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太多自己的权利的，我很希望你可以理解，”房间里的光芒似乎有些太过昏暗了，魔法师一如既往的优雅笑容似乎被阴影所侵袭，带上了令人生畏的可怖气息，“我会出现在任何王权需要我的地方，当然，我也只应该出现在王权需要我的地方。”
这是一个阴谋，和普尔曼家族一直在酝酿着的计划一样，是一个早早就被规划好了每一步的阴谋，而斯派克自己也不过只是阴谋的一部分而已。
可他自己真的就是无辜的吗？短暂的惊讶之后审视过去的自己，斯派克没胆子敢说自己没有预料到这个结局的发生。
他觉得遭受了背叛，却又不知道背叛者究竟是谁，他觉得恼怒，却又找不到恼怒的理由。没有人做错任何事，他没有，霍莱彻没有，家族之中的每个人也全都没有。“错误”本身就是一个意味不明的词汇，出于利益而做出判断是错误的吗？清除忤逆者又是错误的吗？但如果没有人是错误的话，事情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这……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你不该杀了他们，他们全都是我的家人，我应该和他们一起死去，而不是独自幸存下来，”沉积在心底的情绪甚至没有一个合理的宣泄口，斯派克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只得悲伤地开始埋怨自己，“是我打着维护家族荣耀的旗号做了苟且偷生的那个人，我不配继续活下去……”
霍莱彻喜欢那些困惑着的灵魂，这意味着他们是可以被轻易动摇的，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引导，他们天真的头脑就会朝着他预想的方向走去。简单地衡量对错是找不到结果的，人类拥有立场，站在自己立场对立面的便是错误的。斯派克的迷惑全都来自于他不明白自己此时此刻究竟站在哪一边，坚定地把什么人当做是自己的敌人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样的家伙本来应该怀抱着自己的天真葬身于此，不过斯派克的运气不错，对于恶魔来说，这不是一枚可以被随意抛弃的棋子。
“可现在你已经活下来了，而且是你自己选择活下来的，”霍莱彻出声打断了斯派克的喃喃自语，海勒尸体旁快要因为夜风而熄灭的烛火摇晃了几下，然后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他走向斯派克的身后，取走了烛台，又转身朝着门口走去：“来吧，普尔曼先生，有一人你一定会想见见，现在的我是没法说服你的，但我相信那个人，或许能让你清楚自己究竟该做什么。”
屋子里的光芒随着霍莱彻的离开而彻底暗了下来，和海勒的尸体一同待在黑暗之中的感觉让斯派克觉得毛骨悚然，她在看着自己，用那双失去了生命的眼睛看着自己。
海勒一定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再也来不及开口，斯派克没来由地觉得，那些话里恐怕一大半都是对他的斥责。
再这样待下去，斯派克觉得自己恐怕会立刻疯掉，他朝着海勒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满怀歉意地将她的尸体丢在了黑暗的房间里，追着霍莱彻带走的光源找了过去。
对于斯派克，或者说整个普尔曼家族的任何人而言，这条路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一路朝着旋梯的上方走去，等待着他的，是专属于父亲的书房。斯派克加快步子向前走了几步，又犹豫着慢了下来，这个他曾经敬爱无比的男人带给了他太多难以面对的东西，就算接下来他要见到的只是父亲的尸体，他也仍然怀着满心的纠结与畏惧。
又向前走了一个台阶，映入眼帘的，是敞开的大门之中隐隐亮起的烛光。
斯派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猝不及防地被血腥味呛得反胃，复杂的心绪让他几乎快要忘了自己身处于一个怎样可怖的地方，现在看来，这位曾经在他眼里强大可靠的父亲，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斯派克的心底竟然产生了些许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快意。
“是你吗……斯派克，”那个声音终于显露出了些许苍老的感觉，明明还没有见到斯派克，公爵大人已经猜到了到这里来的人是谁，“到我这里来。”
明明已经虚弱到了气息不稳的地步，那人的话语仍然威严得让人无法违抗，斯派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一堆倒塌交叠在一起的书柜旁，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父亲。
男人带着皱纹的坚毅面庞沾染了鲜血，看起来却不像是一场战斗之中的失败者，倒像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勇士。他倒在地上勉强地喘着气，腹部的伤口狰狞得让人不敢去看，这样的伤口显然也是出自那位凶猛的女士之手。一路走来，斯派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但男人还是抬起了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时，斯派克才发现，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什么看不到的创伤，父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彩，什么也看不到了。
斯派克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怀有怎样的情绪才最为合适，眼前这个濒死的男人是他的父亲，他本应悲痛才对。可从他记事开始，自己的父亲就从来没有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关心过自己，反而是把他看作是武器，看作是自己麾下的士兵。不能给家族带来胜利的子嗣就要被抛弃，斯派克就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现在轮到斯派克抛弃自己的父亲，抛弃自己的家人了，可他又没办法真的把男人当做是自己的敌人，从心底里憎恨他，因为他的死亡而感到愉快。
魔法师站在这位即将死去的公爵身边，将烛台放到了桌上，转身离去，善解人意地给了两人一个交流的空间。
“原来是你活下来了啊……”男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他低头轻咳了几声，露出了无奈的笑容，“看起来你做出了和我完全不一样的选择，和我想的一样，你果然……和他们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