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窟中行走，总能让智慧生物想起他们的祖先。许多历史学家持有一种说法是所有的生命来自地下的大迷宫，霍尔顿也唱过很多有关地底探险的歌曲。不过当真正身处巨兽肠道一般的洞窟，一切照明只剩下手中的微光，一切声音只有心跳声和脚步声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有一种窒息感。
幸运的是，最后这段路并不长。
回荡的脚步声在一瞬间荡开，不知名的微光照亮了整个空地——这曾是西斯敏大墓窖的正中央，不过现在，它不过是无数个洞窟的其中之一。
如果没有脚下那扇钢铁大门的话。
佣兵们或举着火把，或点着光亮术，一排一排地走出了洞窟。他们无一例外地保持着安静。面前的大洞里，有一点火星一闪一闪地亮着。
艾里没有一丝谨慎的意思，径直走了过去。一些佣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上了他的脚步。霍尔顿仍然在队伍的后半段搜索琴的踪影，不过少女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火光明灭，照亮了整个地洞。一个中年男人倚靠着山壁，口中叼着一支香烟。在他的身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五个人。
“提姆大人，看来我们赌对了。”艾里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您是埃科斯最靠谱的几个人之一。”
花匠装扮的男人吐着烟圈，依然坐在地上，没有回答。他的围裙已经破破烂烂，头发也烧焦了几簇。他深吸一口烟气，长长地吐出来：“‘之一’就有点不厚道了，小子。”他的表情在盘旋的烟雾中隐约可见：“也算给我漫长的退休生活一个有趣的调剂了。话说，我好歹是对付了一个真神级别的人物，技师协会那边暂且不论，你们就不能给点补偿？”
“花匠先生！”霍尔顿这才认出面前这个人是谁：“你怎么也在……”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气氛，讪讪地闭嘴，花匠有些开心地向他挥了挥手。
“那是自然，无光之海和我们都会给您足够的报酬。”艾里毕恭毕敬地说道：“虽然我只是个小辈，但是在这里，我可以全权代表圣枪谷。”
花匠笑了一下：“别当真，我就是说着玩的。单是这次能打爆兰森德尔那张欠揍的脸，我就觉得值了——”他说着在足以在宗教法庭上面被处以极刑的言辞，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反驳他：“如果是你们，大概能理解我们的想法吧？”他笑着看向艾里：“看见这些狗屁教士我就觉得手痒。”
艾里长出了一口气：“我能，先生，您能不能站起来和我们说话？”
花匠苦笑着说：“我倒是想，你以为对付一个准圣贤是栽种金盏花吗？至少到明天晚上我都站不起来。”他掀开腿上的围裙，金色的荆棘缠绕着他的身体：“兰森德尔是越来越变态了，我甚至以为他要窃取痛苦之神的神职了。”
艾里既不能说渎神的话，又不能反驳，只好沉默。
“那您可以把我们送回去吗？”库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不卑不亢地问道。
“这个倒是小事。”花匠挥舞着手里的小钥匙：“神器本身的能量就足以把你们一个一个传出去。”他冲着艾里使了个眼色：“你们剩下的佣兵可以先走，我和这几个小伙子谈一些事情。”
库恩点点头，第一个走到花匠身前。随着黑色的光晕闪过，他消失在了空气中。既然七塔的法师都带头了，那证明传送应该是安全的。佣兵们活络起来——在漆黑的地下待了十来天之后，大部分人已经顶不住了。花匠将钥匙放在地上，流出的黑色光带在空中形成了一扇大门。佣兵们一个一个地消失在黑色的彼端。
霍尔顿站在门前，他没有找到女孩，人群裹挟着他走到了门边，把他推向大门中央。他有些焦急地扭回头，希望能从队伍中离开。
然后，背后有一只手扳开他的肩膀：“尖耳朵，让一下，我过去。你不能总是挤在观众的前面啊。”
少年下意识地回答道：“好的，团长。”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挠了挠头。
恍惚之中，名叫回忆的雕塑在他脑中破碎为碎块，割裂了常识，却在下一秒恢复成原样。他的听觉器官并未接收到声波，而那句话——
——是直接通过灵魂传送给他的。
他猛地回过头去。
琴·简格拉站在他的面前，带着随和而慵懒的微笑看着他。那个微笑他见过很多次，但是那绝对不是这个一生没有感受过爱的修女所能发出的微笑。
没错，这个笑容根本不是琴的，而是叫做霍尔顿·考菲尔德的男人——或者说林奇·奥尔黛西亚的笑容。他的理性逐渐把两张面容拼合起来，虽然时光流逝，日月交迭，连皮囊都不复相同，可是，他还是能认得出来——他无论如何都能认得出来。
“团长……”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团长……团长！”
花匠的眼神突然放出精光，穿过吵吵嚷嚷的人群：“快拦住那个小女孩！快！”
然而艾里和菲苾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失魂落魄的霍尔顿和古怪地笑着的“琴·简格拉”。
“啊？”菲苾有些疑惑地说：“那是我们的队员？怎么了？琴不是把霍尔顿打了吧？”她快跑几步，准备把霍尔顿拉起来。
仅仅三米的距离，她再也没能抓住霍尔顿。
修女的阴影中，狂舞的黑色触手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疯狂冒出，用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直接掐断了黑之匙的法术，缠住了那把钥匙。仍然没走的佣兵——大概有二十个左右——惊恐地四散奔逃。并不是他们不够勇武，而是在面对这些非常识的怪物面前，任何勇气都不过是脆弱的肥皂泡。那是来自生命位格上的压制，是来自遥远星界彼端的掠食者的凝视。
少女背后的触手像是黑色的丝带，把周围的佣兵捆了个严严实实。艾里从她背后的虚空中跳出，刺下匕首——
然后就被黑色的光晕挡住了，
触手甚至没有理会他，仅仅是给他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和已经捆好的花匠和菲苾放在一起。
“抱歉啊，”男人的声音在众人脑中响起：“麻烦你们当一下我的祭品好吗？”小林奇走到那扇钢铁大门前，转过身来：“还要多谢诸位给了我这次表演的机会，”她（他）深鞠一躬：“作为报偿，就让整个法拉山脉，成为迎接吾主降临的最佳祭坛吧。”
洞窟里沉寂得仿佛坟墓一般。
少女（？）露出了无聊的表情，扬了扬手中的钥匙。
油墨般浓重的黑暗从那只纤细的小手中渗出，洇染着，涂抹着，最后，改写着。
库恩站在法拉山脉的半山腰，突然心有所感，抬起头来。
天空中闪亮的繁星，熄灭了。
琴不再看那些失去了活力的观众，走进了那扇大门。
霍尔顿仍然坐在原地，他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少年看着前方。
“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