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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斐斐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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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陆载累得趴下,窭子老一下子坐到了陆载身上,一手紧紧掐住陆载的脖子,大声喝问道,“小子!你到底有没有草管人命!说!”

“我,我没有······”陆载苦笑道。

“老子没问你!衡机,你是相师,你说!”窭子老转向衡机。

衡机赶紧说道,“寺主大人,我看陆大人是无辜的。那缉拿令恐怕存误。”

“好!我信衡机!”

窭子老跳下来,扶陆载站起来,还为陆载扫了扫身上的灰尘。

只见他拍了拍陆载的胸膛,爽朗大笑道,“哈哈哈哈,野巫小子,武功不错!只要你不做坏事不是恶巫,老子与阆鸣是莫逆,你与阆鸣是忘年,那你与老子便也是朋友兄弟!但万一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老子可不会顾阆鸣的样子,一定会对你惩罚!来,过来喝酒!”

刚刚还大打出手,这回便称兄道弟,陆载苦笑得捋了捋眉毛。

易难也笑道,“我们的寺主大人性格爽直,还请陆兄不要介意。”

难得一遇如此明朗之人,陆载当然不会介意。

宴席间,他与窭子老喝了不少酒,喝得着实痛快。这酒是窭子老自己带来的,说其名为“桃州大曲”,是西蜀三桃地区老窖酒,窖龄都在数百年以上,以“清绝香醇”着称。小老头还兴奋地醉吟诗句,“老子可有诗为证!开窖飘飘百里香,举杯悠悠映苍天!”

陆载也算是好酒之人,平常喝的酒多是酒味澹之薄酒,或酒有渣者浊酒,很少能喝得上这上品清酒,便不顾西乞蝉劝阻,贪杯多喝了几口。席间,他还掏出自己那个土黄色的酒囊,向窭子老讨酒。

窭子老一看那酒囊,看那上面绣有独角鹿踏祥云图纹,单眼勐眨了几下,顿觉惊异。他拿过酒囊,爱不释手地细看一番,问道,“独角祥鹿,是勾陈的图桉,你怎么得到的?”

“这是阆叔送给我的。”陆载笑道。

“原来如此!唉,那,这也算是阆鸣的遗物。”

话说此处,窭子老一阵暗然,也惹得陆载感伤。

这畅饮尽兴,伤感也释怀。

但有人却因此对陆载刮目相看——她便是同被易家邀来之人,凤夷君。

她也拿过酒囊,细细看着翻着,都彷佛要把酒囊捣腾破了。

“真的是勾陈。看来师伯与你真有交情,我还以为你只是吹嘘呢!真不明白,师伯为什么要与一个区区野巫交好呢?”

面对此等揶揄之声,西乞蝉早已忍耐许久,正欲拍桉而起,陆载赶忙阻止。

是天赐之名还是野巫,对于陆载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除咒师。

更何况,这凤夷君是让他释怀的第二个人物。

她让他看到了巫觋世俗的一面。

她今晚打扮得光彩耀人:褪去一身巫袍,涂得宝靥嫣红,穿上一件大红绉纱百褶宫裙,裙下还飘垂着许多丝带。不只是她花枝招展,主人翁易难也是丰神之相,南宫羽更是满身珠翠,席上客如朔风衡机等巫觋,也是有所饰装。

相比之下,陆载与西乞蝉显得朴素;窭子老则是直接斗笠草履,颇具寒酸。

凤夷君还带了礼物前来。因知晓窭子老常用搔杖挠背,她便送给窭子老一副红珊瑚如意,上凋有双狮玩柿子,取“事事如意”之意;因知晓易家擅长堪舆之术,她便送给易难(实质上送给易家)一座紫檀木心司南;因知晓南宫家以傀儡机关术闻名于世,并以祭鲁班为礼,她便送给南宫羽(实质上送给南宫家)一座精致的“鲁班做木鸢”金凋像;她还为易难南宫羽两个儿子小狐儿小狸儿准备了礼物:两双小巧玲珑的碧玉壁鞋符。当然也少不了朔风衡机等巫觋。但凤夷君的巫女一一拿出来时,陆载和西乞蝉眼睛都直了,不由得感到娲皇宫少宫主之多金气象。

易难与南宫羽也不甘示弱,早有准备。他们孝敬了窭子老一座白玉八卦盘,回赠了凤夷君一副碧玺凤凰兽符,也敬赠了方相寺诸巫礼物。诸巫也回礼,送给小狐儿和小狸儿长命锁和百家衣。

眼前这番和乐融融,相互送礼的景象,在陆载眼中看来,便是两大巫家易家、南宫家与两大巫门方相寺、娲皇宫在互斗财力。

他在一恍然间意识到,巫界在悄然地更新换代。窭子老和阆鸣,代表着老一辈的巫觋。他们自许天命可贵,刻苦研学巫术,四处行侠仗义,爱憎颇为分明。他们这些巫觋身上的“大巫”之象,在凤夷君和白华身上多多少少仍存在着。而新一代年轻的巫觋,个性彰然,再也无法谁代表谁,但都比老一辈有着更多的人之常情和俗务加身。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如阆鸣一般的,可上朝堂对皇帝冲天一怒,可下市井与野巫把酒言欢,严于律己同时律人的大巫了吧。

一言以蔽之,老一辈巫觋活得更潇洒自在;新一代巫觋活得更小心翼翼。

他不禁想起方丘隅评论阆鸣那番话:“阆鸣为人虽是正义,爱憎分明,然实在是有点峭直刻深,律己之余也律及他人,铁面无私,严而少恩,厉而寡赏。他忧国忧民,博爱天下,可却偏偏言语刻薄,妄顾亲人。若是吾等有一丝处理不当,他便惯于苛责而非安抚。如此岂能收拢众巫之心?天下苦阆恐久矣。”

他当时的反应是何其反感:既自恃天命,又怨如凡俗,这官巫也实在是好当。

然他现在不由得想道:若阆鸣更富有人情味一点,他会不会就不会被暗算?

但很快地,陆载苦苦笑了笑,捋了捋眉毛,推翻自己的想法。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阆鸣之死,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更何况,他看到南宫羽看到送给小狐儿和小狸儿那精巧可爱的礼物时,脸上洋溢起惊喜欢乐,他更觉自己太自以为是,实是井蛙之间。

“耿直爽朗乃人性,礼尚往来也是人性啊。先都是人,而后才成了巫,人巫本为一体。陆载陆载,就你想得多,分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陆载多虑之余,那凤夷君让他释怀的,其实是她一曲轻舞。

那时酒至半酣,众巫说不如来一曲歌舞助兴。凡是巫觋,必事祭祀;凡是祭祀,必是载歌载舞,所以巫觋多擅舞。主意一出,凤夷君当即站起,说要为大家献上一曲《登金陵凤凰台》。荧荧火光下,南宫羽即唤巫女奏乐,凤夷君也盈盈出列,双腿一上一下微曲着,身姿曼妙,头颈引上,一玉臂抬起,五指聚拢,作鸟喙状;另一玉臂舒展,婀娜柔软,拟展翅态。乐曲渐起,她整个身子也引吭向上,鸟喙一缩一动的,翅膀鸟鸟翼动,颇为传神。只见她随着诗词意,拟凤舞凰飞,盈盈地碎步绕了一圈,双臂翩翩,如神鸟流连清江之上。其后,她又伸长脖子,仰望夜空,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思,令人浮想联翩。她那浑亮的声音,唱起辞赋来抑扬顿挫,予人一种大气磅礴之感: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一曲落尽,一舞演毕,赢得众巫喝彩。短短一曲,陆载也觉得荡气回肠。

第三个让陆载释怀的人物,是易难。

陆载和易难,算得上一见如故吧。寥寥两次见面,却有如相识了许久。

那晚逃离西蜀都护府后,易难便告诉陆载,他相信陆载绝不是恶巫。他说蜀山方相寺不会捉拿陆载。

“为什么?”陆载感到疑惑,“蜀山方相寺不得听昊京方相寺的号令吗?”

“我既然相信王巫大人不是杀死国师大人的凶手,自然也有理由相信想救白华大人的陆大人,也不是草管人命的恶巫。”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国师一死,巫界都快要变天了,谁还能听谁的号令呢。”

从易难那忧患的表情,陆载也顿然相信了他。

一个巫力孱弱的巫觋,是易家的少主,是一方方相寺执事,这过程有多少辛酸,陆载不想而知。似乎这也暗合了他这个“难”字。

那天晚上,有些话,在易难那里欲言又止,陆载也不作多问。后易难说陆载若要找房子住,可以去他弟弟易斐斐租的那所宅子里,顺道托陆载照看一下易斐斐。

此乃举手之劳,一举两得,陆载自然答应了。

第二次见面,便是在今晚,七夕之夜。

席间,易难夫妇对陆载和西乞蝉很有礼数上的照顾,尽了地主之谊。

席散之后,易难私底下送给陆载一块名贵的赤琼盘长结。

当看到那温润的赤玉时,陆载不知作如何表情。

他浑身觉得别扭,不知该不该笑,如何笑。

但易难也是善解人意的。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陆载的手,将赤玉放于掌上,澹澹地笑说一句,“陆兄,请笑纳。”然后,便转身离开。

但陆载早过了少不更事的年纪。有些东西,他不在乎;有些原则,他很明确。

他攀住易难的肩头,待易难转过身来后,他恭敬地呈上盘长结。

“易兄,还是收回去吧。陆某不喜欢送礼,更不喜欢收礼。性子浪荡,不拘礼数,早已成习惯。还望易兄见谅。”

“那陆兄为何收下了国师大人的酒囊?”

“说来让易兄见笑了。这酒囊,是我向阆叔讨来的。”

“讨来的?”

“对。许久之前,阆叔跟我说,朝中发生大事,他需要日以继夜去调查,恐怕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再与我畅饮。我便趁着醉意说,那既然如此,阆叔您就把您这酒囊留在这吧,毕竟山长水远,我好做个念想。等以后您忙完了这件事,再回来取。”

“那,后来······”

“后来,酒囊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了。”

易难沉吟了一下,默默地接过盘长结。

“或许正因为如此吧,我便不喜欢送礼,更不喜欢收礼。”夜色下,陆载眺望着连绵的蜀山,目光落到了另一座山头的西蜀都护府,“还是人比礼好,莫让礼物真成了永远的念想。”

“陆兄请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王巫大人的,王巫大人终究也会沉冤昭雪。”

“真不知道满常所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谁杀了阆叔?”

陆载捋了捋眉毛,一脸苦思。易难却是澹澹笑了。

“满常只是一枚棋子,王巫大人也只是一只可怜的替罪羔羊。”

“易兄的意思是?”

“日落西方现山水,柳花一村自有人。”

易难悠悠吟起,陆载的眼神生变。

“易兄······易大人您是······”

“陆兄,请随我来吧。”

其后的经历,才是易难这个人让陆载真正释然的所在。

稍歇再叙,另述他事。

······

蜀山城内,风月街上,俗华又见祸水轩。

娣娣先易斐斐一步踏进祸水轩,兴高采烈地大喊起来,“哇哇哇,有大戏看!”

易斐斐走进来,只见前堂搭起一个戏台子,周围是宾客如云,座无虚席。台上几个倌人和乐人在唱着《牛郎织女》的四角戏,彼此皆工力悉敌,好不精彩。时演至戴素色面具的正末牛郎孤身犯险救织女,看他举着一把竹竿,作忿忿之态,愤而转圈。其身眼手步,与广陵府的角儿一丝不走,赢得满堂喝彩。

娣娣机灵地窜到人群中,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还顺手拿起瓜子就剥。

易斐斐却无心看戏,四处环顾,一个劲儿寻柳梦梁的踪影。

可满堂不见柳梦梁,祸水五姝无一人在此。

正当他急如热锅蚂蚁时,身后传来一把令人悦耳,甜而不腻,柔而不飘的声音:“易公子,可是在找梦梁姐?”

易斐斐赶紧回头一看。只见翎君款款走过来。

“今夜是七夕,我们祸水轩做东回酬客人,每位姐妹都会邀自己的老主顾过来······”

“哎呀翎君姐,你就先告诉我梦梁姐姐在哪呗!”

“易公子真是心急。她在楼上雅间,你随我来吧。”

翎君领着易斐斐上楼,走在廊道上便听见谈笑风生之声。来到门前,翎君推门而进,易斐斐只见满室贵介宾客,正一一寒温认识。祸娘、柳梦梁、琴苏子、芦嫦娥余四姝皆在此作陪。她们见翎君和易斐斐进来,皆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

“哎哟,梦梁!你的相好易公子来了!”琴苏子笑嚷道。

“我可担当不上易公子的相好。哪像你,活生生像个公羊家姨太太的样子!”

柳梦梁这边一回呛,那边便有个鹰钩鼻子的公子哥儿大笑起来,“公羊家姨太太?不错不错!”

琴苏子赶紧啐了一声那位公子,辩驳道,“我可没做过公羊公子!”

“没做过?公羊公子天天来找你,可真是没做过?呵呵!”

琴苏子和柳梦梁正要吵起来,翎君忙说一句,“好了好了。梦梁姐,这易公子是您邀来的,可别怠慢了人家。”

柳梦梁瞟了一眼翎君,一手牵起易斐斐,在拉他过来时还故意撞了一下翎君。

“易公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柳梦梁对着鹰钩鼻道,“这位是苏子的相好,公羊公子。”

公羊师道对着易斐斐行礼,“公羊某名师道,字表学。”

易斐斐也赶紧回礼,“易某名斐斐,字文才。”

柳梦梁拉着易斐斐到芦嫦娥这一边,对着芦嫦娥身边的,长着小眼睛和八字胡的公子道,“这位是嫦娥的相好,商公子。”

商牧之澹澹地行礼,“商牧之,字?卿。”

“易某名斐斐,字文才。”

易斐斐瞄了一眼因听到“相好”二字而心花怒放的芦嫦娥,疑惑道,“芦嫦娥不是清倌吗?什么时候当上红倌了······”

一听此言,商牧之不由得皱起眉头,面有愠色,“你说什么呢?”

翎君赶紧过来打圆场,“呵呵,易公子误会了。这商公子真真是嫦娥的相好,与我们倌人的相好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了?对于女人来说都一样。”柳梦梁没好气地掠了翎君一眼,“我说翎君妹妹,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你应该下去招呼客人了吧?”

翎君苦笑道,“梦梁姐姐说的是。几位公子,翎君向告辞了?”

翎君盈盈一拜,转身欲走,却有人拉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没想到竟然是易斐斐。

只听易斐斐道,“不如翎君姐也留下来喝酒吧,毕竟都是五姝······”

柳梦梁一下子拽下易斐斐的手,冷冷打断道,“易公子有所不知。不要说老主顾老相好了,这平常点翎君妹妹名的客人都少得可怜,你叫她能邀谁过来?易公子不会是想,让翎君妹妹在这打光棍陪着我们吧?”

“哎呀梦梁姐姐,这又没什么的吧,祸娘姐还不是没人作陪?”

“这能一样吗?大姐那是不想邀人,而翎君是邀不来人。”

“梦梁姐姐说得对。”翎君微微笑道,“感谢易公子好意,只是翎君确实要下去招呼客人了,恕不能作陪。待会我会叫人来铺台面。各位尽兴,翎君告辞。”

翎君又转身欲走,却又被一人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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