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库人的勒勒车并不能算是便捷的交通工具，但是它们胜在安稳。一个下午的迁徙之后，傍晚时分，羊群找到了一片雪下的草场，牧民们开始卸下他们的毡包。霍尔顿和琴又在巴图沙家蹭了一顿晚饭，而且更妙的是，巴列也回来了。
霍尔顿看着他们，倒是有一种难得的亲近感，巴图沙不善言辞，他弟弟也不是那种会说什么漂亮话的人。两人一见面就是一个拥抱，然后就是坐下来喝酒。苏吉在厨房里外跑来跑去，霍尔顿自恃烹饪技巧不错，在院子里面帮他们烤肉。至于琴，修女刺客这几天好像铁了心装小朋友，一直和那个小孩混在一起，如果忽略肤色和发色的差别的话，简直像是亲姐妹。
少年刚把一堆喷香的烤肉端上来，就被两个男人拉着喝酒。琴在一边举着半根羊腿准备看他的笑话。霍尔顿不擅长应酬，唱了几首歌之后就被两个人拉下来喝酒。他有些推脱不开，奶酒喝了一碗又一碗。在巴库人的酒席上，用超凡能力解酒是非常无耻的，更何况巴图沙连白位都算不上。三个人昏天黑地一顿猛喝，又快又急。
少年只觉得这东西很辣——他在马戏团的时候，酒可是稀罕物事，都用来表演喷火了，哪会让孩子们随便喝，考菲尔德又没什么酒瘾。结果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
恍惚之间，这是第几碗来着？霍尔顿放下碗，看着旁边目瞪口呆的琴，女孩手里的羊肉已经凉了。他慢慢站起来，熟悉了一下地面的柔软程度，拿过女孩手里的羊腿：“我给你热一下，二位大叔，等我一会——”
他回过头去，发现两个牧民都钻到了桌子底下，嘴里说着胡话，看来是喝的失去了意识。
琴给他比了几个手势，大致意思是难以置信——霍尔顿挠挠头，讪讪地走了出去，把羊腿再加热了一下——他自己的身体素质不知道要超出两人多少倍，即便是巴列，在不用战气的情况下也没法和他相比——这也就导致了他消化酒精的速度比两人快得多。
霍尔顿一回头，正好看见苏吉。女人带着无奈的笑容看着她的丈夫和小叔子。少年有些歉意地说：“阿姨，我帮您把两位大叔抬去睡觉吧。”
虽然女人听不懂他的通用语，但是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少年只好走过去把羊肉递给琴。女孩啃了一口，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拍他，指向一个方向。
那是王尊德的帐篷的方向。
他一下子吓醒了，本来就不多的酒意化作冷汗从头流下，心想这下糟了。少年扔下手里的竹签：“琴，我晚上回来！”说着，用比烧了尾巴的兔子还快的速度冲出了门。
开玩笑，他答应老人晚上去他那里。虽然六点也算晚上九点也算晚上，不过他要是真的九点去的话，就太不尊重这位老人了——平心而论，他还是很喜欢王尊德的——至少他比某个贤者大人靠谱多了。
霍尔顿带着一阵雪尘在老人毡房前刹车，正好六点一刻。他长出一口气，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喝多了不能来了。”老人伏案正在记着什么东西。
“既然我和您约好了，那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约的。”少年傻傻地笑着说：“那样是不对的。”
老人一边写一边说：“小友，那你能不能稍微等一会，等我写完这段时间的笔记？”
“没问题，等多久都可以。”他也掏出小林奇留给他的笔记本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仿佛都沉浸在了书中。霍尔顿看着看着，合上了笔记，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起来。他打算自己动手写一首诗，不过他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每一个吟游诗人都想写出那些带着魔力的史诗，可惜，那种诗歌的一个首要条件就是必须真实发生——或者这件事情已经被大家都认为是真的。
听老人说，再过几个月，到了花之月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到达海边，也就是那座通往大秦的港口。那座港口名义上是属于瑞兰德的，毕竟以图拉曼家族的权势，不可能在北部边境没有一座不冻港；然而在一般情况下，港口的主人其实是矮人们。更重要的是，那座港口距离他们举办班达萨庆典的地方不算很远。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离大秦越来越近了……
少年思索着，并未注意到老人已经放下笔记，正在观察他。这是一个认真的孩子，王尊德想——然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是没有放弃对世界的一点善意。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实在是太不自信了——以他经历过的事情来说，少年也没可能自信——虽然有的人把与上位者的交流视为资本，但是老人却明白，霍尔顿不是那种因为自己“见过了什么高高在上的人”就产生莫名的优越感的人。
这反而更让他欣赏少年。
埃尔德隆的信其实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他希望自己的老友能拉这孩子一把。然而怎么拉，拉到什么程度，却全凭他来定夺。本来王尊德是准备让他去找巴库人的巫医和战士们的，这个雪原上的蛮族代代都流着狂暴的血——那是苏菲娅赐给他们让他们可以在严苛的条件下生存的依仗。他们擅长控制自己的血液。
但是现在，他平生最后一次动了收徒的心思。
这个孩子是一块良才美玉，或许对那些埃科斯人来说，不能操作魔导机械的人是没用的；可是对他来说，这个孩子的天赋——他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已经足以使他动心。放在大秦，这就是所谓的“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只不过少年自己不自知而已。
然而光是筋骨还不能够动摇他的想法，真正让他改变主意的，是少年的心性。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本就是取祸之道——老人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如果霍尔顿对大秦的了解再深一点，就会知道，那种伤疤有一个官方名称叫做金印。
他看着认真的霍尔顿，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小子的话，绝不会走上我们的老路罢。他想着，最终下了决心。
老人摇了摇霍尔顿的肩膀。
少年一下子抬起头，有些慌张地放下书：“对不起，先生，我看书走神了……”
“小友，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必须严肃回答，认真回答：”老人仔细地盯着少年的双眼。
霍尔顿虽然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最后”一个问题，但还是点头道：“嗯。”
“正确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吗？”
少年一下子懵了，他想起厨房里绿色的土豆汤，还有山洞中他曾流过的泪水。
“我不知道，但是，不正确的事情，一定要被阻止。”他低声却坚定地说：“我也不知道是否正确的事就一定要做，但是做错事一定会受到惩罚。”
老人开怀大笑起来：“小友，你说的不完全对。”他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过这就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啊。”他站起身来：“好了，今天我先来教你一个应急的办法——关于如何应对你的狂气。”
PS:PS：我尽力去表达吧……因为毕竟我的主业不是研究这方面相关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