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小小的心思里，好像已经对伽楠成见颇深，雅各特木尔出门去之后，他不停地向梓颜控诉着伽楠的种种坏处。
“大哥实在太坏了！他每次一来就把我们都赶走！”
“我叫他大哥他从来也不答应……”
“雅各都打不过他！为什么雅各会打不过他？”婴齐讨厌伽楠的情绪里又夹杂了莫名其妙的佩服，仰着头问梓颜。
看着婴齐那酷似伽楠的清澈眼眸，梓颜的心不由咚咚跳了起来，“你是说……他经常来这里么？”
“嗯。大哥每天都来一次，雅各告诉我要恩怨分明。娘，恩怨分明是什么意思？他说大哥救了娘亲的命。”
梓颜不知该怎么跟儿子解释，只是轻轻地道：“婴齐以后不要叫他大哥了。”
婴齐偏着头奇怪地问：“那叫什么？大家都说他是我大哥啊。”
“就叫……叫皇上吧。”
婴齐向来是很听话的，好不容易盼到娘亲醒来，小人儿也知道体贴，闻言也不再问为什么，乖巧地点点头。
梓颜的心却乱成了一团。
他难道不像表面看来那么无情？最后他毕竟还是救了她，而且她昏迷了这么久，想来救治起来是相当不容易的。可是若果有情，又为什么要将她们锁在这上阳宫？他每天都来？今天呢？还会不会来？
她忽然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游目环顾四周，室内空荡荡的，除了她睡的这张床和床前的一张凳子，只有一个破木柜和那只插着桂花的落地花瓶。
“你和雅各叔叔住在哪儿？里头也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吗？”梓颜想到这是冷宫，有些心疼起儿子来。
婴齐想了一想，小脸上流露出十分不满意的样子来，“我睡在娘亲隔壁的房间，床本来就是我的那一张，还有一箱我早就不喜欢了的玩具，婴齐都不玩，每天跟雅各在这里陪娘亲说话。”
梓颜听说还能给婴齐送玩具过来，心下稍觉安慰。
母子两个轻声说了一会话，雅各特木尔已经回来，手上端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
“这儿有厨房么？是你煮的？”梓颜十分讶异。
雅各特木尔露出腼腆之色，答道：“哪里，外头有宫人守着，我去说了一声，有人去御厨房拿过来的，快乘热吃了吧。”
“我……昏睡了这么久，难道只是一直躺着?”梓颜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昏迷了一个多月还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不好意思开口直接询问伽楠的消息，便这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
雅各特木尔的心思坦荡，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梓颜的爱慕之情，但也没奢望梓颜会属于他，更不愿意做个小人埋没别人的好处，便答道：“你刚被抬到这里的时候，听说是他凭着真气给你续的命。太医用尽了方法连汤水都灌不下去，眼见不行了……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反正命我带着婴齐回避了，所以后来每天都是他给你喂的汤药，我确实不知他是怎么救的你。”
梓颜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听说救治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脸上竟微微发热，心儿像过了冬的野草，渐渐回暖，开始发芽。可随即她又暗暗腹诽起自己来，“梓颜啊梓颜！你究竟在想什么呢？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想去拖累他吗？若是再与他有什么纠葛，叫他怎么做人？”
“先吃东西吧。”雅各特木尔扶起歪倒的凳子，在床前坐了下来。
梓颜伸手想自己接过那大海碗，可还没端上手就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讶异地望着自己的一双手，“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的，你昏迷了这么久，定是太虚弱了。”雅各特木尔安慰，“还是我来喂你吧。”
梓颜见手上实在是用不了力气，只得放弃。
雅各特木尔舀了一汤匙，吹了吹，送到她的嘴边。
梓颜尝了一口，清新滑腻的粥中带了一股奇异的药香，是一碗调制得很可口的药粥。
“听说你的膳食里都放了一种很稀有的藏药。”雅各特木尔解释了一句。
婴齐见娘亲吃东西，乖乖地趴在床边双手托着腮帮子望着她，也不说话。
梓颜闻言，一种被珍视的感觉重新温暖了心房，一口口地吃着，眼前渐渐浮现起某一年的除夕之夜，她从昏睡中醒过来，伽楠正盘腿坐在她所睡的榻上，烛火跳跃在他举世无俦的俊面上，如一幅温暖而撩人的画卷……
他那一日也是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喂着重伤未愈的她吃东西。
雅各特木尔见梓颜的眼神渐渐迷离，眼波中漾起一种从未见过的情愫，不禁面红心跳……好在他很有自知之明，也清楚梓颜的性子，随即就知道她现在想的只怕是乐伽楠，手上一抖，半勺粥不慎落在被子上。
他手忙脚乱地拂拭，终于惊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她。
“我不吃了。”梓颜轻轻推开碗，低垂下眼帘，有些赧颜。
憋了半天的婴齐嘟着嘴开口了：“娘亲，我想念皇叔，他到底去哪里了？”
梓颜被儿子问得一怔，想到儿子自出生以来这个宫里都是乐殊最大，人人敬畏他，而且他待婴齐如珠似宝，小孩子依恋崇拜他也是人之常情，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此刻，挂着棉布帘子的门外，一只着明黄色绣金龙薄底锻靴的脚刚刚踏上台阶，听到室内孩子说的话，女子低低的叹息，另一只脚迟迟迈不上来。
来人冠冕下乌黑的发丝在秋风里轻轻飘拂，长身玉立，劲瘦的腰上玉带生辉，美如花神，正是登基不久的乐伽楠。一个多月来，他为里面的女人日夜悬心，费尽心力，不惜再次违逆母亲的意思，将她安置在宫中偏远的一隅。
诛灭乐殊和乐佑檀的势力之后，回到朝中，本是百事待决。可是看着奄奄一息的梓颜，伽楠什么也顾不得了，朝臣们分成两派，一派坚持她是父皇的合法皇后，理该晋封为皇太后；另一派则迎合林太后的意思，认为“逆帝”乐殊曾册封她为钦安皇后，对她礼敬有加，故而将她们母子都赐死也不为过。
其实两种意见，对于伽楠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他无法承认她为“母后”，自然不会册封她为皇太后，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为了安抚母亲，不干涉他的救治，他退了一步，将梓颜母子都废去名号，移居到这冷宫当中。林太后虽还不能解恨，但是听太医们回报，梓颜绝无生机，她也不想跟儿子闹得太僵，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
伽楠庆幸军中多南诏部将，竟也有人精通蛊术，而且他带回来的藏药当中有一味奇药起了莫大的作用，配合他精纯的内功，每日里为她导引，终于变不可能为可能，驱除了蛊毒。
骤然听见宫人来报她醒了，他的心头一阵狂喜，丢下正在哭诉的洪修，飞越过一重又一重的殿阁，脚不沾尘地跑了过来……
却没料到，乐殊在她们母子的心目当中这么重要！
本来伽楠从洪修的陈述中，已推断父皇与梓颜之间并未有夫妻之实，正暗暗欣慰，这时眼前又浮起那日潜入御花园所见的一幕。不由暗想：“永远活在回忆里醒不过来的怕只有我！我与她之间毕竟隔了三年多，也许她真的对乐殊产生了感情？”
疑虑重新弥漫了伽楠的胸中，而且他竟不知道此时该以什么身份对着她，事到临头，反而情怯，在门前默然了半晌，手几番触到门帘，最终却颓然放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梓颜却不知道伽楠已经来过，自从她醒来之后，心底里百转千回地设想着与他的见面的场景。
但是在翘首盼了许久之后，她没有盼到伽楠，林太后却带着一大群人盛气凌人地驾临了。
这已经是她醒来三日之后，身子虚弱的她好不容易颤抖着手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在雅各特木尔的搀扶下来到小小的庭院当中坐在一块太湖石上看婴齐兴冲冲地蹲在一旁玩泥巴。
小小的庭院也许荒废了很久，不过明显在最近修葺过，破损的围墙上添了许多新的大青砖，园中的杂草尽数都拔掉了，插了一些竹篱，四周新栽了各色菊花，姹紫嫣红，争相斗艳，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增色不少。
婴齐手里的小铁锹和木桶是太监们刚送过来的，他得了新玩具十分兴奋，挖了许多泥土出来，一会砌成一座小房子，一会挖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沟壑，还时不时地大声叫：“娘亲！你看，好看吗？”
梓颜总是温柔地点点头，表示鼓励。虽然她醒了之后伽楠就再也不出现，但是从膳食上，她还是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关怀，内心里渐渐平静。
既然两人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又何苦见面多增烦恼呢？如果让她看着婴齐平安幸福地长大，她也就该知足了。
可是这种平静维持不了多久，太后就得知了被皇帝封锁的消息，那个女人不仅没死，而且好好地活过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这一次，不管皇上会多么不高兴，太后您都不能再心软了，一定要快刀斩乱麻。”蛰伏了好几年的林清荻再次出现在宫中，扶着姐姐的手一路走来，不停地敲边鼓，唯恐梓颜不死。
林太后郑重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