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血从纱布紧绑的后背上渗出,点点猩红,率先被扶住后背的庄东察觉。
他赶忙让道简趴下身,招来随营的军医。
周围的十五卫除了庄东外,都在窃窃私语。
“遗诏?道英雄刚才却是提了遗诏二字?”
“没错,我也听清了。”
他们神色肃穆,身怀的使命让他们无比重视这两个字,以至于注意力都没有回到道简的伤势上。
“各位兄弟,先散开继续操练吧。”
“那遗诏的事?”
“现在道英雄已经昏迷过去,在这里等也不会有结果,总之,先散了。”
十五卫互相看了一眼,便各自散回所在的营地,去操练手下的士卒。
“遗诏,不见了?会是谁拿的?”
庄东将视线移向东南方,那里是自己营房所在,里面藏有一处地道,是通往慕澜的居所。
除了她,没有别人。
嘴唇紧闭,腮帮鼓起,庄东面色严肃,他双手紧握,十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一旁正在为道简检查伤势的先生察觉到细微的声响,回头看去,正迎上庄东狰狞的目光。
“先生,还请务必治好恩公。”
“放心吧,虽然这种伤势我第一次见,不过,不比你们差多少。”
医生起身擦拭手上的血迹,招呼随从将道简放到担架后,抬回了自己的营帐中。
庄东在原地来回踱步,过了片刻,还是跟上先生,去了营帐。
昼夜交替,道简这一次昏迷,持续数日,在庄东异常焦心的时候,他才慢慢苏醒。
肤色煞白,枯瘦如骨,这一病,他为之大变,若非庄东对他很是熟悉,现在的道简,早已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我这又是昏了多久?”
道简看向一旁同样因睡眠不足,有些憔悴的庄东。
“也就五日左右,恩公再不醒来,我恐怕只能去找青尉们拼命了。”
“呵呵。”道简苦笑摇头,可身体轻微的起伏,引发全身的巨痛,这种痛苦,令他双眼一黑,若非头脑清醒,还有体内的坤诀隐隐护住筋脉,恐怕还会再次昏迷过去。
“水,我要水。”
道简张开嘴,当他注意到庄东早已端住一碗清水后,赶忙张嘴。
咕冬咕冬,一碗又一碗,在发出畅快的呼气后,道简惨白且干枯的脸皮,微微出现一丝水润。
“被救下后,都发生了什么。”
道简睁开眼,待视线恢复后,看向一旁脸色凝重的庄东。
“恩公,关于先帝的遗诏,可是真的?”
“是真的。”
“从何处得来?”
“一位叫半梦的女子那里。”
“她,她现在在何处?”
“江南某处世外之地,恐踪迹难寻,她身上没了此物,便也没了价值,生死难料。”
庄东听到这里,敏锐地捕捉到了半梦二字,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吟片刻,随意同道简闲聊起来。
过了片刻,见道简腹中传来咕噜声响,这让庄东很是兴奋,他赶忙叫人,端来一桶用肉熬成的稠汤,打了一碗,一勺一勺喂道简服下。
“多谢。”
脸色有些血色的道简疲惫之感忽然强烈,他感激两句,便趴在由兽皮铺盖数层的软床上,陷入沉睡。
庄东对身旁的侍卫嘱咐多句,这才悄悄退出营帐,穿好重甲后,骑马向宫殿而去。
一骑重甲,手握虎头刀柄,跨在马上,直接进入宫殿大门。他的突然出现,让一旁跪地等候皇帝召见的几位朝堂大臣脸色非常不悦。
可他们的不悦,只能挂在脸上,却无人敢多言。
“南门十六卫,凡所到之处,如圣上亲临。”
这句话,早已印在了朝堂大臣的灵魂中,就连单良也不意外。
巨大的白玉地砖铺就的皇宫主道上,黑骑如同黑星一般,在这宽阔的大路上驰骋,清脆规律的马蹄声,回荡在这容纳数万人而不显宽阔的广场。
一个渺小的身影,手握朝板,一步步缓缓离开皇宫,迎向黑骑走来。
黑骑与渺小的身影在白玉大道上相遇,谁也不打算让步。
“庄东大人,不知有何事,需要黑骑直见陛下?”
“单大人,十六卫行事,不劳您操心。”
庄东微微前倾,以示问候,随即轻拽马头,率先让开,从单良身旁经过。
“是为了道简么?你的恩公?”
“非在下一人的恩公,乃是武衢城几千百姓的恩公。”
“好一个恩公,可庄东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当朝天子的十六卫之一,义气可不是你该有的。”
单良面带笑意,转身快语令本欲驾马离开的庄东勒紧缰绳,侧身望了过来。
“没错,在下是当朝天子的十六卫之首,而不是你单大人的。驾!”
黑骑一声嘶鸣,劲蹄连响,飞速向大殿驰去。
“好,很好,好一个十六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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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良甩袖转身,脸色铁青地向皇宫大门走去。而他藏在袖中紧握佩剑的手,却攥得更紧。
正殿外,大太监正要呵斥,却见来人是庄东,见他一身戎装重甲,其上有先帝亲笔赐字,一时间惊慌,竟然率先跪了下去。
“公公,十六卫庄东,求见陛下。”
庄东说完,熟练地走到大太监身前,将这位老者搀扶起身。
“陛下有些困了,正在后殿小憩,不过庄大人请随咱家一同面见陛下。”
大太监擦拭额头的汗水,若是惹怒庄东,这戎装之下,一刀断头都是小事,只是这小命,没人敢去报复。
深宫后院,皇帝侧卧龙床,在夜江的伺候下,闭目小憩。
方才被单良一顿训斥,心中很是恼怒,可自从大权旁落,支持他的一派文臣根本不是单良的对手,现在整个朝廷几乎是单良一言定夺,而自己,则是一个傀儡。
“皇上,十六卫庄东求见。”
“庄东?十六卫?”
皇帝冷笑一声,这先皇留下的十六卫,在他眼里如同鸡肋,虽说能保自己性命安危,可单良逼宫时,这十六卫就静静地站在大殿内,根本没有出手之意,这让皇帝很是不满。
虽然自己的性命不曾受到威胁,自己虽有子嗣,可那单良却不敢毒杀他,拥立幼主,因为皇帝曾乱发于朝,用宝剑指着单良说过。
“若朕有任何意外,皆是卿之过也。”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十六卫便可抽刀砍杀,可是,皇帝没死,十六卫无动于衷。
“传他进来吧,朕轰不走他。”
庄东大声谢过皇帝,在大太监推开木门后,进入大殿内。
轰隆一声,天空阴云密布,而木门也在同一刻紧紧关闭。
十六卫营帐驻扎处,庄东的营帐内,道简被滚滚雷声惊醒,大雨倾盆而下,在油泡过的帐篷上传出哒哒不绝的响声。
帐外阵阵水汽飘入其内,让道简一时神清气爽。
方才短暂休息,道简便被后背的麻痒吵醒,醒来后,麻痒变成了撕裂般的剧痛,令他忍不住咧嘴。
上一次后背受伤,还是在探寻天涯阁遗迹时,这熟悉却又更甚的感觉,令他倍感揪心。
他想下床,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出力气,整个身子好像失去了控制一般,勉强活动了上半身,没想到已经成了他的极限。
现在,他能坐起身,全因自己扎实的底子,还有那惊人的恢复力。
道简就这样饱受疼痛折磨,静静看着雨水停歇,四周再次重归安静。
深夜,戎甲发出的声响让道简回过神,帐帘掀起,道简看到了取下头盔的庄东。
“这一身真是威武,让我很羡慕啊。”
道简发出啧啧之声,他看向面色沉重的庄东,竟然没了继续说话的力气。
“恩公,方才我面见陛下,询问关于半梦的事,可是陛下的话,我听不懂。”
“陛下?”
道简眼珠一转,想起了曾经带单良一同出入群芳馆的那个潇洒英俊男子。
“不知恩公可还有关于半梦的其他事迹。”
庄东不敢耽搁,他虽然视道简为恩公,可是其他十五个弟兄,只在乎遗诏二字,而这两个字,很显然,能够要了单良的命。
一向冷静的单良,这一次却充满敌意,虽然庄东在朝堂值守时,并未与单良有过冲突,可单良虽然有架空皇帝的意思,却没有作出任何威胁皇帝的举动。
“唯有朝堂均听命于皇帝一人,生杀大权之下,你们这些刀,才可以抽出。”
先帝的话语,始终在他们十六卫耳边徘回,如此魄力,让庄东折服。
唯有真正的帝王,才配有十六卫守护,傀儡不行,因为傀儡的令,就是提线操控者的命令。
不是帝王的命令。
那么先帝的遗诏,尤为重要。
道简沉默许久,轻轻的叹息打破了沉默。
“上面说,要诛杀单家。”
“果然……”
庄东坐到椅子上,过了许久,才冷笑一声,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
“当初救下恩公,随后有一人值得我相信,我便将恩公托付与她,兴许,这份遗诏,在她那里。”
“哦?是谁能让你如此信任?”
“水镜剑派,慕澜仙子。”
“是她?”
道简惊呼,一时间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接下的话,却让他更是难以接受。
“不,不该称慕澜仙子,应该叫她,单家慕夫人了。”
“单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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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简眼神一阵恍忽,迷茫之后,苦笑两声,竟然趴到床上,不再言语。
“是了,除了她,还能有谁会搜我的随身之物。”
道简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撑起身子,看向庄东。
“会不会是为我疗伤,将随身之物取出,一时将那锦盒遗诏落下了?”
道简的想法,也有道理,可庄东只是带有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慢慢摇头。
“恩公,你的剑,就在身旁,那是她当时交给我唯一一件属于恩公的物件。”
道简一愣,缓缓趴下,不再言语。
这一句话,直击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压在心中的最后一丝空明,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浑浊起来。
“好,我知道了。”
道简发出浑厚的呼吸声,没过多久,便陷入沉沉的梦中。
庄东没在多言,而是在一旁准备好吊床,取下戎甲后,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当道简醒来后,他发现营帐内已空无一人,庄东早已离帐操练去了。
营帐外,传来阵阵习武的大喝声,让道简听来,竟然血液都有些沸腾。
他想要起身,可发现自己的下肢依然没有知觉。
“这次的伤真是严重。”
道简心中如是想,双眼紧闭,开始在心中默默操练坤诀。突然他感到脚心在坤诀运转后,很是火热,这种感觉,自从他修行之后,还是第一次感觉到。
他睁开眼,带着期待想要去抬起双腿,可惜直面他的,是再一次的失败。
双腿没有半点反应。
在坤诀的停息后,他感到脚心的温热也变得冰凉,还是没有半点知觉。
心中有些焦急,这么严重的伤,他还是第一次遭受,此刻,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似乎还有压过远处的呐喊声的气势。
“恩公,你醒了,感觉怎样?”
庄东回到屋子中,看向坐起身的道简,可从对方那苦笑的表情上,读出了道简那无言的无奈。
“恩公体内的毒,随营的先生解不了。”
“我知道,除了曼儿之外,无人能解。”
“曼儿?”
“没什么,都过去了。”
道简摇摇头,身体偏向一边,伸手指向远处的水罐。
庄东立马倒了一碗,递给道简。
“哈!痛快。”
道简砸吧几下,面带笑意,连连赞叹这甘甜的井水。
庄东接过后,面色凝重。
“恩公,青尉们已经得知你的消息,他们潜伏在营外,想要取你性命。下个月,我们十六卫例行拔营,那时候会很危险。”
“哦?先问一句,背后之人,可是单良?”
“我不敢断言,可青尉现在由殇梁,殇游二人统辖,而他二人,只听单良的话。”
庄东取出怀中的册子,开始详细解释青尉的来龙去脉。
其中大部分是自己的大哥庄西所述,而现在,他的大哥还在青尉之中,由于很是低调,所以无人注意,就连殇梁都没有发现。
“可见,这所谓的青尉,是鱼龙混杂之地,不足为虑,江湖中人,难成气候。”
道简随意点点头,不置可否,回想当初密林之中的种种场景,还有都城巷道内对阁老对自己的杀招,他却有另一番理解,只不过,这种理解,现在已没有什么意义罢了。
“报!”
庄东还没下令,站在帐外的士卒就掀帘进入,递出一封朱红大字的信件。
摊开一看,庄东脸色大变,暗骂数声可恶。
“怎么了?”
“陛下有令,让十六卫半月后拔营,不得抗旨。”
“半个月?”
“这是皇帝能做的最大限度了。”
庄东无奈叹息,现在,这个皇帝,没有半点抗衡单良的本事,单家家大业大,同时父子两代都是人中翘楚,运营整个朝堂,远比当朝天子要厉害许多。
现在,单良挟天子下令拔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除掉道简。
“我身在营中,他敢闯进来?”
“不,十六卫拔营之日,军不在营中,而是在皇宫内。”
“原来如此。”
道简点点头,似乎不感意外。
“那就把我送回慕澜住所的密室内,我在那里休养。”
“不可,先生有话在先,想要伤势恢复,必须在干燥之处,而我这里,最适合恩公休养。”
庄东神情急切,他连连摆手,现在的慕澜已经无法再得到他的信任,恩公和单府夫人的话,他肯定是选择前者。
“不必多言,就按我说的办,今晚就送我过去。”
“恩公,当真要如此?慕澜仙……她已不可信任。”
“我自有办法,还有,我早已不是水镜剑派的弟子,信任二字,更无从谈起,能救我一命,我已感激不尽了。”
道简不再多言,而是闭上眼睛,缓缓调息,开始修习坤诀。
他这一次坚持了许久,直到双脚感到火烫,这才停止。
虽然下肢依旧没有知觉,可道简已经能够清晰感受到了下肢的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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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庄东离开帐篷后,轻轻抚摸溃烂到直触碰嵴骨的背心,这一下,让他心惊不已。
“半个月,半个月?看来,想要恢复,只有那个办法了,可是,真的能成么?”
营帐内重归沉默。
深夜悄悄降临,道简在几名侍卫的护送下,缓缓进入了一处隐蔽的地道,行走了许久,似乎穿过大半个城,这才推开一道石门,看到了久候在内的慕澜。
“这一地道很是奇特,是何人所建?”
“是我。”
慕澜先声夺人,使一旁的庄东来不及回答。
“为何有此地洞。”
“只是一时兴起,自保罢了。”
“若是拔营又当如何?”
道简很多疑问,在被放到石床上后,继续问道。
“拔营就静等。”
慕澜走到一处简陋的木桌旁,打开药匣,取出药粉,同时拿出一个匕首,走到道简身边,轻轻隔开其背上的绷带。
“请仙子轻些。”
庄东话音虽轻,可一只手已经握在腰间的虎首佩刀上。
他脸上带有杀意,紧盯慕澜的匕首。
“他怕我杀你。”
慕澜声音中带有轻蔑,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向庄东。
“庄东,你先带着弟兄们回去吧,我有仙子照料,不碍事。”
“好!恩公珍重。切莫逞强。”
庄东抱拳一礼,迎上慕澜的目光,凝视片刻,这才带着弟兄离开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