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烧！烧他个痛快！”莫先生也道，甚至挣扎站起，挥剑砍树，其他弟子见了，但凡能够站起来的，纷纷砍树捡枝。一时之间石阶之上，废墟之前，篝火熊熊而起！
众人围坐在篝火前，静待狄人到来，却只有山风呼啸，不见狄人的到来。
沉默之中，莫先生道：“你们都是年纪轻轻的孩子，都还没有成家，八千里路云和月，生死相随，跟着我这个没有用的师父，到了这个绝域，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师父愧对你们！”
说着莫先生起身跪倒，道：“师父在这里谢谢你们啦，虽然只是一句空话，但是师父感谢你们，大素王朝感谢你们！”
众弟子也纷纷跪拜还礼，道：“师父不必如此，这些都是我们自愿的。”
众人复又坐好，莫先生道：“大家筋疲力竭，狄人众多，我等断无生理，我们且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大家就各自逃吧，能逃出一个是一个！”
众弟子闻听默默无语，莫先生道：“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是逃总是有机会，不逃就是什么机会也没有了啊！”
小周道：“我不逃，跟师父死在一起！”
众弟子也纷纷点头。
莫先生道：“你们想想，这一路上多少艰难险阻，大家都挺过来了，就是要不放弃啊！”
众人皆无言。
莫夫人道：“总要有个人活着回去，朝廷等着我们的消息，家里还都惦记着你们，要是一个也没有回去，我们这四百多人就是白死了！”
莫先生道：“对，一定要争取活着回去。”
莫夫人道：“别哭丧着脸，来，有什么要带给家里的话，就说出来，大家都记住，但凡有一个人回去，就要把这些话都带到！”
众人互相对望，莫先生道：“我先说，你们任何人活着回去了，见到山长告诉他老人家，说莫某无能，功败垂成，跟随我出京的弟子个个英雄好汉，只可惜葬身异域，望他奏报朝廷好生抚恤家属。”
众人闻听皆有悲色，莫夫人打断莫先生道：“说得这么丧气做什么，说点开心的！”
莫先生想说些开心的事儿，张开口来，却发现没有什么开心事儿，道：“莫某上无父母，下无子女，有贤妻作伴，埋骨他乡，也算没有遗憾了！”
莫夫人道：“竟说一些丧气话！”
莫先生道：“那你说吧！”
莫夫人张开口来，想到自己父母已死，竟然也是无话可说。
小周道：“师母，讲讲你是怎么嫁给师父的！”这话本来逾越礼数，只是这时候众人旦夕不保，说出来也没有人责怪。
莫夫人道：“这个叫缘分吧！当年端午之乱，我也是跟着父母在凤鸣河边看赛龙舟的，碰巧也穿的是青衣。太子遇袭，官家满世界的抓青衣女，我也是被抓的对象，当时我父母拼死往回拽我，我也是拼命挣扎，和差役们打了起来。可是寡不敌众，这时候你们师父来了，大声申斥那些差役，亮出身份说是京师大学堂的博士师！差役们一时间呆住了，没有继续动手！”莫夫人说着脸上露出微笑。
小周道：“这是师父英雄救美？”
莫先生道：“哪有那么夸张，就是说了几句话！”
莫夫人道：“这几句话的功夫，青莲会就造反了啊！当时兵荒马乱，我们随着人流到处乱跑！就和你们师父失散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小周道：“当时我也在，真是乱啊！”
莫夫人道：“是啊，乱军之中，我父亲被马匹踩断了肋骨死了，我跟母亲好歹逃回了京师，母亲一下子就病倒了，我一个人忙里忙外。那天出门买药，正碰上半个城都戒严杀王安国！”
说到王安国，莫夫人脑海里轰然炸响，这蛋向导不就是王安国吗！想到此处心头波涛汹涌，一时间说不下去了。
有弟子接口道：“王安国真是冤枉，幸好逃出生天，老天有眼！”
小周道：“师母接着讲啊，杀王安国怎么啦？”
莫夫人尴尬一笑，道：“后来黑龙劫法场，全城混乱，我是有家不能归，恰好又遇到了你们师父，你们师父将我送回了家！后来我母亲去世，再后来的事儿你们就都知道了！”
“哦——”小周道，“师父，你是两次英雄救美啊！”
莫先生道：“没有那么夸张，那天我和大学堂的几个同僚是气不过，想要临街设祭，祭拜王安国，不想被山长知道了消息，将我们几个堵在屋子里不让出来！等放我们出来的时候，王安国都已经过去了，大家就想追去法场。幸好没去，万箭齐发，无辜害死多少人！”
一个弟子道：“张广这个害人精，不得好死！”
小周道：“还不是皇帝昏庸！”
这话也是不能往下说的，莫夫人向莫先生道：“我倒是没听你说过，那天你是去祭拜王安国的！”
莫先生道：“当时是气不过，后来想起朝廷要杀的人，咱们去祭拜，遇到明事理的人还好说，遇到张广这样罗织罪名的刽子手，难免无中生有，无事生非，再不满意，也只有忍在心里了！”
一弟子道：“真是不明白，朝廷为什么要杀王安国？大素朝廷还怕什么谶语吗！”
莫先生道：“朝廷不怕谶语，怕的是人心，白凤落，黑龙飞，天地反复，谁不害怕！”
一弟子道：“王安国不过是个孩子，比我们还小！”
小周道：“所以说是无道昏君！”
莫夫人道：“不要这么说，不过是有些自私自利罢了。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有私心。”
一弟子道：“不一样，我们要是有私心就不会到这里来了，全是为了大素朝廷。我们要是都死在这里真是天不开眼！”
莫夫人闻听默默无语，小周道：“师娘是想起蛋向导的事儿吗？那也是没有办法，虽让他被生羌咬了呢！”
莫先生道：“蛋向导是好人呐！如果有蛋向导在，——”
莫夫人道：“这蛋向导就是王安国！”
“什么？”众人闻言尽皆大惊。
莫夫人道：“我一直觉得这蛋向导在哪里见过，方才刚刚记起王安国被绑在囚车上游街时候的样子，分明是一个人！”
莫先生道：“怎么可能？也许看错了。”
莫夫人道：“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小周，蛋向导的全名是什么，你可记得？”
小周想了想，道：“赵头儿说过，好像叫什么鸟蛋，赵头管他叫蛋子，我们就跟着叫蛋向导，没问过叫什么名字，乡下人没有名字的很多。”
莫先生闻听点头道：“这就对了，王安国的本名就是王鸟蛋，王安国是御赐的名字。”
众人皆恍然，一时间默默无语。
莫先生道：“京师盛传王安国乘龙飞天，直上昆仑，想不到隐居常山之中。是我们眼拙了，对面不识！”
小周呵呵一笑，道：“我道我为什么被生羌挖了一只眼睛去，果然是该当眼瞎，这等豪杰在前，对面不识，我不瞎谁瞎！”
莫夫人道：“我们都是瞎眼，王安国一把长刀杀尽生羌无数，偏偏我们还是不肯放过他，如今落到这等田地，实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一弟子道：“不知道现在王安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小周道，“王安国不死，也不会来救我们的，在他眼里我们都是人渣！嘿嘿，一群人渣！”
那弟子道：“我也不指望王安国来救，只要他活着就行，比我们这些人活着强！”
莫先生道：“先贤说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看王安国胸怀宽广，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他如果知道我们身陷绝境，一定会救我们的。”
莫夫人也道：“我看王安国对光明镜特别感兴趣，说不定也在前往大林国的路上，——他手段卓绝，已经到了也说不定啊！”
一弟子道：“什么光明镜？”
小周道：“就是照妖镜！嘿嘿。”
莫先生道：“这是后来的说法，传说大林国贡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两面见人。人来照之，则见肠胃五脏，历然无硋。前朝曾经车载光明镜在阳城内巡行，光芒照耀，有妖物变异人形者，莫不立现原形，旬日之间，斩杀妖物数以千计；又以照人，有肝黑胆赤者，则杀之，无虑万人。又欲巡行天下，以照诸侯，会天下多事，乃止。所以又说是照妖镜。”
有弟子道：“天下多事是什么意思？”
莫先生道：“就是造反的人多啊，不照，反叛的人就遍地，如果去照，有反心的人，只怕都要反了啊！”
有弟子道：“我听说本朝太祖起义兵之前，犹豫再三，就有说客说，前朝将以明镜照诸侯，不照者死，照而有异者亦死，异与不异，全在照者，是无故而杀诸侯，死无日矣，不反待何？太祖遂起兵。按照这个说法，光明镜根本就是假的，就是考验人心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