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样话语的伊杰，无异于在用平静从容的话语告诉乔希：他希望她离开帝都，再也不回来。
在一切的开始，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本就不仅仅只有伊杰一个人，乔希的存在本身就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的地位。
虽然早就料到对于伊杰而言，自己是一个阻碍了，可他的话还是让乔希感到了震惊，短暂的时间之后，这份震惊就渐渐变作了恼怒，又最终化为了些许无可奈何的悲伤。眼前向她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伊杰，她找不到对自己的弟弟表达自己不满的办法。乔希发现自己已经永远无法看透伊杰了，她没办法去想象，自己曾经干净天真的弟弟，究竟还能冷酷无情到什么地步。
“如果这是您的期望的话……”乔希深深地叹了口气，又用上了疏远的称呼， “我不会对此提出任何异议，陛下。”
伊杰漠视了她的情绪波动，只是点了点头，好像自己刚才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关心而已。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乔希只得提裙朝着伊杰屈膝行了礼，捡起了被自己扔在一旁的画布，然而它已经被鲜血浸湿了，深红的血迹在洁白的画布上如同绽开了绚丽的玫瑰。借着月光，乔希才看到自己的衣物也早已沾染上了血迹，就这样走回王城的话，恐怕会被不少人看到的吧。正想转头去找不知道被自己扔到哪里去了的斗篷，乔希却出乎意料地感受到自己的肩头多了一件风衣。
少年的身上已经快要没有什么过去的痕迹了，他在一复一日地变得成熟而理智，乔希注视着他的脸庞时，已经快要觉得就连他的样貌也变得陌生了，然而他外套上残留着的气息似乎还和过去一样。那是布料在阳光之下被晒得温暖时才会发出的味道，让人想起金黄色的麦浪。即便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身边全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和鲜血，伊杰仍然能让人想起光明的东西。在某一瞬间乔希忽然觉得伊杰又变回了过去的样子，他会拔出自己的剑固执而坚定地相信着自己一直在守护着整个帝国，他是身披荣耀的骑士，耀眼得如同清晨的阳光。
光明的样子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如果伊杰仍然如过去那样履行着自己的誓言的话，谁又能说，踏入了黑暗的他就不再是守护着帝国的骑士了？
“早些回去吧，”将风衣让给了乔希的伊杰穿着洁白的衬衣与带了深棕色菱格纹的马甲，换下了一身皮甲的伊杰将他的一头短发松散地扎在了脑后，一眼看上去，几乎不会有人把他和一位四处游历过的冒险者联系在一起。任何人都有适应周围环境的能力，乔希原以为，伊杰是这世上最不可能被同化的人，然而现在看来，扮演一位优雅得体的贵族也一点难不倒他，“虽然危险已经过去了，但黑夜还很长。”
乔希带着满脑子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身向着王城的方向走去。
一直等到乔希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站在阴影之中，敛去了自己气息的男人才走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看一地的尸体，毫不避讳地蹲下了身，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倒霉鬼：“还真是一点雇主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谨慎到这种程度真叫人刮目相看。”
“普尔曼家族的事情做得太招摇了，”伊杰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眼下想要对皇室成员出手的歹徒身上，反倒是许多天不见的魔法师让他的语调里带上了不满，“不过这也确实是你的风格。”
“您只是要求了结果而已，我也确实做到了您希望达成的目标，至于过程？只有失败者才会喋喋不休地强调过程。”霍莱彻面对伊杰的指责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如果您不喜欢我这么做的话，我大可以转用更低调一些的办法……但对待背叛者的态度总该严厉一些，在我看来，这样的做法能够很好地警告一些图谋不轨的家伙。”
霍莱彻说的没错，他总是有办法把一些毫无道理的事情说得头头是道，伊杰沉默了片刻，默认了他的说法：“我还有别的事情要你去做，接下来还请你谨慎一些。”
宫廷魔法师是国王的影子，所有阴暗的，不能被放到台面上的东西，都由这样的存在代劳。
霍莱彻曾经在某一任国王的要求之下杀死了他的孪生兄弟，也曾到过大陆最遥远的雪山之巅为国王取来珍贵的宝石。人类有许多阴暗的念头，而当他们拥有了无尽的权力之后，这样的欲望就会毫无节制地扩大。霍莱彻见过无数弗洛塞家族的人被这样的权力弄得丑陋不堪了，然而眼前的小国王却总是能给他带来惊喜。
平心而论，伊杰是一位严苛的雇主，然而他要求霍莱彻做的事，大多都残忍至极，却又本质上干净得令人咋舌。像是肃清一整座城市之中的所有邪教教会，又或者让某个跋扈的贵族彻底身败名裂。他从未出于自己的私心要求恶魔做过任何事，他的生活不像是一位国王应有的生活，倒像是一位简朴的苦修士，终日坚守着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念。
他确实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国王，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怀疑。
“当然，当然，”信口答应了下来，霍莱彻却不觉得自己会遵守这份承诺，循规蹈矩未免太无趣了些，“那么我要做什么呢？”
“跟着乔希，别让她出任何事，”伊杰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当然，也别让加西亚公爵出事。”
结果到头来还是担忧着自己的姐姐吗？霍莱彻轻笑了一声：“请尽管放心，我会保护好殿下和她的丈夫的。倒是您，也得小心帝都涌动着的暗流才行。”
“没人能动得了我，用不着担心，”伊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犹豫了片刻，但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后半句话，“我的意思是……盯住乔希，在保证她安全的同时，也要保证，她不会闹出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