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明月当空,万籁俱寂。
景宁拍拍手,道:“拿酒来!”
于是,几个亲卫捧着酒坛,从阴影中走出来,放在大石上,然后退出。
景宁自顾自的扯掉酒坛上的封皮,仰头痛饮,然后将酒坛摔到地上,道:“我景宁没有这个王鸟蛋,十年前就死了,没有你何云天也早就葬身雕腹。可是我对不起你们,答应你们的什么也做不到,幸好我景宁还有项上一颗头颅,你们要取就取去吧。”说着将头枕在大石上,月光照在她的脖颈上,分外白皙。
景宁接着道:“你两个人都有绝世神刀,一刀斩去。我景宁绝无怨言。”
鸟蛋自然是不可能去砍了,就看何云天,何云天举头望月,好像真的要在月亮中发现什么似的。
也不能就这样僵持着,鸟蛋就说道:“何将军大仁大义,即救你性命,又如何能这时杀你,不然刚才就把你的脑袋砍了。”
景宁也就抬起头,坐直道:“既然你们不舍得杀,那我这个脑袋就留下了,我也本来也不舍得。”
鸟蛋听了,不觉微笑;何云天冷哼一声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做这等把戏有何必要。”
景宁道:“这可不是把戏,刚才光明道尊那几句话,我听了真是很害怕,觉得你们随时可能杀了我。现在你们不杀,大家就好好说话,我景宁确实也给不了你何大将军什么东西,如刚才所说,无名位,无身份,乃至无姓名,无荣誉,但是偏偏还要把这三万夷狄交给你,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何云天道:“我就是不要,你能奈我何?”
景宁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要是不要,我就只有杀了你,我也知道杀你不得,但是也只好去杀你,如果杀不了你,被你杀掉,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何云天微笑道:“明知道做不到,还要做,这又是为何?”
景宁道:“因为你是盖世英雄,如果不杀了你,难免你去入了光明道,到那个时候我就悔之晚矣,只好现在试着去杀你,要是杀不了,被你杀了,我也是尽了力,认命而已。”
何云天道:“可惜你不是一个男儿。”
景宁道:“就算是女儿身又如何?天下争霸,我也已经下场,不然,为什么非要找你何云天。”
何云天道:“此话怎讲?”
景宁道:“我跟这个王鸟蛋的关系,想来你也猜得到,可是父皇偏偏非要杀了他,那我也没有办法,只好留条后路,不能坐以待毙。我已经决定支持景勇当皇帝,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未见得是个好皇帝,将来皇子争位,难免大杀一场,没有你何云天在后面支撑,我景宁也是胜负难料。”
何云天道:“你果然是雄心壮志,只是三万夷狄,不足以取天下。”
景宁道:“这我自然知道,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你帮忙,想我景宁孤身赴塞北,而能有五万之众南归,微将军之力,何能至此?所以说得将军胜得十万兵。将军若肯助我,我景宁虽然是小女子,总胜过那见不得光的光明道尊。”
何云天道:“帮了你,于我有什么好处?”
景宁沉吟道:“景勇许我北方二郡之地,将来分一个给你如何?”
何云天举头望月。
景宁接着道:“封王拜相非你愿,也只有这样——将来有一天拥立景勇为帝之后,我雄踞北方,北却夷狄,必定披麻戴孝,亲到金沙河锁龙顶,迎龙山将军遗骨归,葬以国礼!”
“好!”何云天拍掉酒坛上的封皮,仰头痛饮,然后也摔掉酒坛,“知我者公主也,什么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大素王朝还龙山将军一个公道!”
鸟蛋也抓起个酒坛,拍掉封皮道:“为龙山将军,为张布雷,为边军将士,为大好男儿!”说完也是仰头痛饮,摔坛于地。
景宁既然得了何云天,还管你什么光明道尊,第二天就起身离碧云观,下到碧云山山脚,那瞽师犹自再唱渔鼓道情,景宁乃下马,驻足久听。
等到那瞽师中场休息,景宁道:“宁也何幸得瞽师传名!请赠百金!”
那瞽师道:“山野之人言辞粗陋,或有冒犯之处,不愿得百金,愿得他物!”
景宁道:“你想要什么?”
那瞽师道:“无他,愿得大公主旗。”
景宁乃为亲书大公主旗,并亲手交到那瞽师手中。那瞽师手扶大公主旗道:“异日,有人持此旗向公主请罪,望公主饶他性命。”
景宁道:“诺。”
景宁登车行,身后传来瞽师唱诵之声:“长安公主出边关,将士泣血心不甘——”苍凉悲慨,闻者落泪。
景宁大队人马走后,崔珏率领手下封锁碧云山,大索七日,终不可得。
景宁复巡行郡县,所到之处,莫不畏服。何云天变发易服,形如夷狄,又带鬼面,号为罗刹将军!
景宁到处要钱,何云天到处征兵,等回到卢龙得精壮过万,四方闻风迁徙而来者,不计其数。
景宁离开碧云山之日,鸟蛋一人一骑也就踏上返回阳城之路。
鸟蛋轻骑行进,这一日走到一处土城之中,夯土修葺,年代久远,到处是野草青青,雨水流痕。
土城中有一池塘,水尚清浅,鸟蛋就下马饮水,又饮马吃草,自己则靠在一处向阳处假寐。
风中就传来对话声:
“仁兄,你看这荠麦青青,令人思之,能不神往?”
“贤弟,所言极是,人文圣地,倾颓如此,岂不哀哉?”
“仁兄,这前面就是禹王池,池水清冽、瀑雨不浊、久旱不减、冬暖夏凉,相传是禹王亲手开凿,阳城第一胜景!”
“竟然有此圣地,不枉我阳城一游。贤弟,你说的就是这——怎么是饮马槽,愧对先祖,有辱斯文!是谁在这里放马?”
“是谁?是谁?”
鸟蛋睁开眼睛,见两个人峨冠博带,长袖飘飘,指指点点,一看就是素教中人,所谓中看不中用者也,于是道:“我——怎么啦?”
“没什么,贵马神俊,顾盼有神,一定是塞外来的宝马!”
“禹王池,青鬃马,正当作诗!”
“如此,贤弟,我们就去作诗!”
“仁兄,请——”
两个人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