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顿并没有逃走——他没有这个习惯。虽然他的病情促使他一天比一天的狂暴，但是少年刻在骨子里的那种温善至今仍没有变化。更何况，“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是他的团长告诉他的，也是他一直遵守的守则。
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当几个人到达墓窖第一层的据点的时候，白牙佣兵团的人已经占领了这里。那些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被分配到了一二层，这两个据点也是他们能够到达的极限了——到了三层之后，就要面对失去这些人的援护而独自奋战的局面了。而现在，他们的任务是帮忙修缮这个据点。
一修就是三天。
修女在工程一开始的时候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身上那件纯白色的袍服常常让人忽略她只有十二岁，比霍尔顿还要年幼。半精灵少年最近这几天则有点自闭，他不敢和这群陌生人说话，怕陷入什么阴谋中去。不过他毕竟还是个吟游诗人；事实上，最近这几天和他不熟悉的佣兵们唯一能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就是每天傍晚，他干完了今天的杂活，在据点前面的空地上唱歌的时候。不能否认，他唱的很好，每次演出结束，他收起面前的帽子的时候，里面都塞了满满当当的铜币。
不过也仅此而已。
比他更沉默的是巴洛姆，矮人仿佛是一个真正的哑巴，每天就是默默地干活，也不发一言——奇怪的是，那对精灵兄妹完全无视了他这一点。明明矮人都是话痨和谐星——反正霍尔顿印象中，这是个山岩般健壮而乐观的种族；可是这位峻岭矮人完全不像他的同胞。
他没有问。
印象里，他在询问考菲尔德真正职业遭到拒绝的时候，曾经嘟着嘴问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那个男人揉着他的头发说：“是的，尖耳朵。”
他晃晃脑袋，最近可能是越来越脆弱了，他不自觉地总会想起那个把他养大的男人。人在迷茫无奈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因为他们是最亲近的人。
对于霍尔顿而言，考菲尔德是代替了父亲和母亲的存在。
在墓窖的地下第一层，还勉强能看到头顶上的一点吝啬的太阳的光辉。少年遥望着远处的红光，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手腕上的淤伤，捡起帽子。人潮早在他思索的时候就已经散去，此刻，孤独的歌者无声地起身，决定回到自己睡觉的坑里面——为了防止他晚上发病的时候破坏营地，他在地上挖了个仅供一人容身的土槽。
少年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白衣的修女站在他的身后。
霍尔顿有些呆滞地看着琴。少女纤细的身形在夕阳下，仿佛一碰就会散去。纯黑色如同深渊的眸子里，既没有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的那种呆滞，也没有后来他无意间观察到的熟悉眼神。虽然她的眼神是夜一般的黑，却让人想起凛冬冽澈的冰雪——他曾经倚靠在这样的冰雪中度过整整一个冬天。
明明是一个人，为什么给他的气质却像是三个人？
简格拉举起手中的木牌：“菲苾在哪？”
“我带你去。”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理，他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木牌，擦掉字迹，在上面写下这句话；他上一次见过如此冷静而坚定的琴，还是在战斗的时候。
琴点点头。从始至终，她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尖尖的下巴让少年想起曾经在街边的广告牌子上看到的狐狸。
可是那些狐狸那么欢快，这只白色皮毛，黑色瞳孔的小狐狸却像是冰雕一般，透明而冰冷。
佣兵们的营地当然不能算是什么整齐豪华的东西，每个小团体的佣兵都住在一起——霍尔顿这才想起当时放行李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少女的外袍一尘不染，只是精神却疲惫得像是刚完成一个严肃而神秘的仪式。
霍尔顿摇摇头，带着女孩转了几个弯，走到了营地东侧，他们的居住区。巴洛姆刚搬完东西回来，此刻正在磨着自己的战斧；艾里丝毫不在意吱嘎吱嘎的噪音，在本子上记着法术——作为一名法师，他每天都需要重新准备法术；虽然这其实是一种没必要的习惯。魔法女神密斯拉陨落，魔网崩溃之后，只要身体里的魔力足够，他们用几个法术，用什么法术都可以，完全不受法术位的限制。不过大部分法师仍然还改不了这个习惯，对他们而言，即便是复习一下那些咏唱和姿势，加快一些施法速度也是赚的。
菲苾则无聊地躺在铺盖上借着她哥哥的一个光亮术看着书，银色的魔法光辉在她头顶一闪一闪。霍尔顿看着面前的骑士少女，再看看身后的琴，这两个女孩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一样的。菲苾完全是活泼的过分的类型，只要她有活力，每天都在到处乱跑——这也还罢了，毕竟艾尔莎比她还能折腾；问题是银发少女极其毒舌，而且能打，说不过就动手，说得过也要动手，反正就是究极暴力女——被霍尔顿的蠢问题惹火几次之后，少年就带着有些肿的脑门远离开那对闪耀的银色双马尾。
打人都无所谓，不要总是砸我的头啊——霍尔顿对此欲哭无泪。
“琴！你回来啦！”只见银发少女一跃而起，完全无视了门口的霍尔顿，扑倒了修女：“这几天无聊死啦！你去哪啦？”
黑发的修女罕见地有些局促，她掏出笔，刷刷刷写了一行字，举起牌子：“我去向我们教会的负责人报告这个方向的事情了，顺便去第二层收集了一些情报。”
“那么无聊的事情让谁去做都好嘛！”菲苾一头栽在少女的怀里：“咱们队伍里都是一群呆滞得的像是黑面包的人，还有一个变态，我实在是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啊！”
“你也可以帮霍尔顿他们去搬东西。”艾里合上书说道。
“就那点木头，一上午我就搬完了。”少女气鼓鼓地看着她的哥哥：“艾里，要是我再在我的周围一尺之内发现隐形魔眼，我就在你的早饭里放青椒！”
艾里推了推额头的眼镜——他在看书的时候就会戴这种东西——“我那是为了防止我可爱的妹妹出现什么危险！”他理直气壮地说。
菲苾用那种完全不相信的笑容回应他：“你就是最危险的好吗？”
“我们什么时候去第二层啊？”霍尔顿终于忍受不了了，说道。
“哦？我还以为某些人自从上次错误地把木板钉在地上之后，已经失去了正常说话的能力呢。”菲苾叹了一口气：“明明有那么大的力气，为什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呢？”
霍尔顿很想说你个怪力女好意思说我这种话，不过他还是把那句抱怨咽了下去——这就是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的人的宿命。他转而看着艾里。
“第二层似乎也已经探索完了，我们马上就可以直奔第三个节点——阿不第三层，第三层……”艾里说到一半，在菲苾冰冷的视线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琴沉默地看着霍尔顿，霍尔顿也沉默地看着琴。这个时候，那种他熟悉的眼神又出现在女孩的眼中——那是与日常的她完全不符的，带着慵懒和轻松的眼神，仿佛世间事都不放在心上。艾里嘟囔了一声什么，转身去拿吃的东西。少年收回视线，放下琴，躺在了他的那个坑里。
明天肯定会是刺激的一天。
PS:PS：存稿箱好像有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