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的圈子里面，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许攸之是个厉害角色，包括江小米在内。
毕竟当年老天师的称赞含金量很重，后来又有许老隐晦的透露的自己的孙子又打败了哪个山上高手甚至是门派掌门，然后许攸之的名声就越来越大了。
世间事本就如此，假话传了一百遍便也是真的了。
更何况许攸之有老天师的一句赞誉，又有孟家国士的赞赏，可信度便越来越高了。
其实朱廉原本也不知道许攸之的底细，不过一次他在国内执行任务时抓获了一名判出山上门派之人，那人便谈起了许攸之，说他与许攸之是朋友希望朱廉给个面子。
这朱廉可就纳闷了，因为他是知道许攸之是如何傲气的，断然不会与这种身手不上不下的人成为朋友。
细问才知道，是那许攸之上山门挑战，他便是与许攸之对战之人。
为了不驳了这位天师府弟子的面子，他是故意放了水与许攸之打的难解难分，而且还刻意营造出了英雄相惜的感觉。
这样一来，本来脑瓜子就不是太好用的许攸之便就成了他的朋友，而且还是知己好友那种。
所以在那个山上门派许攸之逗留了很久，几乎每天都与那人切磋。
最后离开时还让人送来了许多物资，改善山上清苦的环境。
当时朱廉还有些不信，等回了京都后便将此事与族长二爷爷说了，当时二爷爷没说什么，看上去像是丝毫不喜欢八卦一样，但是当天晚上便去见了小孟国士，回来后都是凌晨了，这位老顽童还是忍不住把熟睡的朱廉给叫了起来然后告知真相。
其实真相与天师府那面差不多，就是这许攸之上山之前曾在小孟子门下读圣贤书，但着实吃不了苦，不爱背书更不喜欢抄书，便用小聪明找圣贤书中的问题。
其实儒家学问也是非常驳杂繁多的，不同文脉传承下来的道理宗旨都不同，其中自然有矛盾之处。
更何况，一条文脉的文脉也都有冲突。
所以还真被这许攸之有理有据的找到了一些东西来，当时小孟子以为这少年是个聪敏之人，便夸赞了几句。
许攸之大智慧没有，但小聪明是真的多，他觉得这可比背书抄书有意思多了，便开始如同玩“找茬”游戏一样去圣贤书中鸡蛋里面挑骨头。
后来啊小孟子也算知道了这个人的本性了，可毕竟许老是值得敬佩之人，他便没有狠下心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而且小聪明也算聪明嘛，便在许攸之临别之时夸赞了几句。
然后，这位许攸之便名声鹤立了，连上面许多大人物都想亲自见一见来着，但却被小孟子隐晦的点明给拦下来了。
当时朱廉笑过之余，还很认真的与二爷爷请教，为什么儒家学问中有这么多冲突的地方，可却还能教化世人千年之久？
然后那位看似不是很正经，可实际上却是满腹经纶的二爷爷便成了传道受业解惑的先生。
事实上当时二爷爷也没有说什么太过雅致的话，只是说了一些很普通的言语。
因为圣贤书之中所讲述的道理，其实便是人应如何待人处事而已。
不会高出天际，却可以低入尘埃。
可人恰恰是最复杂的，每一个人对待世界的看法，对待他人的看法，对待事情的看法都是独特的。
普通人是如此，圣人也是如此。
战场之上的厮杀，敌方士兵斩杀你亲人，那便是你的仇敌，若你报仇成功便是一桩值得高歌的热血男儿之举。
可同样的，当敌方士兵杀你亲人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军功在身的英雄了。
谁对谁错，其实谁都没有错，谁也不是对的。
所以世间任何道理都经不起推敲，可却又经得起推敲。
因为道理从来都不是写在之上的道理，是要因人而异，因时而异。
人所站的角度，所处的环境，以及当时的年纪，都是对道理的考验。
年轻人多狂言，敢指天怒骂世道不公，可中年之后便只能为了生存疲于奔命。
曾经的热血虽然还没有凉薄，可却是变成了将棱角打磨圆润之物。
朱廉结束了与龙威的通话之后，想到的便是当初二爷爷的那番话，也正是这番话让他受益匪浅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主子，那位爷倒是不客气。”隋丛跟在朱廉身后走在东京都的街头上，其实他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觉得龙威有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朱廉却是笑道：“他不见外对我而言才是顶好的事情，至少这样他才会是我朱家的一条退路。”
“不懂。”隋丛摇头。
朱廉耐着性子说道：“今日的陈家江家，滨海城的孟家赵家，许许多多传承已久，可却已经在等死的家族，其实都是未来的朱家。历朝历代的消亡，史书上会说是皇帝老儿不行事儿，但却不会说是那些秉承着‘家国天下’之士族的危害。就如当年司马家为什么能篡位自立，想过司马家门生故吏满天下吗？所以当一个家族发展到了极致的时候，便也是将要灭亡之时。朱家的上一代有二爷爷，这一代又有我，功劳多得很自然坐的稳。可是下一代，再下一代呢，是不是会出现许攸之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会的，没有哪个家族可以一直青出于蓝莓的。二爷爷当年何等声势滔天，而我此生有望达到二爷爷那个高度吗？我实话告诉你，不能，永远都做不到，因为时代变了。”
隋丛仍不是很懂，可却将话牢牢记在心中。
朱廉却又笑道：“但是不管时代如何变，有些人都是值得信赖的。就比如说我的好大哥，就比如说龙威。他们都是那种只要你对他好，那他就会没跟你掏心掏肺的人。所以当我看清楚了龙威的本心后，我便真心把他当做了朋友，而且是可以性命相托的那种。不要问我看人的眼光为什么会这样准，等你看多了人之后，也会仔细琢磨之后，你便也能如此。当然了，我也运气比较好，能够遇到一些真正可以信赖的人，而大多数的人运气就没我这样好了，而且所遇到的人又不乏会隐藏心思的人。”
“说到底还是很难。”隋丛苦笑。
朱廉却道：“世间事，本就没有不难的。就说你最近经常玩的那个游戏，你对游戏的理解很深，速度与反应也跟得上，所以你能够熟练的操作好每一个英雄。但这说明你能玩好这游戏吗？不，你玩不好，因为你总是在输，可你又总说队友太坑。但实际上，你的玩法也很有问题，你太独了，认为自己是玩的最好的，所以你经常抛掉队友自己去浪，然后游戏输了之后你再看自己数据这么好，队友那么的烂，那就自然是队友坑咯。”
隋丛挠头苦笑道：“主子，游戏这种戏其实就是玩一个开心，我杀了人就很开心，输了喷两句队友其实我也挺开心，毕竟只是游戏而已。”
“对啊，毕竟只是游戏而已。”
朱廉摇头一笑道：“所以你才会玩不好，就因为这而已两个字。”
边走边聊，天已然黑了下去。
而朱廉也终于接到了消息，得知了许攸之的位置，他打算找上门叙叙旧，顺道盯着点这个极可能再闹腾便会死在龙威手下的人。
如今的许攸之在一家居酒屋内喝酒，居酒屋的名字很有趣，叫做上杉。
事实上知道居酒屋根脚的人都懂，这个上杉所代表的便是东瀛的上杉家族。
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被世人所熟知的便是战国时期的大名上杉谦信，而这个家族传承至今也越发的强盛。
因为许多事情上面需要互通有无，所以许老一直与这面的一些家族都有联络，曾经也利用这些家族为炎夏谋求了很大的利益。
而这一次龙威前往东京都要追的穷寇，其实便是这些家族。
像是织田、上杉、伊达这些大家族，其实都是望月时雨口中的强硬派。
而服部众其实就类似炎夏的山上实力，不同的是，炎夏的山上门派都见自己看做神仙人物，对世俗之人哪怕是庙堂之上的那些人都看不上眼。
但是东瀛的这些山上门派，尤其是一些忍者流派却是还保持着从前的传统，那便是忠诚于他们所依附的家族。
所以服部众的势力其实并不大，他们也只是马前卒。
那么龙威真正要对付的，其实就是这些大家族在各大流派中的代表。
这样一来，许攸之与他们便是同一阵线的人了。
许攸之在逃出秋宗后就开始怀疑人生了，然后便被一直在暗中跟随的上杉家家臣接了回来，一面与京都许老那面沟通。
那面的许老听说之后便只能沉默不语，他都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孙子竟然是绣花枕头。
隔代亲是个很玄学的东西，哪怕许老这样的人都不能免俗。
所以在沉吟片刻后，许老竟然是说：“我会派人支援，甚至配合你们的行动，但杀龙威只能是我孙子，听懂了吗？”
如今上杉家的家主上杉虎又不是个智障，自然知道这其中的意思，无非就是让许攸之杀掉龙威来保住许攸之的名声，也挽救这个废物的心境。
只不过，这样有什么用，废物不还是废物吗？
而且上杉虎也有些纳闷儿，他可是听说过许老的一些狠辣手段的，便是亲儿子都杀过，怎么就对这个废物孙子如此溺爱？
算了。
死掉一个龙威对于炎夏的江湖便是不小的打击，他们乐见其成。
上杉虎挂断了电话后，便走居酒屋后面的休息室走出来。
他身穿着和服，留着看上去很滑稽的小胡子，走起路来也因为微胖显得像是一个装上了轮子的不倒翁一样，一张脸更是笑的灿烂。
可是只要仔细看那张笑脸，便会给人一种这笑容是用胶水固定了才形成的，皮笑肉不笑。
“许先生，我们上杉家的酒如何？”上杉虎走到了许攸之身边坐下，挥手将一旁陪酒的和服女人赶走了，然后那只手便顺其自然的落在了许攸之的肩膀上。
“不要碰我！”
许攸之一耸肩弹开了对方的手，虽然是醉醺醺的，但是眼中的傲气却不曾减少分毫。
“是我唐突了，抱歉。”
上杉虎说着流利的中文，笑容可掬道：“虽然我不知道许先生您为什么就放弃了杀掉龙威，可我知道您一定有您的理由，不然以许先生的能力杀掉一个龙威还不是易如反掌？”
听到这话后许攸之的心情更不好了，可是他还是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被绊倒了。
许攸之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便看向了面前这个东瀛男人问道：“上杉狗你说，我的实力是不是真的很强！”
上杉狗？
上杉虎心中狂笑，心想这还真如伊达正雄所说是个嚣张至极的人，可他是真的丝毫不在乎，更是摆手让隐怒的手下退后，然后道：“实力这东西，其实我也不敢说的，毕竟对您的实力我只是听闻，还未曾见到过呢。不然我这里也有好手，您就让我见识一下？”
“好！”
许攸之一拍桌子，是故意用上了手段将桌子给拍的从中间断开了，然后道：“看在你足够恭敬的份上，我就给你见识一下！”
喝了酒，又因为对方实在是恭敬，这个废物又开始飘飘然了。
然后。
众人来到了居酒屋的地下室，许攸之与上杉虎许多手下过招。
毫无列外，都是许攸之取胜。
因为那些手下只是寻常的枪手而已，拳脚上面的功夫不行。
上杉虎自然也是刻意为之，他遇到这样的人一向不会动怒，只会让这样的人更加嚣张，然后自己灭亡便是，这种感觉是很有意思的。
许攸之逐渐找回了自信，对上杉虎也心生了好感，便在回到居酒屋后与上杉虎坦言道：“上杉狗，我实话与你说了，当时我与龙威一战，他竟然轻易将我绊倒，这让我受打击很大，所以便离开了。可经过刚刚一战，我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绊倒了？
上杉虎忍住笑，心想这还需要想，不就是你实力与那龙威差距太大了，不然怎会被轻易绊倒？
只不过，这话上杉虎是不会说出口的，他就喜欢看这种跳梁小丑。
上杉虎态度很是谦卑道：“许先生请说，我听着。”
“是我大意了。”
许攸之说道：“我的实力只高出龙威一线而已，但是他的反应却是略高于我，而我又是率先发起了正大光明的攻击，他却是以逸待劳，提前便有了算计，所以才会得手。其实我当时会摔倒，也是我身体本能的做出了规避伤害的举动，不然他是一定有后手的。如今想想，他偷袭不成现在一定非常苦恼。”
“原来是这样，炎夏武学果然是博大精深！”上杉虎直接翘起了大拇指。
许攸之很满意对方的反应，便笑着说道：“下次再见面，我会让他死的很惨！”
“许先生稍等，我去方便一下。”
上杉虎看到许攸之那额头到鼻子上的擦伤就忍不住笑，饶是受过专业训练此时也有些忍不住了，便连忙跑去了后面，然后抱住一个和服女人便笑了起来，一边用日语以极快的语速说道：“活了这么久才知道什么才是夜郎自大，一个废物而已竟然把自己当成了天之骄子，这样的人在上杉家一定会在成年礼后被赶出家族，并且会从族谱上除名，不然放出去太丢人了，丢人啊……”
就在上杉虎在里面偷笑的时候，居酒屋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而且直奔许攸之去了。
这个人正是朱廉，本来他是想来盯着许攸之的，可是半路便接到了许老的电话，要求他支援许攸之对付龙威来的。
电话中许老的语气很是强硬，而且很有威胁的味道，大致意思就是，如果朱廉不动手，那么朱家就会倒霉。
如此以权谋私的许老，可是让朱廉开了眼界，但也算是有些心灰意冷了。
连刚直不阿的许老都这样了，又如何不叫人失望。
不过朱廉还是来了，可却有自己的谋划。
朱廉坐在了许攸之身旁后，笑着说道：“小许，咱们可很久没有见面了。”
“猪头？”
许攸之的傲气与嚣张层次相当高，便是朱廉这种与他一个层次的人他都看不上眼，嗤笑道：“别跟我说你是爷爷派来的，爷爷怎么想的，对付一个龙威需要派这么多人吗？而且既然派了，为什么不派一个有能力的，反而派来一头猪，爷爷真的是老咯。”
朱廉的隐忍功夫不亚于上杉虎的，他笑呵呵的说道：“小许你这么猛，派来牛逼人干啥用的？许老派我来啊，其实就是为了给你摇旗呐喊的，或者是有啥需要跑腿的活，自然不能劳你的大驾，我不就能帮你做了嘛。”
许攸之一听心情大好，便说道：“既然之则安之，过会我再给你介绍个朋友，他们东瀛的贵族，上杉狗！”
“朋友？”
朱廉面色古怪，他拿出手机，里面竟然是居酒屋内部监控的录像，一边道：“这个上杉狗可没把你当朋友，在后面可没少说你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