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孟云峥琴弦断了的那一刹那，清漪的身子是僵硬一下的，清则感觉到了，通过她扶着自己的手臂，即使只有那么极为短暂的一瞬。但他装作不知，依旧依靠着她走着。
清漪扶清则坐到床榻上，炉子上一直温着药，她提起药炉却忘了拿毛巾包一下，不小心烫了手指，身后的清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知道她心不在焉了，那琴声还是扰了她的心绪。
清漪将药碗端到清则床边，将药递给清则，“方才外面冷了些，殿下趁热喝下，以免又染了风寒。”
“这药方才不是喝过了，太苦了，明日再喝吧。”清则一脸的拒绝，他说的方才还是午膳之后。
“给你备了蜜饯，药还是喝了吧，方才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凉风，你不是都咳嗽了嘛。”清漪知道他怕苦，所以特意让南竹寻了蜜饯备下，因为方才他那几声咳嗽这次她是不会让步的，万一受了风寒对伤口复原不好。
清则看到清漪说的蜜饯了，他取过一粒放入嘴里，“我方才的咳嗽是装的。”
清漪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殿下，药要趁热喝，凉了更苦。”
清则取过清漪手中的药碗，憋着气，一口气便干了。清漪赶紧接过空碗递过蜜饯，但意外的是清则没有去接她手中的蜜饯，只见他努力平复那张被苦药扭曲的额头，盯着清漪的眼睛，再重复了一遍，“咳嗽我是装的，不是为了不喝药才糊弄你。”
清漪被他认真的样子吓到了，感觉今晚的清则也是怪怪的，隐隐觉得他有什么话要说，但直觉让她拒绝去听，“殿下，既然你没事，那我先出去了，你早些休息吧。”
逃，永远是自我保护最有效的方式。
他那白皙纤细的五指，抓住了她欲离去的衣袖，“清漪，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何我要装咳嗽？”
清漪回头望向他，将他的五指掰开，那自由了的衣袖垂下，“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清漪不敢乱猜。”她的言下之意他应该听得懂，他是主子是她的恩人，而她只会服从。
一句话将他们放在主仆的关系上，这样委婉的隔离让清则心中不悦，他身子往前一探，手臂挽住她的腰，用力一勾将她揽入怀中，她想反抗，可却还记得他肩后的伤，不敢妄动。
“你记得如此想，那不顾性命要为我施行双生之术也是为了报恩？也是因为我是你的主子？”他吐出的每一句就在她耳边，那不甘的语气扰乱这她的心，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清则很怕她说是，见她这样窘迫的样子心里反而高兴了些，听南竹说起她宁愿牺牲也要为自己施行双生之术时，他虽怪她太过鲁莽，却也喜她对他并非无情。
“殿下，你拔箭那一日我昏睡过去，做了一个梦。”清漪终于平稳了心境，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我梦见以后的以后，你成为了太子成为了皇帝，可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成为了什么嘛？”
“什么？”
“尸体。”
清则的身子因为那两个字僵硬了，清漪从他的怀里轻易的挣脱，她望着清则呆滞的神情，心里又想起梦里的他那句“不后悔”，既然他无怨无悔自己又何苦不忍呢？
“清漪，那是梦，梦里都是虚幻的。”
“殿下说得没错，梦里都是虚幻的，但自古那皇宫里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下场，这些殿下应比我更清楚才是，幼时家破人亡之时我便在心中立下誓言，不愿富贵无上只愿平淡如清。若是殿下垂怜我，便不要让我成为第二个宓妃娘娘。”
清漪这字字句句都像是敲打进清则心里的，他不是不知道她一直以来对京都对皇宫的排斥，只是没有想到竟到了如此决绝的地步，为何她竟一点也不会相信他会护她周全呢？
对上他的眸子，清漪眼里没有一丝的动摇，她轻声的问：“今年中元节，我是否还能向殿下讨个心愿？”
“你说。”
“若他日殿下荣登高堂，请允我去留自由！”
去留？只怕她的心已经落在了“去”上，清则觉得胸口一股郁结之气，堵得难受。他看着清漪，却看不透她，“我答应你，但你可否也答应我一个心愿？”
这是第一次，清则提出自己的心愿，往年他总是帮他们当成心愿，南竹曾玩笑的问过他，他只说事事顺心无所求。
“若我平淡如清，你是否愿意余生与我执手听风。”
在他炙热如炬的目光中，清漪愣在那里，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放弃太子之位要放弃这临苏江山？突然想起南竹曾在她面前嘀咕过，说殿下放走殇秋是否根本无意天下。他盯着自己不放过她分毫，似乎在逼她的一个承诺，而她竟不知如何开口。
“清漪姐姐……”南竹在帐篷外大声叫着，“徐大哥说我该回去休息了，你可随我……”她的话没喊完，似乎已经被人捂住嘴了。
但这番吵闹还是成功打破了帐篷里面两人的对视，清则先放弃了，“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说着，他也倚着微微合起了双目，似乎真是累了。
清漪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回头去看，清则那苍白的脸上，合上的双眼却还在隐隐的抽动，她知道他在压抑自己，她知道他又在装，只是这一次不是装病，而是装作不在意，他到底还是不忍心逼她到底。
“我愿意。”
那三个字轻若纹丝，但却是床榻之上那人脑海中的巨响，他赫然睁眼，伊人已经离去，只剩风吹着帐门起起落落，他的嘴角扬起笑意，如此便足够了。
月光下，不知何处飘来的笛声，悠扬动听的很，清漪抬头望月，却眼中无月。
清则啊，你可知无论你要不要这江山，我都会生死相随，可这心，我却再不敢随意交付，若你真的远离朝野，或许我愿意再试一次，可这大好河山你弃得了吗？你那一腔热血满腔抱负弃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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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清漪一夜未睡，而身边的南竹却一觉酣甜，她看天微微亮了，便准备和衣出去散散心，一出门竟发现一袭白衣背影。
“云……孟公子。”清漪轻声呼唤，看他身上微沾着的秋露，猜想他定站在这里许久了，心里难免微微泛疼，他的那首《七绝音》昨夜在她耳边响了一夜。
孟云峥转过身子，对清漪浅浅一笑，“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清漪不知道怎么答，怕说睡不着又会被问为什么，便转了话题，“你是来找我的？”
“是的，我来向你辞行道别的。”
“怎么突然要走？”昨天之前他若是说要走，她是能理解的，并且是鼓励的，可今日走她难免会多想，其实昨晚从清则帐里出来之后听南竹絮絮叨叨说过了孟云峥琴断的事，她原本去他帐外了可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折了回来。
“我的性子便是这样，今日在此处明日便去了他处，想来便是如柳絮一样，飘忽不定。”孟云峥说的轻松，旁人说了这些多半会带些清高孤傲的气质，而他孟云峥如此说，让人听了觉得本该就是的。
“那你要去哪里？”
“怎么，你要随我一起走吗？”孟云峥故意斜着脑袋问她，看她脸上有些挣扎的样子，他心里是一半欢喜一半的忧愁，“与你开玩笑，不必这么当真，清漪，我真是看不透你，世上犹如你一般为我奋不顾身的女子，可她们大底是对我有意的，可你却没有。你对我无欲无求，让我真是捉摸不透。”
“我……我其实就是想让你帮我找我妹妹，你游历天下人脉那么广，我其实就是为了利用你这一点。”
孟云峥看清漪努力说谎的样子，心里竟更加不痛快，“那我帮你找到你妹妹莺歌，是不是你就要与我恩断义绝了？”
“当然不会，你是我在临苏最好的朋友。”恩断义绝那时多么重的一个词，她从未想过。
“清漪，你真的够残忍的，”孟云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说他是最好的朋友，这便像是对他判了死刑一样，“你知道你是多么的前言不搭后语，我看你为了我努力说谎的样子，一点被安慰的感觉都没有，因为我知道，那都代表你要拒绝，可同时也代表着你明白我的心意是吗？”
“云峥……”
“你什么都不要说，昨夜我的曲子你未听完，那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等你到了京都，我再为你弹一曲，那时你再与我说。”孟云峥伸出手，轻轻的拍了几下清漪的脑袋，“在我试着放弃的时候，你能不能试着努力靠近我？”
清漪此时才明白，这一世他们初遇时自己急着还他上一世的情谊，可忘了此生他们还是陌路人，如果说上一世他对她的动情是她的无意，那这一世是她自己去招惹了他，心里的内疚不禁更深了。
孟云峥走了，清漪送他上的马，看着他骑马离去，却一直没有给他任何承诺。她其实很想答应他，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骗不了他，因为骗不了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