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来说婚姻似乎只是一种合作关系，她需要一个家庭，需要一些关系来让自己显得像是一个正常的人，而我又恰好是一个赏识她的人，”这段婚姻对于于翊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语调之中没有多少波动，只是听起来有几分遗憾的意思，“她仍然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身为研究员的义务，同时我们也有了女儿，但我很清楚，自始至终，她都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心思放在家庭上，对她来说，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那个项目，至于婚姻或者家庭，只不过是她‘应该有’的东西而已。”
尚轶很难想象在什么情况之下钟榕会深爱着什么人，毕竟这个女人很少信任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对什么人付出感情，她更喜欢将时间放在切实的利益或者自身能力的提高之上，这种互利互惠的婚姻和她的性格还算是搭调。不过另一方面，尚轶又从来不觉得钟榕是什么会迎合普遍价值观的人，就更不用说是这种“一个人应该拥有婚姻和家庭”的守旧价值观了。
“那么她为什么会成为你曾经的妻子？”有的时候没有感情存在的婚姻反而更容易被维系下去，毕竟他们不会有感情破裂的危险，不会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之中对彼此感到厌倦，在得知两人之间这种近乎于互利互惠的婚约关系之后，尚轶对他们分开的理由反倒有些好奇。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有好奇心过度的嫌疑了，这种事情毕竟是于翊和钟榕之间的私事，不过于翊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的意思，或许钟榕让尚轶来找他确实有她的道理，毕竟不管尚轶提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愿意回答。
“说来也巧，我们是因为过去的那个研究项目走到一起的，而到头来，这段婚姻的结束和研究项目的结束几乎也息息相关。许多研究所的人都指望着依靠这个项目出人头地，所以整个项目的进展快得出人意料，但就在一天下午，研究所的高层爆发了争吵，”说到这里，于翊停住了话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尚轶一眼，“据我所知，尚余光和齐正山都是和你有极为亲近关系的人吧，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你真的还想听进去？”
于翊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尚轶站起了身，不打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如果你不打算告诉我的话……”
“这只是善意的询问而已，坐下吧，故事还没有结束，”尚轶的愿望表达得再明显不过了，于翊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听下去，“其实即便是作为研究所一员的我们，在一段时间里也完全弄不清楚我们正在进行的项目到底是什么，我们只是尽职尽责地收集实验数据，做着自己的工作。不过作为尚余光的副手，齐正山教授似乎倒是察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一直不是很清楚自己实际上在参与着什么样的项目，但于翊知道，自己要负责的主要是和不同的实验对象沟通，记录下他们每天的心理变化。
这其实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平日里于翊的工作除了观察别人的心理状态之外，还要根据情况给予一定的治疗和辅导，而现在，他只需要记录而已。但在他看来，这个实验的过程之中有些细节总让他难以忽视，倒不是说作为实验对象的人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是这些人在实验进程之中的转变，让他觉得有些惊讶。
参加实验的人之间有着巨大的性格和心理状态之上的差异，仅仅是于翊被分派到的实验对象之中就有年轻活泼的女孩和阴郁沉闷的老年人这种完全不同的类型，性格外向的实验对象总是会忍不住在记录实验数据的间隙里和他搭话或者闲聊，而性格阴沉的实验对象经常在于翊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之后，才勉强开口说出几个简短的回答。
在来到研究所之前，于翊其实并不是研究方向的学者，因此和这些性格不同的实验对象相处久了之后，他便很难再把他们当做是简单的实验对象。他记得住每个人的名字，能够分析每个人的心理和性格特征，而对于那些心理状态不算特别健康的对象，他也能大致地理出一个虽然不会有机会尝试，但详细可行的治疗计划。
没有变化的实验记录持续了半个月的时间，但在实验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于翊却渐渐发现了一些变化。
不管是什么性格的实验对象，在一段时间过后都开始渐渐朝着同一种性格发展，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开始变得温驯而且容易满足，他们会耐心如实地回答于翊的每一个问题，在于翊不提问的时候又保持安静，健谈的研究对象变得沉静，而不喜欢与人交流的研究对象则渐渐能够从容地开口了。
最初的于翊还以为这是在实验什么新的心理治疗方式，那时的他心里还暗自想过这或许是一件好事，毕竟如果把这里面一些心理问题明显的实验对象交给他，他不一定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让他们得到这么显著的好转。但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看到的东西，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征兆，开始于他发觉自己难以记住自己负责的实验对象的名字。
这群实验对象每天都穿着相似的衣服，而他们的性格也变得越发接近，在一段时间过后，就连他们说话的方式也失去了自己的特点。过去的于翊记得住每一个研究对象的名字，在他眼里这是一群鲜活的人，但现在，这些人的外部特征和性格似乎都渐渐模糊了，他们的名字变成了一个符号，他们的样貌变成了一张张面具。
“我不过只是一个参与实验的寻常治疗师而已，我能够发觉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我没有提出疑问的权力，因为在这里，事情就是这么办的，”于翊自嘲地笑了笑，仿佛为自己过去对一切视而不见的行为感到可笑，“不过我们当中有人提出了异议，那个打破了常规的人，就是你今天接到我们医院的邵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