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地来说，霍尔顿今天确实是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在十七个小时之前，他还在埃科斯的地洞里，考虑这个任务完成之后，他就有钱了，能够去下一个地方了；而十七个小时之后，他在一片无边无际而且还在融化的雪原上面，看着天边昏黄的夕阳，怀疑着人生。
他与他的老师重逢，然后他的老师离开了；他遇到了亡灵的大贤者，而这位大贤者帮他跨越了无数个夜晚的星光，指示了下一步的目的地；他还捡到了一个同伴——
——如果时间倒推，他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那么做的，因为那几乎是唯一一个能够阻止小林奇的方式，他对他所作的东西并不后悔；可是，看着身边少女清澈的瞳孔，他总有一种负罪感。
是的，他在说出口那句承诺之前，已经做好了自己要为少女的愿望奔波许久的准备了——不如说，正是因为少年做好了那种准备，他才敢那么问琴，才敢喊出她的名字。
而少女只是向他索要了一个拥抱。
而且，他还了解了埃科斯和无光之海的建国往事——这可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知识，虽然不算秘密，可是诸神一直在淡化这些历史和往事。时至今日，人们早就忘却了是谁在文明之火无法触及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他们。
霍尔顿叹了口气，最近的一次恶魔入侵也有一千余年，而像拉斯冯·丹·赤冕那样的古代英雄，人们只能通过史诗和故事来了解了——更何况，现在，不少人类和半精灵都认为那只是传说，不是实际存在的人。
然后，一阵寒风吹过，刺穿了他的单衣——他的厚外套一直在琴身上——让他的思考骤停了下来。
他立刻意识到，现在他们两个的处境已经不能再糟。
一般人类在这种零下十几度的低温里面，裸露的皮肤会迅速失水，冻结，最后屈服于寒冬女神柏欧奈的神威，变作雪风暴里面的雕塑。精灵并不会比人坚持的时间更久；而且，没准女神会更喜欢精灵变的冰雕也说不定。
就算霍尔顿天赋异禀，他也不敢再这么托大。他转过身，看见琴冻得脸色发青，他才反应过来：少女的身体只怕比他虚弱数倍。
他立刻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到了脑后。
首先要活下来——
他示意琴爬到他的背上来——琴的腿伤本就没完全好，又被小林奇控制着大战一场，现在根本没法走路，少女想了想，解开了外套的拉链，爬到了霍尔顿背上，把他也裹在那件有几个箭洞的破烂大衣里面。这衣服本来是考菲尔德在演出的时候穿的，杂技团长怎么说也算是个大人，虽然霍尔顿个子远超同龄人，不过他俩挤在一件衣服里面还是绰绰有余。
另外一颗心脏的热度从背后传来，少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前面的情况：夕阳给雪原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而远处，看不清地平线，茫茫的雪地一直延续到视线之外。
他叹了一口气：看来得做好在雪地里面宿营的准备了。
真到了那种情况，琴的情况就很危险。他自己倒是在野外住惯了，就算是雪地也不可能让他屈服，毕竟法拉山脉上的雪可比这个大得多了，他最糟糕的时候是在雪堆里面打出一个洞来避风的；可是他背上的少女需要休息——
这两个字意味着热汤，温暖的屋子和被褥，而不是冰冷的雪堆和野地。
“别着急，那个…琴小姐，今晚之前我肯定能找到一个宿营的地方的。”他有点不自信地打着包票，然后他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啊！琴小姐，你……”
他又挨了一下。
“琴……”少年认输地说，开始慢跑起来——这样也有利于维持体温。
少女满意地收回手去，稳稳地抱住霍尔顿。
真暖和。
她慢慢闭上眼睛。
以前在训练的时候，即便是睡着了她也不会从自己隐藏的地方掉下去，那么……现在她小睡一下也可以吧？
反正那家伙是野外生存的大师……不如说，现在她只能靠他了。依靠别人的感觉，其实也不坏……虽然上司总是说依靠别人的刺客就像是钝掉的刀刃，不过她已经不是刺客了…
她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奔跑的颠簸早就停了下来，她做了很美的一个梦，梦里面，她回到了她小的时候，那个琉璃王座的据点。王座本身坐落在三国交界的那一片非法之地，风来山脉绵延数百里的末尾上。像他们这些孩子都是三座和四座负责训练的，而与那些想要加入琉璃王座的刺客交涉的则是客座。
四座是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女孩，不过大家都知道她是吸血鬼。那是个非常喜欢花的少女——在那片丘陵上，有一片花海。只有训练成绩最好的人能够进入她所在的那片花海中的小屋，同时被她咬上一口。
并不是初拥，而是麻醉。她有幸体验过一次，真的是让人开心到飞到天上去的感觉，能忘记一切，包括痛苦，伤痕还有杀人时的迷茫。
那个时候，四座和她说了什么呢？
少女已经不记得了，她在梦中回到那座小屋，那个温婉的女孩像往常一样柔和地看着她，却让人没有实感。
想起来了。
“人类的感情，远远比吸血鬼之吻更让人沉迷，”面前的少女说道：“如果不能放弃，就没法成为最强的杀手。”
“可是我已经不是杀手了，”她说道——梦就是这点好啊，她想，还能开口说话。
然后，她觉得自己从花海里面掉落下去，一直坠落，不断变小，陷进那些植物形成的美丽而细小的迷宫里面去——
她睁开眼睛，霍尔顿仍然在跑着，天刚刚黑下来。
“前面有一点光，不知道是不是人，反正走过去应该没错。”许是感受到她醒了，男孩喘着气说道——跑了一晚上，他还是有点体力消耗的——“今晚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宿野外。”
少女点点头，意思是全凭他安排。然后她想起霍尔顿看不见她的动作，无聊地把头低下去。
少年快跑几步，已经接近了面前一小片光——
那是篝火，行路者的救赎，饥渴者的绿洲，冰冷者的炭火。
再接近一点，少年能看到，那是连绵不断的帐篷，远远比他在几里地外看到的更加庞大。白色的毡包在渐渐融化的雪原中，散发着令人愉悦的生机和还有香味——
没错，就是香味。
即便还隔着几里地，他似乎也能闻到羊肉的香味——当然这更可能是他的错觉。
眼看要接近那些游牧者了，少年却放缓了脚步。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
琴也拔出了那柄袖珍法杖——她现在唯一能调动的力量就是兰森德尔的神恩。
随着少年接近，毡包附近的几条大狗猛地抬起头，汪汪哐哐地叫起来，冲着二人跑了过去。霍尔顿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黑夜中看不清来人的表情，那人迎着风一边大喊着什么单词——估计是那几条大狗的名字——一边冲着他俩走来。
霍尔顿用通用语大声打着招呼，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男人牵住了那几条几乎可以活撕郊狼的大狗，走到了霍尔顿身边。
“我们是旅行者，希望能在您的帐篷里面借宿一宿，”少年感受着背后少女的温度，镇定地说：“报酬的话好说。”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镇静，否则少女怕是会第一时间攻击那个人——琴并没有在完全无依无靠的荒野度日的经验，杀手们毕竟还是在人烟稠密的地方有更好的生意——所以她并不懂荒野上的旅行者间的规矩。
男人摸着自己的光头，有些憨厚地笑笑，用蹩脚的通用语说：“要啥报酬，俺们巴库人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一套，赶紧进来。”他一边拢好狗，一边拉开门帘——他早就看到了霍尔顿还背着一个人。远处的女人向他喊了几句什么，他用当地语言回话，大意是“来了客人了”之类的——巴库人是极北的蛮族，语言带着瑞兰德人从三岛渡海之前的那种口音，霍尔顿勉强能听懂几个词。
他走进温暖的毡房，把女孩放下来。
安全了。
至少是现在。
PS:PS：看来我还得快点写——这几天至少赶出十章来才算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