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的指路是非常奇怪的，有时候向左有时候向右，还有的时候让他原地停下。霍尔顿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迷路，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找不到方向，顿时释然起来。少女异常的轻，他又并不觉得疲惫，像这样再跑上几公里都没有问题。而当他转身的时候，那些危险的绿点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显然，整个西斯敏大墓窖已经不能再用之前的地图来衡量了——因为就霍尔顿所知，至少三四两层已经像是被压扁的松饼一样无法辨识了。他们现在走的路径就像是饼干里面疏松的小孔——幸运的是至少这些孔隙里面还有空气，不然他俩怕是要活活闷死。
少女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指了指脚下。霍尔顿大概明白这是让他暂时停下的意思。他柔和地把女孩放下来。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平地，周围至少有五个洞口。
这样肯定不会缺乏空气——霍尔顿当然不会知道炼金师的有关燃素（氧气）的知识，他只是单纯地认为燃烧会消耗空气。在埃科斯的时候，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人差点被闷死在了自己家的地窖里。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燃料，点起了一簇不算旺盛的篝火。至于备用燃料，是这里随处可见的骨骼。霍尔顿对着埃科斯的先人们道了个歉，将那些枯骨拢起来，一根一根地丢进火堆。
有火焰，就有了希望——自从雷电带来第一缕天火以来，火焰和文明就牢不可分地联系在了一起。即便是在现在这种凶险的日子，燃着的篝火也能给人带来宁静。
琴将自己拖到火堆旁边，拆开了腿上那团乱七八糟的纱布——这个真的怪不了霍尔顿，他自己受伤从来不用包扎的——重新缠了一遍。霍尔顿觉得相当的饿，他还有一些水，大概足够两个人喝上三四天；食物倒是很多。所以他干脆就没有煮什么汤，只是把干粮和一小点熏肉在火上烤热了，分给了琴。
少女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是在致谢。身边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同伴的时候，很多事情你都不用解释。
可是还是有必须要解释的问题。人类之所以发明语言，就是因为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用眼神交流来解释——比如形容另一个场面。
吃完了饭，两人沉默下来。
少女捅了一下霍尔顿的肩膀，在地上写下：“纸”。
霍尔顿从发愣中醒来，从空间中取出一张长长的白纸——自从造纸术从大秦传入以来，除了重要的需要保存很久的文件还用羊皮纸，大家都喜欢携带和使用这种物美价廉的竹浆纸。
两人各拿一支羽毛笔——霍尔顿一直认为，如果他说话而琴写字的话，就会变成他对琴的质问——因为说话肯定比写字要快——所以他宁可也写字。
在纸上，发生了以下对话：
“如你所见，在成为兰森德尔的修女之前，我首先是琉璃王座的一个刺客。确切地说，是四座手下的支援者。支援者是最低级别的杀手，在任何情况下，哪怕上层刺客要求我们去死，我们也必须完成任务。”琴写的很慢，可以看出，她不是一个擅长和别人交流的人。
“大概在半年之前，我们接到命令，去援护首座手下的七号，三座手下的十二号去完成一个任务。据说是去寻找一个宝藏。由于这个任务是首座直接下发的，七号被赋予可以调度所有埃科斯和瑞兰德边境的杀手的权利。我们接到的情报是为了防止万无一失，在艾提亚城外布置包围网，防止目标逃脱。目标就是一个银发红眼的精灵，对，和你差不多。”
“…………”霍尔顿的笔尖在纸上滴出一连串的墨迹，掩饰着他心里的惊涛骇浪。
“任务一开始就不算顺利，七号和十二号再也没回来。在我们外围部队要按照章程撤退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兰森德尔的圣骑士们。你知道的，除了阴影之神马斯克，任何神明的教会都不会对琉璃王座有什么好的观感的。所以我们当场就打了起来，结果是我们全军覆没了。”
女孩写道这里的时候，霍尔顿抬头看着她，她仍然是没有任何表情。
“我被俘虏了。因为他们似乎是要去对付某邪教徒的，我就被当做了炮灰放在队伍前面。在艾提亚城外的林子里，我们遇到了那个邪教徒。”
霍尔顿深吸一口气。
“战斗开始的时候，我们全体都遭到了奇怪法术的袭击。在那时我就失去了意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脖子上就已经挂着这个项坠了。我不止一次想要丢掉它，可是每次我丢掉它，第二天的早上它又会回到我的手里。”
“那个法术是一首歌吗？”
“不是，是一大团暗色的丝线，有些像我们阴影刺客的暗影斗篷，但是范围比那个大得多。”
少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写道：“你看到那个邪教徒的尸体了吗？”
“在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教会的水牢里了，所以我并没有亲眼目睹他的尸体。不过，教会的人是不会说谎的，那个男骑士说他已经死了。”
霍尔顿思索着。他随即写道：“那你怎么成了兰森德尔教会的修女？”
“不过是场闹剧而已。在水牢里面我成了那个男性骑士的折磨对象，他似乎非常喜欢拷打和尖叫。可惜，我不会说话。”虽然女孩还是没有表情，少年却在她笔触里感受到一种残忍的笑意。
“大概就是这样。要不是他不肯用身体去触碰我，而仅仅玩鞭子的话，他早就死了。”少女扔下笔。
在霍尔顿的颤抖中，女孩脱下了属于他的外套，又脱下了穿在里面的紧身衣。
女孩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满是伤痕，一层叠着一层，从腹部一直延伸到她的内衣里。凸出的肋骨边还有淤青。少年痛苦地想要扭开头，女孩却按住了他的肩膀。有鞭痕，刀伤，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穿刺伤痕，腐蚀出的瘀斑……霍尔顿捂住自己的嘴。
琴把衣服穿上，提起笔：“有一些是在训练的时候受的伤，还有三分之二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她疑惑地歪着头看着霍尔顿：“怎么了？人类对待敌人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
“然后呢？”霍尔顿迟疑半晌，写道。
“有一天，把我抓住的那个女骑士来到水牢里，”她有些怀念地写道：“她当时的表情就和你现在一模一样。她把那个男人打了一顿，然后给了我一套修女服，帮我在洛山达（瑞兰德某些地区对晨曦之神的别称）面前受洗，我就成了牧师了。”她的表情归于平静：“她要我来监视那对银精灵兄妹。”
“你没有想过逃走吗？”
“为什么？”女孩在纸上反问道：“我们是被训练出来作为武器使用的，就像是刀剑一样。敌人缴获了我，我就为他所用，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吗？”她在下一段写道：“更何况，如果我回到琉璃王座，我必死无疑。”
少年沉默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理解，但是我要保证自己活着。刀剑也会为了防止自己折断而被收在鞘里。”
“我理解。”男孩迅速写下：“我能理解。”
从前在埃科斯和瑞兰德的时候，他见过很多戏班主。在他们手下，流浪儿们被皮鞭，饥饿和枷锁驱使着，去做一个又一个危险而不可能的表演。他曾经偷偷给一个扫烟囱的小孩食物，因为他每天扫烟囱交不上去足够的钱，总是吃不饱饭。
第二天，那个小孩再也没来。他和大脚冒险去打听，听说那个孩子已经被戏班主关在屋子里煮粥了。
至于煮粥的方法，不是我们想的那种煮粥。锅子的设置非常奇特，在锅子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盖子，被大锁锁死，而盖子上有一根长长的出汽管。看守的孩子只能闻着从汽管中喷出的带着麦香的蒸汽，加减柴火，却连粥沫都碰不到，戏班主回来，才能把锁打开，然后把食物分给孩子们。而看守火的孩子，自然是没有吃的。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随意帮助别人。
他看着琴·简格拉无机质的表情，涌起了难以控制的情感，简直想要大哭一场。
在这个世上，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可是苦难的人所受的苦难，大体上都差不多。无论是超凡者亦或普通百姓，无论是精灵或是矮人，无论是住在富庶的埃科斯或是贫瘠的克鲁德，都是一样的。
PS:PS：抱歉，今天沉迷寄居隅怪奇事件簿，更新稍微有点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