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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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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潘恬已习惯了周六周日时,我约她出来。其它时间,潘恬如果不加班,我或者开车去接她,或者约好地点,一同用餐。

她不像恋爱中的女孩,主动给我短信、电话。大概,她把我当了管家,任由我把很多事安排好,只顺从地接受一切即可。同时的,也对我的选择与品味,没有太大的异议而变得如此。

想及此,我便一如既往地带她去我们没去过的餐厅,或是什么有意思的地方,比如周围被整饬一新的小雁塔。已去了七八回,秋天的时候,她静坐在那里的原木条凳上,学着《自然笔记》里,用铅笔在纸上画一些不知名植物的叶子和天牛、草蛉等一些昆虫。遵善寺不知什么时候种上了大片的曼珠沙华,开得妖艳纯美,加之银桂的香气沁人心脾,使得那个时节,我们要有空,便会去看看。冬日,去的地方就改为植物园的温室,那里的菩提树、蒲葵、刺桐、槟榔、鹤望兰如夏季一样生机地长着,看到它们,我们也得以回到翠绿清爽的季节。

她和彬寰结束了短暂的关系后,我立刻走到了她身边。那时,不知她是怎么界定我们的关系,而且,十分精确地把握在某个中间地带。至于是什么与什么的中间地带,或许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她是一副沉浸在什么中,让我不忍心打断她,然后假装轻松的语气,而实际是在质问她,我们之间倒底是怎么样的?这一点,实话说,我确实做不来,实际也从没有问过。也于是,我们就在那样的气息下走了下来。彬寰说过,每个女人都是有疾病的,想必潘恬正患着被人伤害后的疾病。我能不治疗什么先不说,至少,我不必做一些加重她“病情”的事。

但不论如何,在外人看来,我们并肩而行,偶尔被人提到“你女朋友一定爱吃。”、“这样适合你女朋友。”之类,并传入潘恬默然的耳朵。

这是与过去相比,得出的感受,显然,她比过去进步了很多,从表情里也看得出来,她心里装的事少了好些,比过去更加轻松与自在地与我在一起。虽然,想和她睡觉的情况时时也有。自从有过一次后,我们再没发生过任何关系。却是一直被拒绝了。

她说,她可以接受我去找小姐,只要别再找她做那些就行了。话语不像是误解与生气的话,而是,她是那么想的。问她理由,自然不会有答案。

昨天,和她约好的时间里,彬寰碰巧打来了电话找我。我遂问了潘恬,她不置可否,也不像有回避的意思。在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中,我答应了王彬寰。

之前的时间里,我已有意无意将王彬寰现在的女友及他们在一起的事讲给了潘恬,像很多事一样,潘恬不主动,但也不拒绝与反感而面对我的讲述。

载着潘恬在小寨接了王彬寰,绕转钟楼到莲湖路,由青年路进去拐进一个小巷,在写有“从新巷”的路口停了车,走向春为曙灌汤包。王彬寰评判这是一家西安排名前三的灌汤包店。然而,字体工整的招牌十分醒目,格栅门却是拉着。无奈掉头从莲湖路上了北大街。我们把车停在北院门石牌坊的附近,走进大皮院,沿着石板路一直绕到西羊市。

此时已是九点钟,白炽灯极明亮,甚至有些耀眼而显得虚渺,连同回坊一带的灯火,可以说是城市里别无二致的夜市景致。招牌一律郑重其事地用了横匾,许多烤肉、甜食、干果的摊子坡状地铺陈在户外,片片琳琅热闹。倒是脚下总有碰到或拖着什么,低头看,地面的杂物与这食肆一条街并不相衬,很多店面左右有脚手架与沙堆,水泥与机制砖。路上的载人三轮只顾鸣笛,风尘仆仆穿插在行人中,仅灯的光芒与夜的冰冷,使人幽然。

王彬寰在找记忆中够味的那家灌汤包,直到穿过西羊市也未找到,最后想起大概是在隔街的大皮院。于是又穿过北院门,经过夹道堆满羊腿的路口,在不远处一家锅贴店外的折叠矮桌前坐下,可能是累了,不愿再找。

点了韭黄牛肉锅贴和八宝粥。王彬寰从另一家店端来灌汤包、笼笼肉与荷叶饼。他帮潘恬夹了一个荷叶饼,把竹笼里的饺子也夹给潘恬。潘恬默默地接受着,好像彬寰是服务员一样。慢慢吃完后,仍感觉意犹未竟,遂又去另一家店点了涮牛肚,味道似乎不是很新鲜。坐的座位还是室外,旁边是开着排气扇,架着炭火橙红通透,上有紫烟与炭尘缭绕的槽型烤炉。台阶上的桌椅宽大,巷子来来往往的一切看得真切,视野也开阔。这个时候,生意淡下来,戴白帽的服务员散立在烤炉旁,呆望着不知是路面还是路人。

放涮牛肚的不锈钢盘很快就空了,因胆固醇的原因,我只吃了五串,也让潘恬少吃。吃完后像接着赶路一样,拍拍衣服上落下的烟絮,走出大皮院。走到石牌坊后面,想在其下坐坐一起聊天儿。这里也的确有个空地,只是没有灯光,向南望去,迷雾蒙蒙。然而潘恬怕冷,只好作罢。由王彬寰取了车,我和她坐在后排,疲惫席卷着她,或者连日来的加班,使她闭眼睡了过去。王彬寰并未看见似的,商量着下一步的目标。最后决定去西影路上的一家咖啡厅。

咖啡厅的布局十分有心,踩着“咚咚”作响的木梯上到二楼,除了有一个个小房间和房间外的骑式走廊外,木梯角有盆栽竹子作为屏障的小空间。三个红漆椅,一块圆形玻璃桌,视野上既能看见一层的吧台,又能看到侧面窗外的芙蓉西路。选择了这里后,要了冰西瓜汁与原味奶茶。侍者送来饮品时,顺带了一枚水中烛光。这才发现光线原本是暗淡的。

只剩下三个人时,王彬寰想对潘恬说些什么,然而她没有迎接王彬寰话头的意思,彬寰像豆子发出胚芽,看无人理会,索性又回到了豆子。接下来是稍长的沉默。没有征询,王彬寰径自点燃一支香烟,吸罢一支后便要求我们借出手机。到手后,除去手机套,摆在桌子上,一起玩射门游戏。手机或手机套摆成球门,王彬寰从口袋里掏了几粒8毫米的钢珠当球,手指类似于打曲棍球一样,打入“球门”次数多者为胜。

其间,潘恬好似清醒了许多一样,显得略为兴奋,嘴里也时不时蹦出“我的禁区”、“越位”、“罚球”之类随便想到的术语。玩了几局就腻了,其间钢球时不时掉下来,在原木地板上“当当当”弹跳。滚到潘恬旁边,她便收起腿上的提包俯身去捡。从桌面下抬起头时,就变成一张困意侵袭的面孔,随后轻轻靠在椅背上眯眼静下来。

咖啡厅没有钟表,大概娱乐场所都不愿挂什么钟表,是经营者潜意识里希望客人在这里忘记时间,尽情娱乐也未可知,总之手表已转到11:5,潘恬像睡去一样,手臂和脸部没有再活动,唯有腹部节奏地起伏,看上去疲惫而安祥。

咖啡馆的墙壁和一些物品渗出的烟碱气缭绕在四周,然而,却还能闻到她呼出的让人想起鱼的腥甜气息。苦胆一样的小鼻子对着我,像拉图尔“夜间画”系列中的《油灯前的抹大拉的玛利亚》,画面静止自然,背景简练。潘恬的胸部显然也与画中一样,绝不干瘪,而据我的实际记忆,显然用了厚胸垫的缘故。她的腿蜷收到椅腿脚,虽不是如画中裸露,但也十分修长。

指针移过十二点后,我轻轻摇醒她,搂着她走出咖啡馆。不知方向的冷风一下子不好适应,有雾,不是太浓。冬天里竟然有这样的雾,一时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道路空旷得多,几乎只是的士在穿梭。送回了潘恬后,又送回了王彬寰,我便返回了住处。

接下来一周,和潘去听了一次音乐会。她提过音乐厅的一次演出及乐团的师姐,尔后,我便买票约了她。

也许是不熟悉,我们提前四十五分钟到音乐厅。来的时候,大唐不夜城变得炫丽,象在梦境穿游。过了安检门,在前台可领到节目单。大厅右手有咖啡厅,墙上贴着:凭票八折。

时间还早,我们便去那里歇息。米色的沙发,S波浪形落地玻璃,与暖色地板和明亮的天花板组成了暖融融的气息。

点了摩卡和一杯白水。上咖啡的间隙,潘跑去不远处存包。她不喝咖啡,只呷了一小口。一会儿,就摆弄着桌上花瓶上的鲜玫瑰。说这款瓶子的造型像爸妈房间里比自己年龄还大的那个花瓶,它是爸爸年轻时送妈妈的礼物。

“唔,是吗?”我用手握了花瓶,开口是翻卷的,线条陡峭屈曲。

咖啡厅仅一个客人在上网,服务员在看潘恬,表情的意思像是她比实际年龄小。

呆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去了音乐厅另一侧。那里有很大的真实植物编织的花环,椭圆形的倒圆台座椅,一张尼龙布导引牌上有陈萨的画像。其它还有指挥家小泽征尔,作曲家阿诺尔德?勋伯格,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带画框画像。最里面摆着好几台很漂亮的钢琴,白色水晶钢琴、金色塞勒、红木一样的鲍德温、雅马哈……潘很兴奋,让我为她拍了合影。它们像钢琴中的稀有物种一样,让潘眼睛发着亮光。顺带着潘也讲起小时候练琴的经历,末了,她说滋味可不好受喃!

“如果用这个水晶琴练,滋味应该能好受些吧!”我说道。

她微笑了,仍摇头不赞同。这时,像有什么骚动声。

“该进场了!”潘说。

上到二楼时,一些人站在紧闭的门外,彬彬有礼的服务生说音乐会已经开始了,按规定,不能入场。大家顿时吵嚷起来。潘打了我背一下:“怪你,要喝咖啡!”生气的样子显得认真。我转身上前继续论理:“一张票80元,因为迟到了一小会儿就作废不成?”

“不好意思,音乐会开始就无法入场,要等第一曲终了才可以。”他的语调平稳,不失礼貌。

“哦,谢谢。”如释重负,心想:早说嘛!我以为不让进了。

潘随遇而安地在小屏幕上看起现场直播,管弦乐《假面舞会》(哈恰图良)。这一曲结束,门开了,漂亮的导引小姐为我们找到座位,告诉拿相机的我,现场不可以拍照。

大厅很漂亮,好几处座位池是悬空的,天花板上有密麻麻的各种灯具,整个墙壁是高低错落的木阶,座位相当舒适,虽然离交响乐团的位置非常远。

现场的感觉不错,整齐而又零乱有序的琴弓,让我这音乐盲想起麦子上蝗虫的腿,整齐划一振动出乐音,又整齐划一落下。大提琴像个裸体附在拉奏者怀里。钢琴总在出其不易的时候,以压轴的声响,使乐章浑然有力。潘是闭着眼的,歪在我肩上。过了很久,在刚拿出相机的刹那,不知名的蓝色光就打在我手上,着实不明白。第三次时顺着光柱看去,穿黑网袜黑礼服的女引导用激光柱在照射,脸上带着威严的笑容,左手在摆动。只要有人拿起相机,或吃东西,她都会微笑地照射并示意对方停下来。当时真是有些难堪,不知怎的就顺势半缩在潘的身上。

“干嘛!”潘娇声推开我。“好好听。”

中场休息时,潘告诉我,这个乐队并不是交响乐团,而是管弦乐队。并对我说了他们的区别。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实际上潘恬的心一点点被我融化,突然间,像有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也越来越喜欢她给我的感觉,而那感觉又像是由自己精心栽培而来。

接下来,她答应陪我去钟楼这种不太感冒的地方,用掉贴了我们照片的年票。

在东大街花木马转了,她一眼看上件蓝格子褶边外套。嗯,也于是,让人觉得她今天的样子依人,对文物也有兴趣,说话也多。不由得让人想,女孩的情绪并不是恒定的,受内在外在的因素周期或无周期波动,这些波动若拿捏准,大概是可控的。比如,注意她的月经周期,不要让她累了,搞清楚她因何事不开心。在适当时买适当的礼物抚平可能起来的情绪。而不是估错形势,以为她仅是针对你才有的情绪。想及此,在与女孩相处的茫茫大海中,我似乎找到了方向感。

玻璃展窗的老太太陶像,样子和蔼,完全是邻家大妈,与戴头巾少女和剔了兔子图案的白釉枕一起,乍看来就是现代的作品,一点不觉得出自古代匠人之手。有时会想,这些作品不是做给自己的时代,而是给自己死后一千年的我们看。想必,知音只在未来,他的审美大大超前于自己的时代。

“这么可爱的东西为什么不做些小比例复制品,卖给喜欢的人呢。”潘问。

“造文物的知道这比例了,可以做出假的,不是害了收藏的人。”我若有所思地答道。

“才不会,我见过台湾故宫的复制品,像白玉白菜,做得好好看哦。”潘用手比着。

“估计是不好卖。”我说。

“才不是。”潘只咕哝着,没再说什么。

古乐表演时间已过,编钟枯立在那,空有几人的大殿里,古代贵族似乎刚家宴罢去。头顶,藻井森然,让人肃立。走出大殿,天空雾蒙,南边的城楼隐约可见。开元大厦兀自与钟楼相对,几乎听得到钟楼呼出的气息重新弹回在自己身上。环绕它的汽车有序而川流不息,周围商厦傲然而立,等着欲望鼓胀的人们迎面扑来拼入杀出。

钟楼是孤独的,走完一周容身一人有红扶栏的骑楼,你会这么想。或者说,骑楼上远望国槐下的车流,一语未发,安静的黄发蓝眼的外国情侣是孤独的,他们是否满意心中或从书中设想过的,此刻就在眼前的古城?钟楼也不孤独,在檐角的天空,燕子们以娴熟的特技身姿,世代环绕,生生不止,与钟楼贴身相携,飞翔了数百、一千年。

走在小广场上,鼓楼山墙的花纹描金侧对我们,在灯光煦照下,定看三秒,迷离得幻觉一般。钟声不时响起,行人的脚步像是放缓,又像是多了些敬意,在倾听着古韵。广场北面匾牌天马行空地横着,或许,坐石凳上就离得太近,像文宝斋、王海棠、同盛祥、德发长字样,大的不行,把其它小招牌衬着弱不禁风。广场多了些变化,移来了不少树木和座位,还有石刻,包括重檐石灯。

分别立在鼓楼和钟楼对望,由我在钟楼上撞钟,潘恬在鼓楼上远望,聆听为她击下的钟声,多好。把这种想法告诉潘恬时,她以不愿一个人而拒绝实践我的想法。

鼓楼北面,能看到北院门的回坊。光溜溜的青石板两侧,仿古的店铺甚是喧闹。那些店铺建造的历史并不悠久,许多地方仍显得简陋,然而,能勾想起很早以前古代商业街的影子,就已经让人感到不错了。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里都是善于美食的回族人做出的小吃。说到小吃,潘恬索性就开始催促了,想再去吃灌汤包子。被我拉着,要求再忍一会儿就好了。

鼓楼是座人字形屋脊的大殿,也是一个关于鼓的博物馆。殿外二十四只战鼓环绕,每只鼓上用篆书写下一个节气。潘仅在立夏的鼓旁留了影。

大殿里有陶鼓、鼍鼓、石鼓、盾鼓、虎座鸟架鼓、跨鼓、战鼓、都昙鼓、答腊鼓、象脚鼓、铜鼓等不知从哪收集来数不清的鼓。

潘说盾鼓样子像滑板,喜欢。还有鼍鼓,鼓腔是用树干挖成,样子丑陋但形状原生态,不知道要挖多久才能挖好,估计也不好挖。

一个鼓好不好要听声音,样子古里古怪的有什么用呢?我打击起她。

她反击道,不同形状,共鸣不同,形状特别,共鸣才特别。

拍了不少鼓的照片,还没拍完,值班人员大声说:“下班了。”

看手机,差十分不到六点,潘恬替我央求了那个人,再拍几张就好了,得到了应允。

走下台阶,进了回民街。路边不时有柿饼、黄糕、镜糕食品,没给潘恬买。不过,现场鲜榨干蔗汁的机器和旁边成堆的干蔗渣吸引了我们驻足。一根被削好的整条干蔗,通过手摇的机器挤压,一边流出一整杯随后被塑封的浅绿液体,一边吐出淡白的长条状渣体,即刻让人心动了。这是说话不多的一家三口在操作,父亲榨汁,母亲塑封并为客人插上吸管,十五六岁的女孩负责收银。

我们买了两杯,吸了一口,潘与我立刻相视点头说好喝。继续向前,去了贾三包子,要了牛肉灌汤包子、八宝粥和一碗麻将凉皮,嘈杂热闹的氛围中,我们像每张桌前的食客,舒适满足地吃着。

我自然喜欢和自己喜欢的人说话,不过,当无话可说,交流不了什么时,一起去做一件事是个不错的选择。潘一时不能休年假,我想着来年,带她去她提过的自然风景保留完好的地方旅游。

第二天,继续去了西安博物馆。

进去后,我看到,大厅里有许多写着“珠江灯光”的银棱和包角黑箱子,年青穿工作服的员工在安装灯光、音箱和搭建不锈钢桁架舞台,背景是牛津布写着“慈善酒会”之类,地上放着很多指引牌、线缆、折叠架。无法预测活动的时候吵不吵,平日安静的大厅里,文物们是否会因突如其来的吵闹感到不习惯?不得而知。现场凌乱一片,一起跨着过去的时候,潘说:“我喜欢这样。”

“唔,喜欢什么样?”

“就是本来庄重的地方,突然凌乱不堪了,感觉有些小兴奋。”

“呵呵,是幸灾乐祸心理吧。”我笑着。

“才不是!”停了一下潘才说:“心里平白多了许多散乱的触须,而这些触须却扰得你平和,让你觉得不论是博物馆还是自己,全然没了先前如常的寂寥。”

“被说糊涂了。寂寥也好,平和也罢,商演一开始,该碎的东西都会碎去。”我拉长了语音。

“恩哼,你不懂。”她摆出不再理我的样子,手指在触屏电脑上点起来。触“长乐宫”,超大地图屏幕上相应位置会闪。点“东市西市”,文字显示并有语音阅读起来。她的细指点得飞快,到名人故居相当于现在何处时,就停下来。怎么也点不出,不论是白居易,陈子昂。悻悻地罢了手。“可能还没编辑好。”我说。

唐长安城模型,气势浩繁,细部相当精巧,在暗黑的地下一层大厅,如身临他境。

文物还可以,只是比不上陕博多。有瓦当、印石、字画、玉和佛像几大展厅。潘喜欢各类玉,我却想在佛像那多停留一会儿。佛像的造形像是超然纯净的人,总归和古人也拉了距离,而这些距离不是正离我们更近一些?你看他们的气质,像现代人衣食满足的优雅形状。一点儿不做作和拘束。美中不足是,佛像的手、鼻子、耳朵甚至头或身子很多部位不见了。是破坏过或盗过的痕迹。这些倒也说明它们保存到今天的不易,也看出佛像不如通常的慈悲,反倒是受了伤和残怨的气质。

这时空无几人,一个女学生站在一尊佛像前,铅笔在白纸上沙沙画素描。我们没有躲在她背后看画得如何,只保持稍远的距离,就会看到她在画面中的美感。我想起了一次去水上世界,当走出冲洗间时,一个穿连身泳装的女孩蹲在途经的路上,也是沙沙画素描,远处是童话里的木屋和大水桶,人们在木屋里不停地爬上爬下,又不停地被屋顶水桶里的水浇下来。感人的画面不全在这,倒是当我们从她身边经过,大腿和腹部遒劲茂密的毛毛从她眼前晃过,我的眼光正落在她的停笔迟顿,而她的面颊羞红全非,在炎热的太阳下,分外美丽。

也像我陪潘恬去南湖画素描,那里也有其它画水粉画的人,画得如何或许并不是人们兴致的重点,而面前立着画架,身边放着洗画笔的水桶,那种情景和潘恬画素描的身姿,都不啻是一种风景。

潘分不清玉环、玉瑗、玉琮和玉璧;玉璜、玉诀和玉琥;玉戈和玉璋。于是,陪她三番五次来回地转着,仔细看个究竟,从用途上也许仍分不清楚,只从形状纹理上看,直到她点着头说好,有感觉啦。

坦白讲,文物即便价值连城,对于普通的现代人来说,没有实用地方(多数是陪葬品),样子又不够好,多数人是提不起兴趣。只是想及,文明发展到今天,它们曾起到了起承转合的作用,感慨之心才涌于心间而已,其它意义倒也作罢。

天气一直很干燥,很久都没有降水,潘恬先是感冒了一回,又不知吃坏了什么而伴随着呕吐与腹泻。

我发了短信,希望她去医院,她回复说暂时没什么。到了零晨一点多的时候,她打来电话,说难受,想要去医院。

开车接了她,然后载她去看了急诊。

我们穿行在路灯尽忠职守的夜晚路上,城市像睡眠的人体,虽然沉沉冷梦中,却仍进行着少量的代谢。白天挡不到的的士,如夜游的绿壳动物,几乎清一色在道路上或寻觅,或等候,车厢一律空荡。

急诊室一副业务繁忙,灯火通明。正因了这些医务人员的无眠,我和潘恬这样的人,才有了得以拯救的安慰。

挂了号,医生问了情况和病史,潘咬着字小声回答。然后,我扶着她去化验。等了半小时候化验结果。再次看了医生,她建议住院。然后,问了过敏史,开了缓解症状的输液。

扎针时,潘恬顺从地接受摆弄的样子,扭着头不看手与护士。针扎入手背的瞬间,我还是看到了她扭曲的表情与小声的尖叫。护士走后,我把外套盖在她腿上,抓着她开始冰凉的贴了胶布的小手,让她靠在我的身上。虽然被扎针的次数不计其数,每次还会害怕和紧张,潘恬告诉我。

“不过,遇到扎针的护士漂亮,就会好很多。”她又说。

“好吧,再扎针提前通知,我来通融一下美女护士。”

“嘿嘿,只是说着玩。”

“不想挨针,就别太累了。”我说。“太累,抵抗力低就会生病。”

潘不再说话,闭着眼睛,皮肤在灯光下有些白苍苍。

打完针,送她回家。

我在沙发上睡下来,然而,睡意迟迟不肯光顾。房间的暖气很热,嘴唇干燥着,口里带有异味。遂起身去厨房找杯子,没有找到,问题是连保温水壶也没有,只有落在座中的快速烧水器。打开冰箱。里面有放着一些护肤霜的大小瓶子和写着“罗氏”商标的药品,有打开的铝塑胶囊装在塑料袋里。门壁里放着一小盒蓝梅、几只圆鼓鼓的猕猴桃、螺旋藻的保健品。我拿起一瓶矿泉水,将门合上。

小口地喝着冰水。外面有了不易觉察的天光,卡车的轮胎摩擦声远远传来,不大,墙上无摆的钟表看不清指针,声音微乎其微,几乎没有声响。推开卧室,潘恬面朝着我安详地闭着眼,面孔让我觉得安祥而可爱,肚子上的棉被节律地起伏,打的针大概起了作用。

不过,清晨的亮光一通彻,我便叫醒了她,先后打电话请了假,然后,我们再次去了医院。

白天时,才能看清医院的概貌。偌大的医院里,不是新起的高层,就是内部焕然一新的苏式旧楼。过去的黑铁棍围栏变成乳白色带着心形尖端的宽栏杆。道路也变得宽大,两边发出恰到好处光线的齐整路灯,因熄灭而变为纯白色。

办好住院手续,穿过包了脚手架与绿防护网的旧楼,我们走入了里面一新的病区走廊。在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里,来苏水与各种说不明的生活气味让人有些不适应。潘恬则像并不陌生,按部就班地递给护士住院证,量了体重、体温,大概口述了一下病情,手腕上则被绑了有卫星定位和床位号的塑料带,由我陪着进了病房。

病房也是不久前装修过的感觉,墙壁上贴有液晶电视,衣柜与放被子毯子的方柜手把是好看金属小翅膀,里面有油漆与木料味散发出来。天花板上是有轨道的输液杆,床头桌沉甸甸的蛮像铁制的保险柜。独立的卫生间里,马桶旁有扶手,洗漱台放着镜子、洗手液,塑料花。

护士十分关心病人,像呵护珍贵花草一样小心翼翼。看见同房的病人在吃方便面,会劝告说要吃有营养的东西。她们每隔两个小时来察看一下患者,然后在床尾的纸牌上签上名字。潘让我回去上班,说不久母亲就会过来。于是看着医生查完房,便对潘耳语,晚上会过来,由她说出需要的东西,就离开了。

路上想着医生偶然进入耳朵的一句话,是“呕吐和腹泻,应该补吃抗排斥药。”

然而,这些我并不知道,突然觉得,自己对潘恬身体的关心非常地浮于表面,也正是如此,才让她受了不该受的罪。当下就决定去了汉唐书城,在四楼的医学区买了一本肾移植手册的册子。

第二天下午,看了潘。护士正在给旁边的病人剪指甲,我问她可剪了?她说自己剪的。听口气,精神了很多。她抓过我的手,说我的指甲也长了,小心帮我剪起来。剪好用纸片包起来,放在杂物收纳中。

阳光洒进房间,光线明丽,使人心情很好。护士从我们身边走过,指着床头桌上的检查单,像是再次提醒潘恬。潘微笑地说,知道了。

潘穿粉蓝色竖纹睡衣一样的患者服,盘坐床中,讲起一位老太太与医生的对话,她大概在旁边床位,而此时已经出去。听的过程中,我觉得应该是模仿才对,她很少模仿谁,而且边模仿边自己哈哈大笑。

“你的免疫抑制是怎么吃的?”医生说。

“什么免疫抑制?”老太太问。

“就是你移植后吃的药。”

“想起来就吃,没了就不吃了。”

“想起来就吃,药没了就不吃了?”医生推了下眼镜。

“你现在去化验个浓度。”

“什么是浓度,我不懂啊?”

“你移植了八年了,不知道什么是浓度?”医生挣大眼睛问,仍保持克制。

“去年化验过一次,不知道是啥。”

“去年?这个一月化验一次的,你的家属呢?”医生开始不耐烦。

“都在老家,你有啥和我说。”

“……”医生终于崩溃,半天说不出话。

说到这里,潘恬已经笑出了眼泪,这是见她以来,她很放肆的笑。虽然,大概听懂了潘的表述,也觉得十分好笑,但仍是没想到潘会如此不惜一切笑得失态。

潘问能不能陪她去做一个检查,我说当然可以。

换上鞋和羽绒衣,她在护士站报告了行踪,我们便走出病区。

诺大的医院,众多植物失去曾经以叶子丰盈的身姿,窘况十足。来往穿梭的身穿白色与月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让人在寒冷与人数不多的空旷病区之间,能得到些抚慰。不知道对于潘恬来说,这种感觉是不是甚于我,还是此时,她并没有被环境影响到什么。然而,即便寒冷,仍能看到轮椅上被护士推着的年老病人,看上去,只是例行散心而已。

穿过连接着建筑的宽阔的混凝土路面砖,我们找到了B超室。梳了马尾的瘦瘦的护士为我们排了号,并发了两双鞋套,套上鞋套,我们坐在能从墙壁上放下的壁椅上。这里空气并是很好,有些说不上来的像是机器与食物的味道,不过没有人在这里吃东西,倒是很多人手里有水杯。

潘悄悄对我说:“妈妈在和别人聊天儿的时候,听说人家已经肾移植6年了,便当面要求我向人家学习。”

“学习一下也不坏。”我也向她耳语。

“真是,怎么你也和我妈一样!”

潘恬当糗事讲给我,还是话里含着什么,让我接下来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视野能及的一扇门上,能看到一个黑色的三角图标,暖黄底色里有个黑色的三叶扇图案。那个图案有些奇妙,让人心里暖融又不寒而栗,如鲜黄的果实上带着三个致命的空洞。下面写着“当心电离辐射”的字样。那是一间X光室。

那个图标在我回来后,不知怎么的,就一直印在我的脑壁。图标黑色的小电扇有时还会旋转,在我心里生发了一些挥之不去黑色漩涡,仿佛想告诉我,人生中总要有什么要被漩涡卷走。

晚餐时间,潘的母亲露了面,她给潘带来了食物,是粥和一些素菜。盛菜的时候,她说我长成大人了,也帅了。

这是很多年后,我头一次见到阿姨。感觉是遥远的亲切,她脸上挂了合适与可预见的皱纹,不超过也不落后她的实际年龄。不过,仍然让我觉得岁月的步步惊心,损蚀掉了她年轻时的美丽。在她面前,我不由自主地点头哈腰,回答她选择性的一些问题。她没怎么盘问我,并且,像为自己不够热情辩解一样对我说:“你的很多事,潘恬都和我说了。”

不知她指的什么,是在潘恬那里过夜吗?不像是。这倒让我想起很早以前,她说起,让潘恬做我女朋友的情景,记得,她还向我索要“丈母娘”的称呼。我似乎也叫了。时间距那时,大概已过去了近二十年。

她说,不知我会来,否则连我的饭也准备一份。我说哪能这样麻烦。

她催促了我去吃饭。看着潘恬吃得满足,我就告辞了。说第二天下午,我仍会来看她。

不料,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接到潘的电话,要我不必来,医生说下午就出院。我答说那太好了。

“好什么好!”她变为责怪的口气说,“本来就没必要住。”

“不过,听医生的话为好。”我说。

“医生的话不是都可听的,你不了解。”

“哦。”我应道。

之后,嘱咐她,太晚的班,尤其是到零晨的加班,再出现就一口回绝,大不了就不做这个工作了。身体重要。

“那谁养我?”她扬着语调。

“你老爸——和我。”我故意拖长前面的字。

“去——”

“嗯,晚上去看你。”

“今天不方便,明天才可以。”

“好吧。”说完,我收了线。

潘恬完全好了,送她回家,我都会上去,和她一起做饭,然后,呆到她睡觉,再开车回住处。

加长的油烟筒也管了用。她用我送的磨豆器,磨了网上买的写着“哥斯达黎加”,实际上不知道是哪里极酸的咖啡豆,给我做了咖啡。顿时,房间里有了让人心情愉悦的浓郁咖啡气味。客厅里已经搬来了钢琴,质朴的样式。潘恬说需要调一下音才可以弹,旁边放了小提琴、一只泰迪熊和一个kitty猫。

“喜欢泰迪熊 ?”我问。不过转而又觉得是废话,哪个女孩儿不喜欢呢!

“当然!北极熊更甚。可是就没人送我北极熊玩具。”她说。

“北极熊比泰迪更有气质。”我说。

“知道吗?北极熊喝到的淡水很少,它不吃肉只吃脂肪,是为了减少体内产生的尿素。并能从脂肪中获得部分水份。”

“是么,头一回听说哦。不过又能怎样呢?它们的处境堪忧。”

“神奇的就在这里,肾功能衰竭的人不能喝水,不能小便,不能吃多的肉及蛋白而产生排不出体外的尿素。北极熊冬眠时更不喝水不小便,所以,在我看来,它是神奇的动物,如果人们破解了它身上的谜,肾功能衰竭的人可能就不用透析,也不用苦苦等待几乎没有机会的移植机会。”

“哦,希望有那一天。不过现在头大的是先得解决天气变暖带来的问题。”

“其实,原本就挺喜欢北极熊,表情欠奉的可爱。知道它们的‘事迹’后,就更加喜欢它呢!”

“是吗!”

在她的客厅沙发上玩了游戏,ipad上的水果忍者,手机也有这个游戏,玩的时候,我习惯地把鼻油涂在手指上,她看见只呼我脏,不让我玩了。

她房间里多了一些森林家族的套装,维多利亚起居室,乡村厨房等。室外是小餐桌,松鼠一家三口被摆坐在餐桌前,上面有更小的餐具,由它们用餐。庭院也煞有介事地种了微型的蔬菜。这些情景很可爱,也打动着我,让我觉得,那并不是玩具那么简单。至少,头脑中闪过,她性情一改,温柔贴在我身上,说着自己即便结婚也不会要小孩的理由。及其短暂做了自己拥有带花园的房子,种了喜欢的树木与花卉和蔬菜,重温着已然逝去童年的臆想。

在淘宝上又为她买了森林家族的面包房及家庭花园。不久前,还托同事给她买苹果新款macair,并在她眼眸泛着丝质的光泽中,答应带她去一次她梦想中的日本迪斯尼乐园。

她变得像欲望的小兽,提出不少要求,我照单全收了。我想,总强于她什么要求也不提,冷冷淡淡而没有温暖的温度好。

实际上,我也希望她有一份浓缩而有品质的生活,在不能拉长她的生命长度时,唯此才是恰当正确的选项。此外,在翻看她大学时代写的博客时,我少有地打动和流了泪水。在那些博文中,除去小女孩般粉色的心情,更多是对时光与生命直白与婉转地描述与抒写。她写得充满臆想,也有些美。每一点一滴,让读的人觉得,生命美得让人屏息,而时光珍贵得令人心疼。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于翻来覆去描述的东西,常常是她十分再乎而无法充裕拥有的。想及此,我就难为情起来。

不久的夏历新年,潘和父母回了渭南。

我们每天都在听电话,然而,她消失在我的视野,不能看见她的面容,让我一时有些不适应。我想,当我单身一个人的候,和潘恬在一起,也是不适应而一度与她处得不顺利,当我和潘恬两个人渐渐变得习惯,重新回到一个人,却已经不会处理好一个人的心绪。

新年前的大街,空空的,一如我的内心。011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一年里,我遇到了潘恬,并最终爱了她。尽管,这过程中,我有并不诚心诚意的地方,沾惹了别的女孩儿,但那是潘恬并不完全依顺我时的插曲,或者,太爱她而无法消解这些烦恼,而具有的逆反举动也未可知。

然而,她们却像反面的参照物,让我更加珍惜起潘恬。这样说也许不好听,倒不如说,她们疏导了身上的什么,让我重新出现在潘恬面前时,更加清洁、无尘。像红酒师每试喝一种红酒,便用清水漱口,清洁味蕾,迎接新的不可知的味道在自己的味蕾上绽放。只是,现在承认这些是小污点,我也能完全坦然,不愿辩白。

或者,因为潘恬对那个“污点”的我有所感知而不能顺利地依顺我,这些我已不得而知。

除夕,住宅区道路两边糖葫芦的灯笼在黑暗中红着,暖光温馨散射,照得空无一人街道的残雪很不真实。转有遇到绿垃圾箱上的猫,用惊讶的目光与我对视了很久,似乎判断我会不会赶它或伤害它,最后,在我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擦过它时,它还是不自信地跳下垃圾箱。地面有遗弃的为人们带来片刻欢娱烟花的遗体和红色爆竹屑,冷枪似的炮和天空中灿烂焰火偶然做响。我生命的美好一年,最后,这样结束的烟花中。

那时,我还不明白,像烟花一样美丽的含义。也没有去细究耳边响起“烟花易冷,人事易分”的歌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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