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将天空吞噬,远方的天际却不见那一轮圆月,似乎是不安分的乌云将它给遮挡了,只有穿过云层缝隙的淡淡月影打在地上。夜空中露出几点疏星,忽明忽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最终也被黑夜吞噬。
幽暗的森林失去喧响,却又被一阵急促慌乱的疾步声打破。
被拦腰折断的树枝凌乱地散落在泥路上,冷光划过黑夜,“铮”地一声,钉在树干中,树叶簌簌作响,红艳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流下,滴落在火红的衣衫上。
“你以为你逃得了么?”池凛冰冷的声音在这寂夜里倏地响起,亮光一闪,手中是一枚飞刃,尖刃是冷冽的寒光。
伸出苍白的手轻轻擦拭脸颊上的鲜红,火红的发不羁地飞扬,嘴唇苍白,额头上有冷汗,却还是强忍着伤口的剧痛,不屑地冷哼:“我夜魅从来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你说是不是?苍溪?”绛紫色的眼眸一转,欣慰地向扶着自己的银发少年一笑。
“是。”苍溪淡淡地回答,幽蓝的眸子死死盯着对面敌人的一举一动,手心处顿感一丝黏稠,心不由得一紧,她的伤口,又裂开了么?
“哈哈哈……”人群中的一个男人忽然仰天大笑,尽是嘲讽,“把握?你刚刚被飞刃击中,又逃了这么久,恐怕体力不支吧?现在你居然说你有把握带着一个拖油瓶从我们十名血猎眼皮下逃走,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林基,闭嘴。”池凛冷冷地呵斥男人,盯着夜魅,语气生硬,“夜魅,公会念你母亲曾是S级血猎,才破例接受你,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想叛变么?”
伤口一阵阵刺痛,体力有些不支地向苍溪倾去,苍溪手一用劲,稳稳地将夜魅扶住。
“接受我?”夜魅强忍住伤口的痛,别扭地嗤笑出声,紫眸中却尽是恨意,“公会召开会议时不允许我参加,猎杀强大的吸血鬼时,就举荐我去送死,我还真是‘感激不尽’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恶心的人类都干了些什么事,呵,就算我的母亲曾是S级血猎又怎样?还不是被你们残忍地当作了实验品!”
“那是因为她该死!”林基突然狂妄地叫嚣,“她居然恬不知耻地与吸血鬼勾结,生下你这悲哀的产物!将她作为实验品,最起码让她死前有了点价值!”
绛紫的眼眸瞬间被血染红,尖牙露出,死死咬着苍白的嘴唇,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恨!
——“闭嘴!”池凛突然如影遁行般蹿到林基面前,抵着他脖子的,是一枚凄神寒骨的飞刃。
“池凛,你,你这是干什么?!”林基不得不仰起头,惊恐地睁大双眼,豆大的汗珠淋漓落下,只要池凛的手稍微一动,他的脑袋就将与躯干分离,池凛飞刃的厉害,他可是见识过的。
“我叫你闭嘴,你没听到么?”池凛的脸色越发得黑沉,闪电似地划出一道血印,飞刃寒光一淡,冰凉消融在了手心。
林基一声低嚎,捂着脖子的伤处,跌跌撞撞地连连后退,跌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血迹,冲着池凛愤怒地咆哮:“你疯了么!”
“对于你这种不服从命令的人,我是疯了。”居高临下地冷嗤,威严的指着地上的林基,“以后我说话,你就闭嘴。”
无视林基怒捶地面的神情,不屑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他,转身,走近夜魅。
“公会用你母亲做实验,这是真的么?”语气仍是一如既往地冰冷,心中那根最脆弱的弦,却被她那固执不羁的神情触动了。
“血猎做的龌龊事。”夜魅冷笑,“你会不知道么?”
神色复杂地盯着夜魅强忍住痛的神情和与红衫融为一体的鲜血,猛地惘然了,怔怔地点点头:“关于你母亲的事,我确实不知道。”眼眸一转,定格在林基身上,“所以,我很怀疑关于你是否叛变的真实性和公会猎杀你的真正目的。”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基慌张地躲避池凛仿佛要将他看穿的眼神,捂着伤处,有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支撑着站起,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涨,有汗珠淌下,分明是心虚的表情。
耀眼的白光聚集在手心,冷冽的寒气逐渐扩散,延漫——一柄冒着寒气的长剑握在手心,指着喉咙,林基不禁打了个寒噤。
“别,别激动!”林基胆战心惊地尽力讨好池凛,伸手想将剑锋推开,却顿感寒气逼人,长剑直接被架在了脖子上。
“说,公会的真正目的。”池凛一手握着长剑,侧身,指着夜魅和苍溪,“是想得到她的力量么?”
我的力量?夜魅暗想,不禁将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坠牢牢的握在手心,这个吊坠,听母亲说,是父亲留给我的——手心处感到一阵温热,心中突然感觉暗涛汹涌。
这吊坠,究竟隐藏了什么能量?
林基隐隐感觉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假正经地轻咳两声,一脸的正气凛然:“池凛,你真的误会我了,公会并没有贪图那个贱种力量的意思,只是因为她今天嗜性大发,伤了一名血猎,公会为了免除后患,才迫于无奈,出此下策。”
“我不管。”池凛冷冷地撇下一句,一步步走向夜魅,“我需要弥补我的错误。”
“池凛,你——”血猎们欲说什么,连忙奔向池凛。
凌空挥出一剑,犀利的剑气裂破长空,侧身,杀气在整个林间弥漫,血猎们顿感有无形的实体压在胸口,无法喘息,只得怔怔地站着,噤口失声。
“你想干什么?”看着迎面而来的池凛,苍溪挪出一步,连忙护在夜魅面前,警戒线拉起。
不说话,冷着脸仍向前走着。
“苍溪,退下。”夜魅抚着胸口,轻轻推开苍溪。
苍溪惊异地想疑问,却见池凛走到夜魅身边,半蹲下来,冷声道:“上来。”夜魅则是冷笑着伏上了池凛的背,对面是血猎们的议论与谩骂。
“池凛你这个混——”林基正欲骂,但在看到池凛缓缓站起,掂了掂背上的夜魅,侧身,甩了个轻蔑冷冽的眼神给他后,立刻噤口。
“池凛,你这是要干什么?”血猎中缓缓走出一个少女,少女怔怔地看着池凛欲走的背影,泪眼婆娑,楚楚动人。
“对不起,拟桑。”池凛没回头,仍背对着少女,“她是我朋友。”
不待拟桑回话,池凛手腕一翻,集气于手心,轻轻挥出一条弧线,渐形成无形的圆形屏障,将十名血猎困住。
“池凛,你……”拟桑不可置信地伸手触摸这无形却坚韧的屏障,却见池凛只是冷冷地朝自己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与苍溪向林间深处奔去,夜色渐浓,人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明月展开笑靥,将飞奔于林间的少年的影子拉得狭长。
池凛踩着淡淡月光急速飞奔,穿梭于林间,感觉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弱,手上触摸到的黏稠已被风吹得干涸,浓浓的血腥味蜂拥灌进他的鼻腔,使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只是牢牢的背紧她,心中乞求她不要死!
“放心。”声音在他的背上响起,气若游丝,“我没那么弱。”
“闭嘴!”冷冷地呵斥,心中却感觉没那么堵塞了,至少她还能说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应该不会的……
“不呢。”夜魅轻笑,声音荏弱,“不说话就想睡呢……睡了就……就——”
“我命令你闭嘴!”池凛感觉声音已有些颤抖,不安分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好后悔,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相信她,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会狠心用飞刃击中她,他悔恨自己的冷血,悔恨自己的无情。明明说好不会让她一个人孤独,明明说好不会让她一个人踽踽前行,明明说好不会让她受到伤害,明明说好是永远的朋友——可这些“明明说好的”却在飞刃击中她的那一刻化为云烟,化为乌有。被飞刃击中的那一刻,疼的不是淌血的伤口,疼的是那封闭已久好不容易敞开的心再次封闭,凋零、破碎,风一吹,残骸纷飞。
“呵……咳咳……”一次剧烈的咳嗽就牵扯淌血的伤口,“……你这又是何必……咳咳……得罪了公会……你也……咳咳……”
“我不管!”池凛颤抖着声音低吼,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弱,一直从事血猎工作的他,头一次恐惧生命的消逝,他只能加快步子,一个劲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往事如尘如烟,在时光的雕刻、分化、吹拂之下化为九霄云烟——可这次是怎么回事?记忆中繁琐的画面一一闪过池凛的脑海,他感觉自己正乘着逆流之舟,来到人迹罕至的上游,这里全是消逝的时光,令他惊诧与流连。
那一夜,少年站在门前,逆着月光,看到蜷缩于昏暗角落的少女,一身火红,颓废的倚靠着墙,倏而抬眼,浓郁稠凝的绛紫晃了少年的眼,胸口那一朵凄滟妖冶的地狱狂花炽热了少年的面颊。
——“拟桑,那个女孩是谁?”作为血猎考核主审官的池凛在人群中不经意地捕捉到了那一抹孤独的火红。
“她啊。”拟桑微微抬眼,口吻中尽是轻蔑鄙夷,“一个可悲的半吸血鬼,公会也不知道怎么,居然破例肯让她来当血猎。”顿了顿,俨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她母亲曾是S级血猎,也许这就是她特殊待遇的原因。”
“半吸血鬼……”池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夜魅。”
夜色光影,飞华魅惑。
——“考核通过。”池凛习惯性地低头,将血猎证递出,“名字。”
没有回应。
“名字。”淡淡地一声,仍没有回应,有些愠怒地抬头,却瞥见了那一抹渐渐离去的火红身影,于是,不经意地一声呼喊,“夜魅么!”
少女缓缓转身,深韵稠凝的紫眸是一望无际的深沉,微微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融入了人流中。
绛紫深韵,回眸百媚。
——“呼,任务完成。”吸血鬼濒临死亡的哀嚎融入了夜色中,池凛轻缓一口气,手腕上的传呼机突然响起,接着传来了拟桑急切的呼喊。
“池凛!快来!吸血鬼的力量突然变得十分强大,夜魅和另一名血猎正在被追杀!”
眼前掠过那抹孤独的火红,心中漾起阵阵涟漪,安慰一声:“别担心,我马上赶到!”眼眸一沉,疾步而去。
在任务地点找了许久,仍不见夜魅的踪迹,一声凄厉的哀嚎猛地划破长空,池凛飞奔于声源——一间废弃的杂物房。
忐忑不安地推开门,月光肆无忌惮地闯进房,映得地上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夜魅颓废地倚靠在墙角,红衣已有些破烂,重重地喘息着。
月光倾洒在她的脸上,映得脸庞更加苍白,绛紫眼眸一转,定格在池凛身上:“任务完成了。”
挣扎着欲站起,池凛连忙奔去将她扶起,却不经意的瞥见了那胸口鲜艳的花,绯红了脸颊连忙别过脸,支吾道:“那,那是什么?”
夜魅的唇瓣展开一丝苦笑:“被视为不祥之兆的——地狱狂花。”
血腥地狱,妖冶狂花。
池凛不知道这三处记忆算什么,只恍惚记得是相遇、相识、相知。
——“我倒希望我是个纯种吸血鬼。”夜魅时常站在大厦楼顶,张开双臂,拥抱天空,风鼓起她的红衫,通红盛血。
“是因为那样你就不会被人类或血族所歧——”池凛欲言又止,他真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不是。”夜魅转过头,眼光闪烁,看着他,“因为那样我就可以永远失去阳光。”
“失去阳光?”池凛诧异,“你想过永远蛰伏于黑夜的生活?”
“不是呐。”夜魅不禁轻笑,眼光迷离,像自言自语般,“那样,你就可以成为我永恒的阳光了……”
——永恒……永恒的阳光!既然我是你永恒的阳光,我就让你一人孤身于黑暗之中,绝不!坚持下去!一定要坚持下去!
池凛直接破门而入,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急忙大喊:“池然!池然!快来帮忙……池然……”
声音在客厅中回荡,旋转良久,却仍不见池然的身影。
池凛有些恼怒,踩着楼梯奔上二楼,一脚踹开自己的房间的门,将已昏睡过去的夜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
夜魅面色惨白,整张脸毫无血色,只听得那十分微弱的呼吸声。
小腹处的一大滩血迹与红衫融在一起,血液已经干涸,形成了一种古怪的颜色。
池凛有些愣了,他怔怔地看着夜魅,他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他第一次感到眼前的少女如玻璃一样,一摔就碎。
“有医药用品么?”苍溪突然说,“再不清理伤口就来不及了。”
池凛回过神来,张皇的点点头,连忙找出医药箱递给苍溪。
轻轻撩开红衫,小腹处的伤口触目惊心。
“我来帮忙。”池凛拿起一块纱布欲走近夜魅。
“不用。”苍溪扬手止住,冷冷地清洗着伤口周边的血迹。
池凛有些木讷地将纱布轻轻放下,默默地走到落地窗前,微微掀开窗帘,仰头,叹息着那黑幕上的明月。
窗上,印着少年惆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