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碰撞。
无形的声浪在咫尺间骤然爆发，格温在一瞬间失去了听觉，滚热的白色蒸汽迎面打在脸上，令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在格温身前，艾斯用长剑死死架住黑骑士的巨剑，令对方无法再向前一步。
浓密的蒸汽自他甲胄背后的排气孔中汹涌而出，透过板甲的缝隙，格温能看到无数精密复杂的助力机械在飞速运转，被提炼过的鲸油作为燃料在透明的胶管中奔流，有如银色的血！
甲胄中仿佛有某种事物苏醒了。
艾斯发出雷鸣般的咆哮，眼中燃起炽烈的金色光焰，脸庞上浮起细密的青色鳞纹，他随着甲胄的异变不断发力，将长剑缓缓推向敌人。
当剑刃蕴含的力量达到一定程度后，黑骑士手中的大剑被高高弹起，他以超越了常理的姿态向后腾跃而去，姿态轻盈地落在地上，难以想象一具沉重的金属甲胄竟能做出这种动作。
“嗡——！”
艾斯将敌人逼退后并未收手，他俯身蹬地，白色的甲胄在燃料蒸汽推动下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带着身后一串尖锐的轰鸣声飞掠向黑骑士！
滚热的蒸汽吹过格温脸颊，令他下意识眨了眨眼。
“铛！铛！铛！铛！”
几乎就在同时，荒野上响起四道短促有力的金属铮鸣声！一黑一白两具甲胄紧紧纠缠在一起，他们的动作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手中的剑刃在挥舞时掀起强烈的气流，每一次碰撞都会有猩红色的火星迸溅，一举一动都展现出了惊人的非凡伟力！
格温被眼前的情景引得挪不开眼睛，以金属之躯比肩超凡，这就是起源自曙光教团的蒸汽甲胄，这就是当代最伟大的工业奇迹！
不过，更令格温在意的是艾斯的状况，甲胄的异变似乎是由他主动引起。青年炽金色的双眼中蕴藏着莫大的冷酷与威严，瞳孔收缩成竖状，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某种冷血动物。
他像是解开了某种枷锁，又似乎冲破了某种束缚。如果说之前艾斯操纵甲胄还会出现些许迟滞，那么此时他已经与身上的蒸汽甲胄完美地融为一体，化身为一种远超常人的存在。
“Fus——RoDah！”
艾斯吐气开声，雷鸣般的嘶吼自胸腔中爆鸣而出，这两个短促的音节如同大钟轰鸣作响，又仿佛远古巨兽嘶声咆哮，其中好似蕴藏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炽烈的飓风随之汹涌勃发，猛然将黑骑士卷向高空！
白色的骑士紧跟着跳了起来，他将长剑倒转投掷而出，一气贯穿黑骑士的咽喉，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他··他死了么？”
格温望着被长剑贯穿咽喉的骑士，甲胄背部的水晶软管被剑刃划破，粘稠的琥珀色液体在地面上蔓延开来，在火光下宛如色泽鲜艳的蜂蜜。
它似乎已经死了。
再无声息。
格温突然向后退了小半步，瞳孔因受到惊吓猛然收缩。
只见黑色甲胄的手指抽动几下，它像是一具提线木偶般以诡异的姿势重新站了起来，将脖子上的长剑拔了下来，剑刃上没有沾染丝毫血迹。
艾斯眉间的阴霾越发深重，他还记得在灯塔中看到的情景——即使被刺穿胸膛，这家伙也依然站了起来，在正面承受数颗手雷的爆炸威力后也能存活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站在眼前的是一头不死的怪物，甚至有可能不是人类，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某种更加深邃又邪恶的生物。
黑骑士单手将巨剑扛在肩上，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它身上忽然显现出某种强烈的情绪化特征，面甲后的两点猩红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疯狂。
当被这样的视线锁定时，艾斯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凉意。他想要转身逃开，手脚却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只好将长剑横在身前，借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耳畔响起呼啸的风声。
他下意识转头，却看到巨剑迎面劈来，立即下意识举剑格挡。
“铛！”
这一剑上携带着令人惊惧的力量，险些将艾斯手中的长剑震飞出去，令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黑骑士紧追不放，他反转手腕将巨剑自下向上一挑，打飞了艾斯手中的武器，紧接着合身前扑，手肘处的板甲重重磕在青年鼻梁上，把那副金边圆框眼镜打得粉碎！
艾斯捂着鼻梁向后退去，只觉得眼前金星乱舞，他隐约听到格温在喊着什么，胸膛上先是猛地凉了一下，随即便生出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剧痛。
格温眼看着青年被巨剑穿胸而过，无力地倒在黑骑士面前，不由攥紧了拳头。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宣誓要向自己效忠的青年就这样死去，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无能为力的焦灼感渐渐变成抑制不住的愤怒，自心底升腾而起。
“吼——！”
黑骑士正要彻底了结艾斯时，一头燃烧的庞然巨兽突然从侧面将它撞飞了出去。它们在地上滚成一团，将附近生长的杂草全部点燃。
压在黑骑士身上的怪物头生螺旋状双角，巨大的双拳好似两柄漆黑的铁锤，它浑身被燃烧的烈焰与甲片包裹，正是激发了恶魔之力的格温！
和第一次陷入狂怒的状态不同，格温此时还保有自己的意识。
当黑骑士即将杀死艾斯时，他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脑海中有一道奇异的低语声在引导他，引导他接纳自身血脉中的力量，以及如何更好的运用火焰。
黑骑士抬手想要推开格温，却被他一拳砸在手肘上，整条小臂扭曲成古怪的形状，格温紧接着又拧断了骑士另一条手臂，拳头雨点般砸向对方的头盔。
沉闷的撞击声响彻荒野，仿佛大钟轰鸣，在树林中惊起成群飞鸟。
骑士的面甲渐渐扭曲变形，它早已没了挣扎的力气，浑身的甲胄也在烈焰的灼烧下渐渐软化，升腾起一股子煤灰般的黑色雾气。
“去死吧！”
格温怒吼一声，被烈焰包裹的拳头猛然砸落，将骑士的整个胸腔——包括板甲与可能存在的血肉都化作了虚无，炽烈火焰自黑骑士胸膛的空洞中升腾而起，蔓延向它的躯干与四肢。
在火焰的灼烧下，骑士身上那层不知由什么物质打造的板甲竟然挥发成了越发浓烈的黑灰色雾气，消散在冷冽的晨风中。
这一回，它才好像真正死去。
天将破晓。
格温站在骑士身旁，冷眼看着对方渐渐消散。随着板甲消失，他这才看出藏在甲胄下的是一名男性，他身形瘦长，身上穿着一件漆黑的——教团长袍？
格温皱起眉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突然袭上心头，直到他看清了骑士的面容。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紧闭着双眼，皮肤惨白，嘴唇发青，似乎正在静静地沉睡，和格温怀表中那副肖像画上的人物判若两人。
但格温还是认出了对方。
那是他的养父——科万·兰斯。
晨曦自天边的云层之上洒落，格温颤抖着蹲下身子，伸手想要触摸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却只抓到了一把朦胧的黑雾。
他就这样消散在光芒里，消散在格温的掌心中。
有如泡影，好似幻梦。
化为恶魔的少年蹲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艾斯痛苦的咳嗽声响起，他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伤员。
“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格温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艾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收敛缠绕在身上的火焰，顿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要不···我带你去附近的那座小镇疗伤——”
“不用了，咳咳——”
艾斯艰难地支起身子，他从口中咳出一团黑色的鲜血，脸色呈现出不健康地潮红，“那把剑上有某种腐蚀性的剧毒，我——咳，我之前刚爆发过血脉，毒素已经渗透进心脏——”
他嘴唇中冒出乌青色的血液，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用颤抖的手掌取出一块金质怀表递给格温——正是他之前在列车上见过的那块。
他眼神中饱含着请求、希冀、绝望，以及一抹淡淡的悲哀，似乎是在向格温托付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直到少年沉默着接过怀表，艾斯才缓缓闭上双眼。
青黑色的血管爬上他的脸颊，在毒素的腐蚀下，他很快就消融成一滩漆黑的血水，只留下了那具被损毁的蒸汽甲胄，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
格温沉默着站起身，他从未见过那样复杂的眼神，也从对方的口型中读懂了他没能说出来的那个单词。
【沃顿。】
这是他临死都要传达给自己的祈求。
“我答应你。”
格温无声地叹口气，他现在已经有些相信艾斯的话了。如果自己真是那位戴安娜公主的兄长、群岛王国流落在外的第一王子，那么他确实有必要去沃顿看一看了——去看看自己的生身父母、他唯一的血亲，乃至于他出生的那座城市，这样也算是了却自己心中的一桩夙愿。
“但不是现在。”
他握紧手中的怀表，回头望着延伸向远方的铁轨，那里是阿卡纳的方向，在没有亲手完成复仇之前，格温是绝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还有科万·····
想到突然出现的养父，格温的神情又复杂了几分，他得弄明白，在消失的这六年中，对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那些双蛇教派的家伙对科万做了什么。
打定主意后他不再犹豫，决定立即想办法赶回阿卡纳。
但当格温看到四周的树林时，他不由地生出几分茫然。这处站台四周人迹罕至，最近的一座小镇也在遥远的半山腰上，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可以搭乘的交通载具，难道就只能这样等待下一辆列车到来？
一想到穆琳、云梦这些他在意的人还深陷于阿卡纳的危险之中，格温心里就分外焦躁，直到远处的铁轨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汽笛声。
那是一列黑色的蒸汽火车，在车头后只有一节十多米长的车厢，最怪异的是它居然是从阿卡纳的方向倒着飞驰过来的！
当靠近站台时，列车仍不减速，直到经过站台时才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从安全阀中喷发出大量的蒸汽，随后车门打开，从上面跳下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为了达成契约者的愿望，我响应召唤而来。”
在格温惊愕的目光下，身披灰袍的青年牧师在蒸汽中微笑着向他鞠躬行礼。
“艾利诺，愿为阁下效劳。”
········
幽暗的隧道中，一点火光浮现，在墙壁上映照出几道拉长的影子。
“走快些！别想动什么歪念头！我可一直盯着你们这些懒鬼呐！”
提着铁鞭的鸦人尖声叫嚷，像对待牲畜一般驱赶着排成一列的俘虏们，但凡其中有人走得慢了，就会遭到一顿毫不留情的踢打和鞭挞。
“阿卡纳的下水道里还有这种地方？”
云梦走在队伍中间，她抬头打量四周高耸的石墙与上面的古旧浮雕，低声对身旁的诺文开口，“你来过这儿吗？”
“没有。”
诺文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阿卡纳地下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市政厅在修建下水道时发现了它们，按照那些官员和学者的说法，这里是古代遗留下来的监狱，无数复杂的通道连接在一起，就和一座迷宫差不多。”
“这地方归拉德利管？”
“不，七大帮派里没人想管这个烂摊子，最后还是灰鼠团接手了这个活儿，一群乞丐、小偷和捞尸人组成的组织，最擅长的可不就是在地下打洞吗？”
诺文叹了口气，“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拉德利已经和灰鼠团的那些家伙勾结在一起了····”
队伍来到了一扇由粗大铁柱组成的大门前，这扇大门足足有七八米高，两扇门扉向里面敞开着，可以看到其中宽大的空间。
头一回来这儿的安和诺文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云梦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大门后的情景。
这确实是一座监狱。
但它大得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