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欧知道，这年头的帝都，已经越来越难混下去了。
有身份血统的贵族自然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守着家族世代传承下来的财富一直安稳地过下去。而像雷欧这样出身卑微，父母又除了一屁股债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的倒霉鬼，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要花更多功夫来思考如何维生。帝都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混下去的地方，雷欧很清楚，只要有片刻的松懈，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自己就将很快失去容身之处。
然而即便有了要拼劲全力活下去的觉悟，帝都也没有太多机会提供给城市最底层的人。像个杀手那样以夺人性命为生的话，指不定哪天，自己就要变成阴沟里的一具尸体，贩卖情报的家伙又大多要有足够的本钱来打点各路关系，而雷欧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比一个银币更多的钱。
虽说生活艰难，但到最后，他还是找到了一门自己可以做下去的活计。
在大陆上，现如今，大多数人只要听到大街上有人议论着某件事，就会想当然地把它当做是真的。雷欧花了很多年才建立起了一个复杂的人脉关系网，只要有人愿意付出足够的价钱，不出一周，帝都大街小巷的每一家酒馆老板，每一个乞丐都会把雇主想要的消息从子虚乌有变成板上钉钉。当一件事在帝都流传开之后，整片大陆知道这件事，也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聪明人到哪里都可以活下去，雷欧一直以来，都为自己的事业而沾沾自喜。
现在的他已经勉强可以被称作是一个体面人了，他可以和自己的主顾在干净明亮的餐厅里用餐，也可以在柔软的床铺上抱着热情的女孩温暖的身体入睡。在得知今天要接的是一笔大单子之后，雷欧特意为自己裁了一身全新的礼服，就算要穿着它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他也觉得自己完全不会被怀疑身份。然而在做了充分的准备之后，他和那位顾客接头的地方，却是一家阴暗肮脏的小酒馆。
这样的安排难免让他感到了一丝不满，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体面人了，而体面人，就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才对。
而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对方开口时的声线表明，这位神秘的顾客，似乎是个女孩。
“我要你散布的消息可能会很危险，”被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桌面上，“这是定金，如果你做不下去的话大可以中途放弃，但只有你完成了我交代你的所有事，你才能拿到所有钱。”
“我凭借这种事谋生，小姐，您以为我是什么胆小的蠢货吗？”雷欧刻意地加重了“小姐”两个字，这身新的礼服勒得他有些喘不上气了，他松了松领口，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我能将您想要人知道的东西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让我猜猜您要我做些什么？有关于情敌的绯闻？自己丈夫的功绩？”
“我提供的消息，和陛下有关，”女孩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雷欧的喋喋不休，“我要你让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伊杰·弗洛塞是个暴君。”
雷欧轻蔑的笑容，猛地僵住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小看了自己的这位主顾，打开钱袋之后，里面的钱币也不是银币，而是金币。雷欧一直坚信金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但现在他面对着这样的一大笔钱，却不由得退缩了。诋毁在位的国王是一件可能要搭上性命的事情，他赚钱是为了好好活下去，如果因为这样一笔买卖而丢掉了脑袋，这就太不划算了。
“黑街的人都知道，皇室的事情不能碰，”虽然那一袋子金币很诱人，但雷欧却只能将它推开，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丢人，然而丢人总比丢命要好，“因为贪财而在这种事情上死掉的人已经足够填满护城河了，小姐，您不像是要做这样的事情的人，我建议您放弃吧，没有人会愿意接这样的单子。”
“如果我说，我能保护你的安全呢？”
“什么？”雷欧感到了诧异，“人们可都说，杀掉那些家伙的东西，是恶魔。”
话音刚落，刚刚还亮着烛光的酒馆，就忽然黑了下来。
这是比夜晚更加深沉的黑暗，雷欧暗自骂了一句，站起身来去摸自己的匕首。然而冰冷的刀尖抢先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女孩清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别紧张，先生，我只是想给你看一些东西。”
眼前像是忽然亮起了一盏昏暗的街灯一般，雷欧颤抖着往亮光的地方看去，只看到被开膛破肚的自己倒在街灯之下。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沾满了血迹，新裁好的礼服也如同饱蘸了深红墨汁的纸页一般，堪堪掩住他狰狞的伤口。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是一件诡异而恐怖的事情，雷欧觉得那把匕首似乎下一秒就会捅进自己的喉咙里。
“恶魔会放任您的行为，”女孩轻笑起来，“我向您保证。”
下一秒，血腥的画面就在他的眼前消散了，深夜的酒馆平静如常，独自买醉的中年男人在靠近火炉的桌旁呼呼大睡，发出的鼾声如同雷鸣。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雷欧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节奏，在他抬头看向自己对面的时候，却猛然间发现，那个刚刚还坐在那里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然而桌上的钱袋，却足以证明，刚刚的一切确实发生过。
“还要点什么吗？”酒馆的老板和雷欧是老相识了，瞅了瞅他发白的脸色，老板毫不掩饰地咧嘴笑起来，“干嘛？我的酒馆里还有鬼吗？”
雷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钱袋，露出了恐惧但又贪婪的表情。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一把拿过那个钱袋，从里面取了一枚金币，放在了酒桌上，然后站起身，像是要逃离什么一般飞快地冲出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