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的乐曲声之中，少年耐心温柔地抱着女孩随着节拍悠然迈步。芙洛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舞会上跳舞，在救济所长大的她就连走路的姿势似乎都带着来自于脏污的地沟里培养出来的粗俗无礼。在连续踩到自己的舞伴不知道多少次以后，芙洛拉羞红了脸甚至不敢多看少年一眼，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机会，她愿意花上所有的时间想尽一切办法弄懂那些似乎天生与她不和的舞步。
“抱歉……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舞会。”她小声地辩解着，努力想跟上对方的舞步，但却还是慢了半拍，险些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没必要觉得害羞，面对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又有谁会舍得去责怪您呢？”少年轻笑着，信口说出的话语就像是他的那张嘴天生就明白怎么样甜言蜜语讨得女孩的欢心，“您该多参加些舞会才对，大家都希望能有您这样赏心悦目的舞伴一同度过乏味的夜晚。”
芙洛拉总是听人们夸赞她的美丽，出于真心又或是虚情假意，然而没有谁的话语像少年那样悦耳。她鼓起勇气看着少年的眼睛，通透的金色如同明澈的阳光，光对于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实在是太过贵重的珍宝，芙洛拉几乎不愿意挪开视线。女孩在舞伴的引导之下转了一个圈，回身用殷切期待的目光看着少年：“希望与我共同度过夜晚的，也包括您吗？”
“当然，小姐，也包括我，”这句话里似乎带了什么暧昧的暗示，赫尔曼没想到这样的小女孩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挑了挑眉，很快又挂上了温柔的微笑，“就像喜欢您的所有人一样。”
这样的回应让芙洛拉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她强忍住激动得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咬唇点了点头。
能被那样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注视着，芙洛拉觉得自己或许连生命都可以被抛弃。
一曲结束，少年向她行礼，随后便转身消失在赴宴的宾客之中。靠近大门的地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一阵嘈杂和喧嚷之后，周围猛地安静了下来。这样的安静终于让芙洛拉从不久之前的甜蜜之中回过神来，这只是一支舞而已，就这么让他离开，她或许在之后就很难再见到少年了。就算只知道一个名字也好，芙洛拉心底猛然间惶恐起来，有什么东西要从指缝中溜走一般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心神。一个一身漆黑礼服的瘦高身影在长廊一闪而过，她提着碍事的裙摆挤过人群，追了上去。
墙壁上燃着烛火的烛台将长廊映亮，她跑了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这条长廊通向哪里？就这样在宅邸里乱跑，宴会的主人会生气吗？然而这样的疑问仅仅只在芙洛拉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那双金色的眼眸就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占据了。那是她的光，芙洛拉想，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不要再坠入黑暗之中了。
然而转过不远处的拐角，一声刺耳的玻璃碎裂的声音传入耳中，在芙洛拉听来，就像是易碎的梦境被摔得支离破碎的声音。
少年收起自己的刀刃转头看向芙洛拉，鲜血染红了地毯，却没有让他的衣摆沾染上半点污垢。一切都如同初见的场景，明明是炼狱里的修罗，却洁净得如同一尘不染的神明。男人的头颅落到地毯上，肥胖的身躯却僵硬地站立了许久才倒下，被打碎的窗口有冷风灌进来，寒意冻住了女孩的心神。
芙洛拉原本以为事情已经不一样了，她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可与少年的相遇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着血腥的气息，和漠不关心的目光。
达成了目的的少年从自己弄出的那个碎裂的窗口离开了，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自己不久之前称赞过的芙洛拉。女孩睁大了眼站在原地许久，然后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午夜的钟声敲响之后，赠与灰姑娘的魔法全都会消失，而芙洛拉甚至连一只水晶鞋都不能留下。有着金色眼眸的少年不会爱上她，她也只会是那个在救济所长大的低贱女孩。她的梦想是空中的楼阁，是痴人的梦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情愿自己死在梦还未醒的黎明里。
“如果他能爱我多好……”芙洛拉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声地呢喃着，仿佛眼前血腥的场面并不存在，“我只希望他能爱我。”
“这就是您的愿望吗？小姐？”
女孩哭花了人鱼给她画了一个下午的精致妆容，泪水把她的衣襟弄得一团糟。在模糊的视线里，女孩抬头看到了一个男人。冷风吹动烛火，把他的影子扭曲得如同可怖的妖魔，他温柔的笑容让人情不自禁地交付自己的信任，但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却又让人想起有关暗夜和不祥的所有东西。
“魔法师先生……”女孩哽咽着呼唤着霍莱彻，仿佛那就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您能替我实现愿望吗？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这样的说法所包含的沉重意味，恐怕是小女孩用尽一生都无法想象的。
多愚蠢，又多天真？被一时的冲动蒙蔽了双眼的人类，总是就这样向恶魔袒露自己的祈求。
“当然，我能给您您想要的一切，”霍莱彻伸手抱住女孩，替她擦干眼泪，他的怀抱冰冷得如同墓地潮湿的泥土，“可是您愿意付出代价吗？付出您的灵魂？”
芙洛拉依稀记得，那些上了年纪的修女告诉过她，有着丑陋欲望的人会招来恶魔，而恶魔会夺走他们的灵魂。只是事到如今，恶魔和神明真的还重要吗？她本就是丑陋的，即便不把灵魂交给恶魔，死后的她，也到不了天堂。
“我愿意，只要能让他爱我，我什么都可以付出，”几乎没有犹豫，女孩小声而坚定地说着，“请让他永远地记住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