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云跟三毛子走入房内，只见里面鸡毛稻草足有尺深，老老小小的乞丐，横七竖八躺了一屋子。
众丐见铁云进来，一齐道：“又来了个新的。”
只听一人道：“先给他个下马威。”立刻便有一个乞丐站起身来，双手叉腰道：“新来的兄弟，报上名来？”
铁云道：“我叫铁云。”
那乞丐道：“兄弟来了，我们很高兴，从今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铁云道：“多谢各位大哥。”
那乞丐道：“不过刚到这里，得给我们行个见面礼，每人三个响头，你就从我开始吧！”
铁云奇道：“如何还有这种礼节？”
那乞丐道：“休要啰唆！叫你跪你就跪。”见铁云毫无下跪之意，便向其他乞丐使了个眼色道：“这小子不会磕头，帮帮他！”
几个乞丐饿狗似的扑上，拳脚交加，只打得铁云体无完肤，连哭叫的力气都没有，乞丐们齐声道：“跪不跪？”
铁云有气无力，咬着牙默不作声，乞丐们怒道：“好小子，还真看不出，膝盖骨蛮硬的！”
几个乞丐拉手的拉手，按脚的按脚，押着铁云给每个乞丐磕头，铁云起初还挣扎不已，被一个乞丐狠力一脚，踢在腰上，半晌喘不过气来，反抗不得，只能任凭乞丐们玩弄木偶似的折腾，只听得耳边哈哈大笑之声不绝于耳，声声刺耳，最后被扔至墙角。
第二日，马十三和丁十四率领叫街组，向城镇内出发，到得城区，马十三令众丐各自分头行动，约定好傍晚时分于树下集中。入得城内，乞丐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叫街的，有坐哭的，有告地状的，有跟车的，din狗（持破碗紧随人后）的，有走街的，有倒冷饭的，有念春歌的，有唱莲花落的，有唱数来宝的，铁云最拿手的是唱春歌，三毛子年纪小，便跟在铁云身后。
二人正在乞讨，只见前面一家店铺刚刚开张，一个留八字胡的中年汉子正在伸着懒腰打哈欠，铁云上前道：“乌龟上门来，老板大发财，给个小钱吧！”
那店主满面不悦，不耐烦地道：“没有没有，别处去要吧！”一面咕嘟道：“这些叫花子真是可恶，昨天才来过，今天又来，一天来几次，次次都给，我这店为叫花子祝寿了。”
三毛子上前道：“老爷大发慈心，今年获利万金。”
店主毫不理会，连连摆手，这时店主夫人揉着睡眼走了出来，铁云不失时机地道：“太太给个钱，长寿万万年。”
老板娘尖着嘴道：“拿个子儿把他们打发走算了，大清早的，图个吉利。”
店主一百个不愿意，捏起一个子儿，咬牙切齿地丢出门外，骂道：“拿着钱走远些，不要又回来死赖活缠。”
铜子落地，弹起老高，转着圈打转。三毛子飞快地扑过拣起，藏入怀里。铁云道：“我要得的，你怎么藏起来了？”
三毛子道：“明明是我要得的，与你何干？”
铁云恨他耍赖，举手要打，转念一想，自己是新来的，三毛子年龄又比自己小些，何必一般见识？也就作罢。又往前走，只见乞丐们用不同的方式在街上行乞，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丐，头上插着一枚钉子，一手拿着一块砖头，正赖在一家店铺门前不走。那店主也是铁石心肠，任凭乞丐连声乞求，就是不给，老丐每讨要一声，便用砖头往头上钉子上拍一下，转眼已拍了五六下，钉子渐入头皮，渐渐冒出血来。店主吓得害怕，担心真死在自己门口，慌忙扔出两个小钱。老丐得意地拾起钱来，又走向下一家。
铁云大为叹服，觉得自己跟他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往前走时，又见一个乞丐，两只眉毛处各插一枚钉子，钉头上竟托着一只破碗，正躺在一家店铺门前，一边摆，一边要，店主忙令伙计往破碗里放了两个小钱。那乞丐得了钱，仍旧不走，仍旧不走，只管摇晃，伙计忙又加了两个，连连道：“快走快走，你要知足，都给你这么多了，走吧，下次多给你些。”连推带哄，好不容易把那乞丐打发走。
铁云讨要一阵，又见一个乞丐在使“双鳝钻洞”的绝技，手里拿着一只铁钩，直往鼻孔和喉咙处钻洞，然后把铁钩穿入，让人觉得既恶心又害怕，使得被讨要的人不得不给。铁云大开眼界，心想如此要法，何愁钱不到手？可是这种做法看得学不得，只好老法子老用，仍旧念着春歌，讲着吉利话，对方不给，也不强求，讨要了半日，只讨得十几个小钱。
晚上，众丐集在一起，回到鸡毛房，马十三命众丐交上日头钱，每人三十文，铁云仅讨得十几文，尽数交上，仍不够数，大惑不解。马十三冷笑道：“你小子一来便偷懒，连三十文的日头钱都凑不足，以后如何立足？”
铁云道：“我没偷懒，要得的钱，都交给你了。”
马十三喝道：“废话！咱们叫街组是分舵中的领头羊，事事都要走在前头，你看其余人等，哪个不在三十文以上？你小子如果没有偷懒，便是把钱私藏了！”
铁云道：“我没有私藏。”
马十三道：“没有便好，你欠下的日头钱就先记在账上，明日再补上，明日还欠，后日便补上，后日还欠，大后日补上。你刚刚来，很多规矩还不懂，可要好好学习，不要给我叫街组丢脸。”
铁云大悟，心想和父亲流浪之日，每日所得，也不过十几文，甚或一二文，多是讨要些吃食。加入丐帮之后，每日丐捐便是三十文，无异于只为丐帮卖命，自己不但一无所得，还要欠下许多莫名之债，但想自己加入丐帮也不是来吃白饭的，当然应该竭力讨要，只有丐帮的锅里有饭，自己的碗里才有饭，于是连连答应，发誓要好好讨要。
第二日，铁云随同众丐上街，一改咋日做法，拼命讨要，连赖带骗，终于要得三十几文，但为了抵上昨日所欠的日头钱，仍旧入不敷出，只好又在第二日拼命讨要，但路人口袋里的钱不是说给就给的，人家是否愿意给也要看运气，卖力干也未必能讨到更多的钱，由于铁云不向其余乞丐一样极尽欺骗诈赖之能事，所得自然也少，连日下来，非但还不了所欠之钱，反而连当日的日头钱也不够数，所欠越积越多，有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一月下来，已欠下几十文。
马十三的帐上记得清清楚楚，结算之时，其余乞丐仅有几人略欠几文，各自分得几文赏钱，只有铁云和欠丐捐的人没有。
铁云大为不服，问马十三道：“还说丐帮有福同享，为何我们白白干了一月，连个赏钱都没有。”
马十三冷笑道：“你小子无能，还怪帮里，赏钱是给那些勤奋卖力的弟兄的，不是给你这样的懒虫！”
铁云愤愤不平，他近来发现，丐头们一事不干，坐享其成，下面乞丐终日卖力，却连半个赏钱都没有，还欠下许多丐捐，包括自己在内，便问道：“为何有人一事不干，反而拿银子花钱？”
马十三冷笑一声道：“你小子是越来越大了，你不明白，我带你去见团头。他的黑红杆会告诉你。”
说到黑红杆，乞丐们个个脸色发白，仿佛老鼠听见了猫叫，人人窈窈私语，大眼瞪小眼道：“铁云这小子不要命了！”
马十三带铁云来到乌青云前头，对着乌青云耳朵小声说了几句，只见乌青云脸色大变，紫涨得如同猪肝一般，抓起黑红杆，当头一杆，把铁云打翻在地。铁云本就瘦小，吃他一杆，早已不辨东西南北，乌青云手挥杆子，没头没脑，雨点般落下，仿佛捶狗一般，边打边骂道：“你不懂，我告诉你，这就是为什么！”
铁云哪里吃得消？没几杆子便已不省人事。乌青云对丁十四道：“老四，你引进的好兄弟！”
丁十四道：“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讲出这等混帐话来，实在该打，请团头看在兄弟的面上，饶这小子一条狗命！”
乌青云冷笑道：“也罢！你好好管教他，还有什么不懂的，让他尽管来问。”
丁十四连连答应，让两个乞丐把铁云拖回鸡毛房，过了许久，铁云清醒过来，丁十四教训道：“我好意引你加入丐帮，你怎能这样问？要知道，有些话不是想说就能说的，要不是团头手下留情，你小子怕是早没命了，丐帮百万之众，死上个把人，可是无关紧要。”
铁云遍体鳞伤，动弹不得，只有留泪的份，不明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丐帮为何要如此对侍自己，掀起破衣一看，只见身上杆伤此起彼伏，环绕纵横，有如条条红蛇，稍微一动，便钻心疼痛，又想起高六宝，想他胆小声低，脸嫩口笨，不知光景如何。但他此时自身难保，如何关心得？这样挨了几日，又拖着满身伤痕的身子上街乞讨，这时学得乖了，渐渐变得口是心非，是的说不是，不是的说是，不敢多造次，生怕黑红杆又盯上自己，后又听说高六宝因为胆小脸嫩，被带队的丐头打得遍体鳞伤，便找了个机会去看，果见高六宝在不远处的一间鸡毛房内，仿佛丧家之犬一样瑟缩在墙角，看见铁云，如同见了亲爹一样亲切，顿时泣不成声。铁云见罢，也伤心得哭，铁云道：“六宝，待我去跟团头说说，让咱们哥俩在一组，也好相互照应，”
高六宝边哭边点头道：“我也盼着和铁大哥在一起，我只怕你去说，团头又要打你了。”
铁云道：“他把我打死，我也要去说。”
铁云说着，私下里找马十三说情，马十三冷笑道：“又想挨杆子了？”
铁云忙道：“马大叔是团头面前的红人，什么事办不成？你老成全我们吧！”说着把白日里上完日头钱后剩余的钱递给马十三道：“只要马大叔把高六宝弄来，小侄愿意把每日剩余的钱都孝敬你老人家。”
马十三假意道：“这可是触犯帮规的。”
铁云道：“马大叔是我们分舵里跺跺脚便地面晃的人，这点小事，如何难得了你老人家？”
马十三经铁云吹捧，高兴得如同三伏天喝了雪水，虽然铁云递过的钱少得可怜，但一分钱也是钱，虼蚤还有肉，便伸手接了，赞道：“好小子，如今长进了，我试试看！”
果然，一经马十三出面，高六宝顺理成章地到了叫街组，高六宝一到叫街头组，乞丐们又嚷着要他磕头，就如铁云刚来一般，铁云跟叫街组混得熟了，便求情道：“各位大哥看在小弟的面上，饶过他吧！”
乞丐们叫道：“不行，进了这道门，就得遵守这儿的规矩。”
铁云没法，只得请求自己替高六宝下跪，乞丐们不依不饶，非高六宝下跪不行，高六宝没法，只得给乞丐们挨着下跪。乞丐们处处受人泠落，没法子当老爷耍威风，只好在窝子里欺负自家兄弟，以求心里平衡。
高六宝跟随铁云之后，胆子大了许多，慢慢变得俐齿伶牙，上街乞讨，所得倍增。由于二人不像其他乞丐一样强取骗赖，所得之钱甚少，连每日所上日头钱也未能凑够，加上从前所欠，铁云所欠已经超过百文。马十三连连大骂二人笨猪，声称再无改观就要加以处罚。铁云和高六宝暗暗着急，只得想尽办法讨要，一日在街上行乞之时，只见了个没有双脚的老丐坐在街头乞讨，面前破碗里的钱都快装满了，几乎是二人几天的总和，不由得羡慕之极，便上前搭话道：“老哥你坐着不动，就有人递钱来，我们可就惨了，要了一日也没人给。”
老丐苦笑道：“钱和脚比起来，哪样更重要？”
铁云道：“脚重要！”
老丐道：“这就对了，我宁愿一文钱不要，也要我的双脚。”
铁云道：“你的腿是怎么没有的？是摔断的吗？”
老丐看了看周围道：“我的双脚原来本是好的，因为所欠日头钱太多，帮里嫌我无用，就把我双脚锯了。”
铁云和高六宝吓得连连吐舌。老丐又道：“你们不见帮中很多缺脚断手的兄弟，原先可都是好的，只因为有的私藏丐捐，有的欠日头钱太多，还有的想叛逃丐帮，才被砍去双脚的，没了双脚，你跑不了，要的钱也多了，又可以教训大伙，团头们可高兴了。”
铁云和高六宝听得心惊肉跳，老丐道：“你们好手好脚，真是好啊！可得好好干，千万不要想着逃跑，天下到处是丐帮的人，你们可跑不了。”
铁云和高六宝听得害怕，隐隐记起当日所训帮训之中有“所欠早日头钱超过百文者，剁手一只”这样一条，又有“叛逃者，砍去双脚”的规定，照这样下去，迟早要被砍去双手，不觉得如同身处狼窝一般害怕，急忙起身乞讨。
铁云二人正在乞讨，忽听对面门口窑子的鸨儿嗲声嗲气地地道：“哎呀！原来是乌爷，你是这儿的常客了，快快楼上请。”只让人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原来是乌青云带着毛三、勾四、朱五、杨六几人，逛窑子来了。那毛三正是那日里给铁云二人举行入帮仪式的人，高六宝道：“这乌青云真可恶，我们拼死拼活上街讨要，他却拿来胡乱挥霍。”
铁云没好气地道：“人家是团头麻！有资格干这些事！”
高六宝道：“还说丐帮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看这些人比地痞还可恶！”
铁云道：“照这样混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要被砍去双脚。”
高六宝低声道：“铁大哥，咱们不如找个机会逃走吧！”
铁云忙捂他嘴道：“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高六宝道：“咱们如果逃跑不成，被他们抓回来，双脚就保不住了。”
铁云道：“只要有人帮咱们，咱们就是死，也要逃出这火坑，即便是死，也比被他们折磨死了干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