公主的话。

微浓身形一滞,长公主立即察觉到了。她是知道微浓真实身份的,更知道聂星痕攻楚期间杀了楚太子璃,顾虑微浓的感受,她面上有片刻迟疑,斟酌着是否要与聂星痕见面。

微浓知她心中所想,反而主动说道:“您不必顾虑我。”

长公主这才长舒一口气,劝道:“那就好。你如今嫁给了太子,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再者,此次敬侯‘大病’一场,该受的罪也受够了。”

微浓一笑而过,未再多言,母女两人便一并前往外院。

微浓还未迈入迎客厅,远远地便看见聂星痕负手站在厅外。仍是诸侯服色,仍是暗紫锦袍,修长身形挺拔落拓,却比从前清瘦很多。唯独举止间的从容姿态一如往昔,甚至更胜往昔。她本以为自己能淡然自若,可实际上,在聂星痕毫不掩饰的目光之中,她感到自己无所遁形,比想象中要更加难受。

聂星痕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即便她在笑,他也能体会到那笑容下的清冷与憎恶。聂星痕适时收回目光,看向长公主,含笑行礼:“侄儿见过姑母。”

话音落下的同时,长公主与微浓已站定在他面前。他便转看微浓,补充道:“见过太子妃。”

微浓敛衽回礼:“见过敬侯。”

短短两句问候,看似一切如常,奈何长公主阅历太深,已敏感地察觉到什么,立刻笑问:“好孩子,你身子可大好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过来了?”

聂星痕薄唇噙笑,回道:“三日后是您的寿辰,侄儿提前来孝敬您。”他边说边将手中礼单奉上,“恭祝您福寿绵延。”

长公主朝迎客厅里瞥了一眼,瞧见大大小小的箱笼摆了一排,便知聂星痕是花了大心思准备寿礼,于是她笑着调侃:“这么客气?是不是有求于姑母啊?难道你看中了哪家小姐,想请姑母说媒?”

闻言,聂星痕扫了一眼微浓,笑着回道:“姑母说笑了,侄儿岂敢麻烦您出面?已自行解决了。”

“哦?快说说,是谁家小姐?姑母可曾见过?”长公主边说边往迎客厅里走。

聂星痕故意慢她一步,与微浓并肩跟上,笑回:“如今时机未到,且让侄儿卖个关子。”

长公主一听这话,立刻转头啐他一口:“呸!还敢瞒着!你父王若不同意,我可不给你说情去!”

聂星痕闻言笑意更深,却没再接话,长公主也没再追问。

说话间,三人已在迎客厅内落了座,长公主接着笑道:“其实你早该成婚了。从前你人在房州,你父王管不住你,这次趁着养伤,一并将婚事办了多好!”

“还是那句话——时机未到。”聂星痕迂回一番,没再给长公主说话的机会,直接转移话题,“姑母思女心切了吧?这么早就将太子妃接回来?”

微浓抬眸看过去,正巧看见聂星痕浅笑。她不欲接话,长公主便笑着打圆场:“怎么?怕姑母插手你的婚事,又来消遣我们娘儿俩?”

“侄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自小就胆子大!”

微浓看着他们姑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发现,长公主对聂星痕很不错。她与聂星痕对话时,那种时而无奈、时而戏谑、时而宠溺的表情,是真正发自内心。

只这走神的工夫,长公主与聂星痕又说了好些话,也不知后者说了什么,便见长公主抬手指了指他:“你啊你!病了一场,嘴皮子更利索了!”

微浓见状勉强笑着,也插不上什么话,此时忽听聂星痕说了一句:“咦?姑母这镯子有些眼熟。”

微浓猛地抬头看他。

聂星痕感受到她的目光,却没看懂她的意思,便以眼神相询。岂料微浓又垂下了双眸,唇角隐隐挂起一抹淡笑。这笑容聂星痕再熟悉不过,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嘲讽,他不由得心思一沉,忽然再没了说笑的兴致。

长公主却只顾着自己的镯子,又作势啐他:“呸!我这镯子才打好没几天,你在哪里见过?”

“恐怕是敬侯殿下看错了。”微浓冷冷接话。

从长公主府出来,聂星痕越发觉得蹊跷。自他提起那只镯子开始,微浓的反应显而易见:不悦、讽刺……到最后又是遮掩。其实去长公主府前,他便做好了不欢而散的准备,可因为一只镯子,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聂星痕乘车返回敬侯府,径直步入书房,头一件事便是摊开宣纸,凭借记忆画出镯子的图案,又急招明尘远过府一叙。

“你去造办处或司珍房查查这只镯子。”聂星痕将图样递给明尘远。

后者接过宣纸看了看:“殿下居然还会画镯子?”

聂星痕没心思与他玩笑:“我凭记忆画的,大约是这个纹样,倘若司珍房有类似的图稿,你想法子弄个副稿出来。”

“是。”

三日后,明尘远查出了一些线索。彼时聂星痕正准备去长公主府赴寿宴,人还未走出内院,便被他拦了下来。

“殿下,镯子的出处查到了!”明尘远难掩兴奋之意。

“怎么说?”聂星痕立刻屏退左右。

“镯子应该是两只,一金一银……”

同一时间,长公主府,宴客厅。

燕王与长公主在偏殿密谈。

“王上提前两个时辰来此,可有要事?”长公主吟吟笑问。

“怎么?孤不能提前过来瞧瞧?”燕王故作一问。

“得了吧,”长公主显然不信,“您这么早过来,是不是为了您那两个宝贝儿子?”

“什么都瞒不过你。”燕王径直笑回。

长公主叹了口气:“三日前痕儿来过一趟,我瞧着精神尚可,就是瘦了很多。至于太子……年后未再见过。”

两个侄儿,一个重伤初愈,还知道来探望她这个姑母;一个无病无痛,又是她名义上的女婿,却总是借口政务繁忙。

长公主心如明镜,这话却没说出来,只道:“其实我打心里喜欢痕儿……不过,您既然让我做了青城的母亲,又将青城许给太子,我只好重新站队了。”

“站什么队?”燕王明知故问。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还不让痕儿回封邑去?他留在京城,岂不是让赫连璧月捏在手心里?”

“就

是要让他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孤要看看,王后还敢不敢动手。”燕王冷笑一声。

“您拿自己的儿子做饵?看两个儿子斗来斗去?”长公主不明白燕王的用意。

“不是孤狠心,”燕王隐晦地道,“孤是在等着给痕儿一把助力。”

他见长公主似懂非懂,便又笑着暗示:“你也别急,究竟谁才是你的女婿,眼下还是未知之数。”

长公主明白了,不再多言。

此事说来话长。许多年前,燕王聂旸龙潜之时,为了争取长公主聂持盈的支持,曾向她承诺过,一旦自己坐上王位,必定许她的驸马侯爵之位,许她的女儿成为太子妃。所以,长公主利用了自己的势力和父母的宠爱,帮助聂旸登上了王位。

多年以来,双方都记着这桩姻亲之诺。长公主与驸马暮皓感情甚笃,接连生下两子三女,岂料燕王却香火单薄,晚有子嗣。

于是,长公主的三个女儿中,前两个女儿都因年龄过大,先后嫁了人;唯独她三十三岁怀上的幺女,天资聪颖、年纪方好,堪与燕王的两个儿子匹配。可惜天意弄人,这孩子没活过十五岁。

长公主不愿驸马纳妾,自己又年纪渐大,生育艰难。她原本以为,当年的诺言是无望兑现了,可燕王却承诺,日后还她一个女儿。正因如此,她没有大肆声张幺女之死,还一直留着幺女的户籍,以备他日之用。

直到前年底楚国被灭,青城公主归国之后先入道,后“病逝”,被送到了长公主府。当时她便知道,这是燕王还给她的女儿了。她没有多问内情,只知道青城身份有误,并非王室血脉。

其实她不喜欢赫连璧月,连带着对太子也不待见,原本还想帮帮聂星痕,可燕王一道旨意,将青城嫁给了太子。而她作为青城名义上的母亲,自然要偏帮自家女婿。于是,她只得重新审视太子,放弃聂星痕。

可眼下听燕王这意思……是决意重立储君了。那青城呢?难道还要再一次改嫁?

长公主疑惑重重,不禁想起聂星痕来探望她时的种种言行,再联想起他的攻楚之举,她突然间想通了前因后果,连忙向燕王求证:“痕儿他早就盯上青城了?”

“嗯。”燕王言简意赅。

长公主怔怔片刻,旋即拊掌笑道:“好!好!我对痕儿更加高看一眼了。有胆色,有胆色!”

“你可别在他面前乱说话,坏了孤的大事。”燕王提醒她,“王后一族不可小觑,孤还在想法子。”

“那有什么!痕儿的生母,您不也让她入籍赫连氏了?立谁为太子,不都是赫连氏的外孙?”长公主越说越是兴奋,“这么多年,朝堂上平静无波,我可都闲得发慌了!”

燕王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闲得发慌,就来摆弄孤的儿子?”

“随口一说罢了,我还是先顾着今日的寿宴吧!”长公主作势起身,心情大好,“要不先让侯爷陪您杀两局?我可要去换装了。”

燕王上下打量她:“已经是华服盛装了,还要换装?”

长公主咯咯地笑起来:“侯爷为我打了一套头面首饰,我就等着今日戴出来呢!”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长公主府宾客盈门。

王后与太子的仪仗停在了府门前。长公主聂持盈、敬侯聂星痕等宗亲齐齐站在门口相迎。

赫连王后在微浓的搀扶中走下凤辇,太子聂星逸则从另一驾金顶马车上走了下来。府门前立刻窸窸窣窣跪倒一片,问候声、请安声络绎不绝。

赫连王后带了一车价值不菲的贺礼,照例与长公主拉扯着说笑。原本气氛其乐融融,一行人正要跨进门内,谁知赫连王后突然顿了顿脚步。

长公主感到左手吃痛,忙低头一看,只见王后的五指蔻丹在暮色下异常鲜艳,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长公主不解询问:“王后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赫连王后的神情很怪异,像是掠过一丝阴霾,随即已松开了手,笑着扶额:“无妨,许是坐了太久的车辇,有些头晕。”

一阵关切之声随即响起,王后打发掉众人的问候,再次抬步往里走,边走边问:“王上呢?”

“正与侯爷下棋呢!两人杀得可起劲儿了。”长公主笑起来,眼角细纹深浅不一,在宫灯下攒成一朵朵枯萎的花儿。

王后也笑了,气氛看似又恢复了热闹,众人簇拥着王后和长公主两个人,一同往宴客厅走去。

华灯耀彩,璀璨闪烁,新铺的白玉地砖反射着灯影,偌大的宴客厅内恍如白昼。楠木牙桌从大厅深处朝外排开,左右各五十张,可坐数百人。每张桌案上都摆放着一套梅花粉彩茶具,以如意六角盘托着,也算奢侈到了极致。

众人再环顾左右,才发现整座大厅的墙壁上,镶嵌的是一排排仙鹤腾云蟠花烛台,每个烛台上的仙鹤姿态各异,竟没有一个重样的。如此观摩一番,无人不赞叹这座宴客厅的华丽装潢,更加感叹长公主深受王恩。

一时间,宴客厅内啧啧声起。长公主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更觉欢喜。

燕王来得最迟,在定义侯陪同之下入场,众人跪地恭迎,燕王与王后相偕坐于上席。今夜邀请的俱是宗亲,见王、后二人入座,便也依次入席。

酉时三刻,寿宴准时开席,乐声顺势而起,舞姬鱼贯而入。歌台暖响,一片春光融融;舞殿暖袖,满目夏彩灼灼。

在这一片歌舞声中,长公主缓缓起身,执杯走上丹墀,对燕王与王后礼道:“王上与王后纡尊而来,屏城不胜感激。”

屏城是长公主的汤沐邑,故而外人也称其为“屏城长公主”。无论在外人面前多么风光,私底下又与燕王多么深交,长公主在这等场合下一直礼数周全,称谓上从不乱了分寸。

长公主来敬酒,燕王与赫连王后也顺势起了身。燕王方才与定义侯对弈连胜几局,此刻正是心情大好,便执起酒杯,笑道:“长公主于社稷有恩,孤岂能不来?”

言罢他举杯一饮而尽,赫连王后亦随之饮尽。

长公主见二人如此痛快,也笑着饮尽杯中之酒。饮罢,她还将酒杯朝下晃了晃,向燕王示意。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燕王原是笑着的,不知为何却乍然变了脸色,一把抓住长公主的左腕。

此时唯燕王、王后与长公主三人站在丹墀之上,众人隔得远,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须臾,燕王的视线已从长公主的左腕上移开,看向大厅之中。

他的目光掠向聂星逸与聂星痕,又掠过淡然的微浓,再掠过定义侯暮皓,像是要寻找什么人。最终,他看向了身旁的王后赫连璧月,目中划过一丝了然。

王后关切地询问:“王上?”

长公主也迷惑极了,顾不得左腕还被燕王抓着,连忙问道:“王上,您这是怎么了?”

这一句话,似惊醒了燕王。他的手狠狠一紧,目光重新看向长公主,沉黑的瞳仁中漫出某种情绪,像难以置信,又像急于诉说。

只可惜,他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直直地仰面倒下。

“王上!”长公主与赫连王后同时惊呼出声。

大厅内的众人也迅速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跑上丹墀。只见赫连王后跪坐在地,而燕王就昏倒在她怀中,眉目紧蹙,面色苍白。

“快传太医!传太医!”太子聂星逸亟亟喊道。

赫连王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朝聂星逸喝道:“你亲自去找太医!快去!”

聂星逸恍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微浓的手,急切叮嘱:“照看好这里。”撂下这五个字,他便闪电一般冲出了宴客厅。

长公主看着聂星逸飞奔出去,也大叫起来:“我府中有大夫!快!快让他过来!”

斟酒的婢女慌张不已,连酒壶都顾不得放下,立即领命跑了出去。

不多时,长公主府的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为燕王诊脉。宗亲们纷纷让路,又都关切着燕王的病情,围在四周等着结果。

“启禀王后娘娘,启禀公主、侯爷,王上似中风之症。至于是否中毒,眼下还不敢断言。”大夫低着头,惶恐回道。

“到底是中风还是中毒?”长公主急切质问。

她历来挑剔,对下人又威严,大夫也被问得瑟瑟发抖起来:“草民医术浅薄,实在不敢断言……要等宫中太医前来确诊……”

这大夫虽在长公主府当差,却是负责为长公主保养容颜、调和阴阳,偶尔也医治些头疼脑热。他专擅于驻颜之道,故不敢断言燕王到底是什么病症。

长公主心里清楚,却不愿在人前丢了面子,忍不住呵斥他:“留你何用!滚下去!”

大夫连滚带爬地跑出宴客厅。

赫连王后也对这个诊断有所不满,冷冷说道:“王上历来身体康健,太医们请脉皆是无恙,怎会突然中风?”

真会泼脏水呢!长公主瞬间明白过来,王后这是要将事情往中毒上引了。中风是燕王自己的原因,而中毒……自己作为寿宴的主人,难逃罪责。

长公主正想着应对之法,此时忽见聂星痕从人群中出列,朝她禀道:“姑母,请您下令关闭府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长公主乍然警醒,于惶惶人群中看了聂星痕一眼,目露赞许。

聂星痕看懂了她的意思,接着说道:“无论父王是中风还是中毒,眼下约束众人才是关键。万一是中毒,也不能让下毒之人逃脱。”

这是在为她解围了!长公主当机立断:“敬侯说得不错!”

此言甫毕,她已高声吩咐了几句,众人便听到宴客厅外响起了沉沉的脚步声,乱中有序,显然是公主府的侍卫们正在包围府邸各处。

见此情形,在场的宗亲们皆慌张不已,纷纷猜疑燕王的情况。眼见太子聂星逸去找御医,众人没了主心骨,也只得唯聂星痕之命是从。

可就在此时,却听赫连王后突然开口否决:“不行。”

她还跪坐在地,怀中抱着燕王的上半身,目色凌厉地看向长公主:“方才本宫看得一清二楚,王上是喝了你敬的酒才会脸色大变,随即昏厥。莫怪本宫无情,实在是长公主你嫌疑太重!你府中侍卫,不得靠近宴客厅!”

“你是说我加害王上?”长公主陡然变色。

赫连王后没接话,转而再看聂星痕:“敬侯,本宫命你立刻拿下长公主!待太子调兵前来,再移交他审理。”

“赫连璧月!”长公主听到此

处终于恼了,抬手指了指门外,“你是傻子吗?我会在自己的寿宴上下毒?我会毒杀王上?你若不把事情说清楚,今日休要踏出我府门半步!”

话到此处,她已“啪”地摔碎手中酒杯:“来人!请王后移步偏厅!”

两列侍卫立即跳进门内,欲领命捉拿赫连王后。

“谁敢?”王后怒而质问,“你们当禁卫军是死人吗?”

众人这才想起,今日赫连王后驾临之时,仪仗队中有不少禁军相随保护。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所说的话,宴客厅外忽然响起一阵抽刀之声,显然是公主府的侍卫和禁卫军对上了。

厅外两军对峙,厅内也无人敢再说一个字。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宫廷危机一触即发。

然而王后赫连璧月与长公主聂持盈,两个女人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依旧怒目对视,互不相让。最终,还是定义侯暮皓站了出来,和言劝阻道:“如今最重要的是救治王上。”

赫连王后瞥了定义侯一眼,没有作声。

长公主也冷哼一声,算是妥协,又看向聂星痕,直言命道:“敬侯,你带上五百侍卫去找太子,务必确保御医的安全。”

这话中之意,令人听得心惊。

“慢着!”王后没等聂星痕表态,已抢先出言阻止,“今日厅内众人都有嫌疑,即刻起,谁都不许离开!直到太子回来!”

听闻此言,长公主的怒意更加上涌,正待反驳两句,却有人比她先一步说道:“母后所言极是,还请母亲大人息怒。”

正是太子妃微浓。

当年青城认祖归宗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偶尔宫宴上露面也是惊鸿一现,没过多久又远嫁楚国,所以宗亲中认得她的人不多。时隔数年,又听说青城公主已修道仙逝,如今即便觉得太子妃眼熟,甚至有几分青城公主的影子,宗亲们也不敢多问,只是暗自猜疑。

这位太子妃,自嫁入东宫便沉默寡言,待人接物虽礼数周到,却一直有种疏离感夹在其中,仿佛不愿与人亲近。就连平日的打扮都是素淡至极,与她那个喜欢华服盛装的长公主母亲大相径庭。

从燕王昏厥到如今,她始终在旁一言不发,以致众人险些忘记这位太子妃的存在。可就是她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清清冷冷的语调,却令在场众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长公主是太子妃的母亲,与赫连王后是姻亲关系,按道理而言,这两个女人休戚相关,应是站在同一立场,何以方才会冷言相对?

赫连王后为何将矛头对准长公主?难道宫廷有变?太子妃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唯独聂星痕听明白了,微浓这番话是在护着长公主。毕竟燕王是在长公主的寿宴上昏厥,于情于理,长公主都难辞其咎。此刻她若再与赫连王后发生冲突,难保不会激化矛盾,被王后趁机处置。而且,长公主话中之意,处处都在提防太子,向着他。

聂星痕看向微浓,便瞧见她的双手藏于袖中自然下垂,悄悄拉着长公主一角衣袖,劝阻之意显而易见。

倒是很识时务啊!聂星痕这般想着,耳中又听有人唤他,是赫连王后重申了命令:“敬侯,请长公主和定义侯移步偏厅,其他人一概不许离开宴客厅,待太子回来再行处置!”

赫连王后看着聂星痕,眸色比方才更加凌厉三分:“还有,立刻调遣禁卫军接管长公主府,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不知为何,王后这种临危不乱的冷静与威慑,竟让聂星痕生出一种感觉,就好似她已为这个场景演练过千百遍了。他看到微浓淡淡地瞥了过来,那目光澄然清澈,却又隐藏着别样的深意,如同晶莹的琥珀里凝结了一颗不具名的宝石,令他想猜而猜不透。

他沉吟片刻,终究是对赫连王后回道:“儿臣领命。”言罢转向长公主和定义侯,伸手相请,“姑母、姑丈,侄儿得罪了。”

长公主知他是在保护自己,但还是没给他好脸色,拂袖往偏厅走去,定义侯随即跟上。

这边厢刚安置好众人,那边厢太子也带着御医和大批禁卫军返回。禁军们迅速将长公主府团团围住,等待太子进一步示下。

宴客厅内鸦雀无声,宗亲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纷纷盯着为燕王诊脉的几个御医。

未几,便听御医们回道:“公主府的大夫诊断有误,王上不是中风,也并非中毒,而是心悸之症。老毛病了,安养几日即可,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聂星痕疑惑之意浮上心头。

宗亲们却都松了一口气,既然是老毛病,那就与今日的寿宴无关。

赫连王后也很满意这个结果,说道:“既然如此,本宫与太子先送王上回宫静养。敬侯留下,可别忘了安抚长公主。”

太子聂星逸也补上一句:“近日诸位勿要出城,父王醒来之后,也许会随时传召。”

众人纷纷称是,看着宫人们将王上抬出宴客厅,又目送王后、太子、太子妃三人离去。外头随之响起一阵阵脚步声,是禁卫军在有序撤离,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宫中的大批人马才终于走得干干净净。

经历一场虚惊,宗亲们都想尽快离开,又碍于长公主夫妇的面子,劝慰了她几句才一一告辞。唯独聂星痕留下来收拾残局——此时正厅里早已一片狼藉,歪七斜八的桌椅、满目的残羹冷炙、白玉地砖上还有深深浅浅的脚印……

长公主站在自己悉心布置过的宴客厅里,抬手剥下左腕上的镯子,对着灯火仔细看去。这飞星逐月镯流光溢彩,金芒闪耀,内环上是定义侯亲手刻上去的小篆“盈”字,也是她的名字。

一切并无不妥。

“姑母,今日太晚了,您先歇着吧。”聂星痕适时劝道,“此事大有蹊跷,并非一时三刻能查清楚的,来日方长。”

长公主恨恨地回眸看他:“真是世态炎凉。两个时辰前,我这里还高朋满座;两个时辰后,却都避之不及,唯独你肯留下。”

“姑侄情分,自然更亲近些。”聂星痕委婉解释。

“要说亲近,赫连璧月是我亲家,太子是我女婿,难道不够亲近?”长公主犀利反问。

聂星痕默不作声。

“你方才也看见了,赫连璧月突然针对我,直指我谋害王上。你不觉得奇怪?”

这大约是在场众人都感到奇怪的地方。原本赫连王后来赴宴时,还带了一车的贺礼,入府时也与长公主热络非常。可为何在寿宴上,她突然翻脸了?即便担心燕王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该直接针对长公主,毕竟是她的亲家,而且事情还没弄清楚。

聂星痕没有附和长公主的疑惑,平静地转移了话题:“如今最紧要的是父王的病情。侄儿总觉得,父王不像老毛病。”

长公主回忆方才的一幕幕,也逐渐平复了心情,将镯子重新戴回腕上:“没错。王上昏厥之时并没有捂着心口,根本不像心悸之症。”

她自问见过大风大浪,也算从容之人,可今日这一出,她委实无法镇定下来,总觉得自己卷入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有些后怕,有些担忧。

“公主,既是虚惊一场,便不要多想了,身子要紧。”定义侯暮皓原本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才开口宽慰。

“姑丈说得对。阴谋诡计自有露出马脚的一天,谁也不能瞒天过海一辈子。”聂星痕淡然劝道。

定义侯闻言看了他一眼。只见年轻的敬侯缓带轻裘,声音波澜不惊,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令人猜不透个中之意。

长公主也被他这种沉稳笃定的气质吸引了目光,想起几个时辰前燕王与自己的倾谈,忍不住叹了口气。倘若燕王能康复还好,若是一病不起,那聂星痕的储位岂不是泡汤了?

“可惜啊……”长公主本欲说些什么,又怕徒生风波,只好按下心中念头。

聂星痕见状也没多问,亲自护送他们夫妇回屋就寝,才离开了长公主府。

当夜,龙乾宫灯火一夜未熄。赫连王后陪在燕王身边,等待御医进一步诊治。

东宫之中,聂星逸匆匆回来换了身衣裳,又带上几样重要的印鉴,准备去往龙乾宫。

微浓适时拦住他:“王上的病情如何?究竟是中风,还是心悸之症?”

聂星逸有些不耐:“自然是心悸之症。快别拦着我,我得去龙乾宫看看。”

微浓站着没动,目光扫过他手上的锦盒,又问:“既是探病,您带着印鉴做什么?”

聂星逸被她问住了,眉峰紧蹙,抿唇不语,那被夜色笼罩着的俊颜之上,有一抹说不清的抗拒。

他在抗拒告诉她实情。两人对视片刻,到底还是聂星逸主动缓了神色,却答非所问:“父王是老毛病了,躺几日就好。你歇下吧,无须担心。”言罢,他转身欲走。

微浓再次挡住他的去路:“我怎么从没听说王上有心悸之症?”

聂星逸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警惕地看着她:“你瞎想什么?快让开!”

“我也去。”微浓寸步不让,“作为太子妃,我理当在御前尽孝,侍奉汤药。”

她这句话终于惹恼了聂星逸,后者一把推开她,对东宫的侍卫下令:“看好太子妃!不许她走出含紫殿一步!”

言罢,聂星逸加快步子离开,他感受到背后有一双灼灼的眼睛盯着他,令他如芒在背。直至走出东宫,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襟,疾步赶路。

龙乾宫正殿里,宫人们进进出出,面色惶恐,唯独赫连王后异常冷静地杵在寝殿外头,似在等着谁。

“母后 !”聂星逸连忙走近,问道,“父王他究竟……”

“是中风。”赫连王后没等他说完已坦言相告,神色凝重,却又焕发着几分神采,“你父王恐怕是废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好机会?”聂星逸不解。

赫连王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走到角落里:“我已命人去圣书房找国玺了。这几日你就在御前侍疾,过个三五日,顺理成章‘奉旨监国’。”

“奉旨监国……”聂星逸低喃一遍,心中一惊,“母后!我是太子,监国名正言顺,何须伪造圣旨?”

“没有圣旨,聂星痕会甘心吗?”赫连王后远目看向殿门口。

“如今最要紧的,是隐瞒你父王的病情。你派人看紧敬侯府,不许聂星痕进宫探病,也不能让他逃回封邑。”她做了个斩杀的手势,语气狠戾,“待你监国之事尘埃落定,便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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