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照亮了村庄错落有致的屋子粗陋的外墙，橘黄的光线明亮却并不温暖，仿佛一个佯装出甜美温馨的梦境。莫琳纤细的鞋跟小心翼翼地落在泥泞的道路上相对平稳的地方，她将笼住自己娇美面庞的兜帽摘下，散落在肩头的浅栗色长发如同细碎柔软的丝绒。银线织就出细密花纹的白色法袍让人鱼看上去像是与这样的村庄风马牛不相及的娇贵小姐，裙角的精致花边在她的行走之间轻轻蹭过她的脚踝，如同有着洁白花瓣的谄媚野花在风中摇晃着吸引每一个路过的旅人的目光。
没有女人花功夫去过多地关注这位少女，她不过是个仓促的过客，连一枚铜板都不会给自己留下。
然而莫琳似乎并不这么想，明明应该为第二天的旅程好好休息的少女喝过西塞莉的草药茶就披上斗篷离开了屋子，仿佛无论如何都要管一管这个小小村庄的闲事。在村子里闲逛了很久，莫琳才在一个看上去与其它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草屋前停下了脚步。她推开了并没有上锁的木门，然而刚刚踏进小屋，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早就料到你会来这里了。”
“原来您有客人，米切纳夫人，”莫琳早已准备好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她看了一眼霍莱彻，将自己跨过门槛的右脚收了回来，“虽然我确实有事要找您，但并不紧急，我想我还是找其它时间来拜访您吧。”
“好了莫琳，你善良到想要管这世上所有闲事的念头可是你身上唯一有趣的地方，没必要避开我。”霍莱彻总是一个牙尖嘴利的混蛋，善良这个词唯有从他嘴里说出来才会带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嘲讽意味。而实际上他也确实如愿了，莫琳不喜欢善良这个词汇，因此皱着眉转过了头。明明手里捧着妮娜·米切纳家的茶杯，他却坐在椅子上忽视了那个一脸焦躁的女人，悠闲地调侃着莫琳。
自从目睹了霍莱彻烧掉整个城市之后，莫琳便下定决心要离恶魔远远的了。作为异族的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杀死什么人，而恶魔，却能够轻而易举地随手毁掉一座城池。如果说借着神的名义操控人心的家伙是十恶不赦之人，那么不论对方是否无辜，只是一心想将所有灵魂带入地狱的恶魔算是什么？莫琳不了解神明，在这之前也从来没有思考过有关邪恶的意义，然而毫无疑问的是，霍莱彻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神明，也绝不会被人性或是道德这样愚蠢的东西束缚。
异族会惧怕另一种异族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但莫琳打心眼里觉得恶魔实在是一个可怕至极的家伙。
“抱歉，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家里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二位。”穿着粗布围裙的女人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搓着手不安地插话，仿佛一个第一次造访贵族宅邸的孩子一样，“不知道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别那么紧张，夫人，是我们想为您做些什么，即便您并不相信我，也该相信那边那位优雅美丽的小姐吧。”有莫琳在的场合，佣兵团的剩下两人往往便不再说那些重要的话了。人鱼很擅长和人类沟通，她的交际能力比伊杰要强的太多，又不像恶魔那样一言一行都仿佛带着什么让人看不透的深意。
莫琳白了霍莱彻一眼，恶魔识趣地暂时闭上了嘴。人鱼看向那个叫妮娜的女人，被她琥珀色的温柔眼瞳注视着，女人只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转瞬间放松了下来。这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女人这么想着，却忽略了那双眼睛里若隐若现的红艳光芒。
“可以和我说说你对西塞莉的看法吗？”莫琳开口，说话的声音如同温润的山泉水，“就是那位村子里的药剂师。”
“大家都很羡慕她，她是那么特别，不用嫁给愚蠢没用的丈夫，又有着那么神奇的能力可以替我们治愈伤痛，”妮娜那双深陷在眼眶里的褐色眼睛里映出神往又憧憬的目光来，“我们都很感激她，感激她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她为你们所做的一切？”莫琳难得地咬文嚼字了一次，如果没有抓到什么确切的证据，几乎没人敢这么咄咄逼人，“除了为你们治疗疾病以外，你们还有什么需要感激她的吗？”
不，当然没有。妮娜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口。她不擅长说谎，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人能在这样的眼睛的注视之下说出谎言来。她曾听过那些有关天使的传说，和神明的使者相比，这位陌生的少女恐怕只差了一对羽翼。而自己是有罪之人，在天使的目光之下所有的罪孽恐怕都要原形毕露，想到这里，妮娜的心又一次揪紧了。迟疑了片刻，她咬了咬下唇，没有开口回答。
“那么，能和我说说您的丈夫吗？”莫琳仿佛通情达理一般地笑了起来，再开口却又是一个伤人的问题，“我们都听说那个悲剧了，愿神明庇护他的灵魂。”
“他……是个好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勤劳的人。”支支吾吾不敢看莫琳眼睛的女人仿佛忘了自己不久之前才刚刚说了丈夫是愚蠢没用的这样的话，“我为他的死而感到悲伤，他只不过待了一个晚上，就这样逝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几乎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他回来。”
又是这样的话，莫琳几乎想要上前去捂住女人的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一切”不是能够随便说出口的词汇，特别是，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还坐着一个恶魔。
只是事情已经太晚了，霍莱彻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开口插话：“您对您的丈夫竟然有着这么深切的爱意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句话仿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女人猛地失声痛哭起来。她捂着脸失控地大吼起来，像是所有理智的神经都被崩断：“我根本就不爱他，从来都没有过！但我仍然后悔我所做的事，每天晚上这样的记忆都在折磨着我……我都告诉你们……都告诉你们……是我杀了他！是我杀死了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