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叔嘿嘿笑，“别忘了渡口镇的千机门。当年先帝弥留之际，新帝能抢占先机，将一同守在先帝床前的其他皇子一举铲除，把持宫内守卫，派人杀往西山传旨的大太监，占的不过是一条不为人知的宫中密道。这密道机关，就是千机门掌门替新帝造的。”
新帝对千机门的态度，和对待其他鹰爪确实不同。
对于那些曾听命于他，暗杀地方官员的江湖中人——比如前任武林盟主，比如十一条命案的死者，新帝事成后并未杀人灭口，是不屑是无谓，归根结底不过是从未放在眼中。
而千机门不同，新帝有意尽快培养直属自己的一批暗中势力，他看中了七刹楼的能耐，因此暗下皇命，命七刹楼追查燕山七笑吏以及关帝像，意在试手，而七刹楼一旦收入他的羽翼下，为他监察百官，则需要收服千机门，为其在京城内外打造暗道机关，方便收集消息、布眼线。
是以千机门掌门死得蹊跷，新帝只命七刹楼上门问案，并未有其他动作。
这大概就是技术型人才和武力型人才的区别对待。
新帝谨慎小心，却难免刚愎自用。
瘸叔等人，钻的就是这个空子。
“这些年一直有一批千机门子弟留守京城，除了掌门之命外，只听皇命。”瘸叔摸着下巴，道出隐秘，“这批子弟不在千机门的弟子名单上，是掌门另外培养献于新帝的。可惜新帝自以为运筹帷幄，却不知道人心最难掌握。燕山老道弄死掌门之前，已掌握了和这批子弟联络的方法。如今这批子弟，就是长生和王爷，进宫后最大的依仗。”
盗走燕山老道尸体的，确实是瘸叔派出的手下。
一为替燕山老道收尸，葬入选好的风水宝地，二为从尸身上，搜出和这批子弟联络的方法。
这批子弟留守京城，正是为新帝搬砖挖暗道建机关。
而内城往皇宫的暗道尚未完工，新帝还没来得及视察全貌，已被师父派去的王府私兵摸了个清楚。
王府暗卫将全数变装，混入王爷入宫的内侍队伍中，而私兵一半在内城，一半在暗道待命。
届时拼武力值，无论是时间还是胜算，皆能提高三成。
瘸叔说到这里，正色道：“这年头起事，靠打靠杀那叫傻缺，智取才是上上策。”
师父点头附和，“长生，十七王爷和郡主会找机会接近新帝，你警醒些，到时候讲道理讲不通就直接动手，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新帝，一招釜底抽薪，就由不得其他人生出别的心思。”
瘸叔和师父一脸“少年，我们看好你哦”的激励表情。
即便付长生不能带兵器入宫，光凭他那一身天生神力，要以蛮力取胜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听来，起事的内外布置确实无懈可击，剩下的全看百官宴上，付长生能不能抢占先机。
挟持当朝新帝什么的，想想有点小刺激。
若少朴拍了拍付长生的肩，“师兄，你要小心行事。等到功成，以你的身份，将来小安子想进刑部做事，我们也不用花钱买路子了。”
付长生恍然，点头道：“师弟言之有理，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让小安子放心，我会见机行事。”
瘸叔和师父闻言额角微跳，一脸“少年，你们的重点一直有错”的无语表情。
若少朴却问，“瘸叔说小安子进王府另有任务，是否不带他入京？素素、裘先梓和释无道，又要作何安排？”
付长生亦问道：“钱胖子既是假死，素素他们就不必再缉拿暗药士。未免七刹楼再下杀手，不如将他们都安置在王府。”
瘸叔点头道：“小安子会留在王府，其他人等收到老麻的平安信后，会另做安排。至于暗药士……也得看老麻的平安信如何说，这事你们无需操心。”
师父接道：“至于七刹楼，你们更无需担心。这会儿他们恐怕自身难保，蹦达不起来了。”
原来当初若少朴和付长生一句戏言，却被瘸叔当了真。
在钱文盛和裘老爷先行北上时，已着手安排手下搬砖，在七刹楼各处分舵，尤其是临近京城的分舵内，暗中搬运了大量建材，积少成多再也藏不住时，就放出消息，称七刹楼大逆不道，欲将楼层加盖至九层。
九为皇族尊者讳，这流言在民间大肆流传打压不住，不论真假，新帝都不能允许有人打皇族的脸，即便是做样子，也必须派官兵彻查。
这会儿七刹楼派出的小鬼，被瘸叔等人安排的手下搅得七零八落，又摊上这事儿，正忙得焦头烂额，无暇他顾。
而截杀若素素一行人的鬼三，已死在赶去救援的老麻手上。
剩下的小鬼不足为惧，而鬼二和楼主，瘸叔表示压力不大，毕竟有诸如太极门这样的神队友做帮手。
只是没想到，七刹楼一向以阴狠著称，到头来晚节不保，居然被瘸叔阴了一把。
不过瘸叔算计的不是七刹楼，而是帝王心。
果然是智取完胜斗狠啊。
若少朴和付长生听罢，已然不想再聊下去。
这一番长谈之后，若少朴和付长生亦被安排入住湖心凉亭对过的那座阁楼，每日和照三餐前来的十七王爷一起，商量起事细节。
不出三日，老麻果然送信过来，而跟着信一起来的，还有若素素和裘先梓，以及面生的一男一女。
久别重逢，自有一番契阔。
而那一男一女，竟是暗药士和若素素的小师叔。
裘先梓紧跟小师叔身边，揪着衣摆脸红道：“阿朴，长生，我和素素的小师叔已经定亲。等礼成后，我们夫妻二人就正式拜在暗药士名下，继承暗药士衣钵。”
若少朴和付长生心道卧槽，这是什么情况？！
说好的寒碧洞天和暗药士相看两厌呢！
怎么转眼寒碧洞天的小师叔就要拜暗药士为师了？
还买一送一，捎带上了裘先梓。
却见小师叔一脸面瘫，默认裘先梓所说，面无表情的扛起奄奄一息的暗药士，送去落脚处给暗药士调理身体去了。
若少朴和付长生一脸震惊，看向若素素道：“你小师叔这么厉害，居然能把暗药士堵截得只剩半条命？”
若素素一脸兴奋，解释道：“不是我小师叔厉害，是暗药士大限已至，那老鬼哪里还跑得动，半路被我小师叔撞见，就捡回来了。“
捡回来什么的，暗药士简直晚节不保啊！
若少朴和付长生默默为暗药士点蜡。
“老麻带人找到我们后，就近入京落脚，原来裘老爷也在京中呢！”若素素接着道：“得知暗药士能引出藤蛊，裘老爷就想让裘先梓学这本事。暗药士却说不传外人，且他看中的是小师叔，裘先梓想学引藤蛊的方法，就娶小师叔一同拜入他名下，将来生了娃娃，次子要为暗药士承嗣，算作暗药士的血脉，让暗药士一门后继有人。”
想到裘先梓那小媳妇儿似的害羞样儿，显然不止是听裘老爷的话，对小师叔的人和才也十分满意，对这门亲事是甘之如饴。
若少朴和付长生抽着嘴角道：“你小师叔也心甘情愿？”
若素素眨了眨眼，“能把暗药士那老鬼的一身本事弄到手，将来她儿子还要继承暗药士一门，等暗药士那老鬼一蹬腿去了地下，以后我寒碧洞天就稳稳把持暗药士一门，这么划算的事，我小师叔当然愿意啦！”
有句话说得对，看谁不顺眼就养个女儿嫁过去，好“祸害”后代。
没想到小师叔那一脸冰山面瘫脸，心思居然如此深沉。
若少朴和付长生默默点了个赞。
瘸叔则出声将若素素和裘先梓支走，“你们留在金陵春，帮你小师叔照看好暗药士，还有小安。”
邢常安另有住处，成天什么事都不干，只按照瘸叔新给的一张药方，每天按时泡药浴。
师父摸了摸若素素的头，笑道：“去吧，你小师叔和裘先梓的婚事，明天就办，一切只能从简。裘先梓和你小师叔开始学引藤蛊后，你就帮着打下手。”
等若素素和裘先梓离开，若少朴这才皱眉道：“裘家闹鬼不是巧合？你们连裘先梓的命都算计进去了？”
裘老爷这个燕山七笑吏老六未免太大公无私，连亲儿子的性命都敢堵。
师父摇头，“确实是意外。要不是你们查出裘先梓中的蛊和暗药士有关，我们是真不知情。不过也算是阿朴的机缘，暗药士能引藤蛊，也是为师数年查访下的意外收获。”
瘸叔点头，“不错。所以钱文盛假死，你们错以为是暗药士和凶手有关，我们也没有点破，为的就是能拿下暗药士，为你引藤蛊。可见运气在你这头，如果不是暗药士大限将至，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解决。”
若少朴想起断崖水潭的经历，“所以小安子泡药浴，并非只为强身健体百毒不侵，而是你们早知道，他的血能抑制藤蛊？”
暗药士的医术，邪门就邪门在要以人肉、人血做药引。
师父闻言别有深意的看了瘸叔一眼，瘸叔却不愿多说，只道：“等起事完毕，我会送你回光州邑，届时引藤蛊的准备也差不多了，现在多说无益。”
藤蛊在身始终是个不稳定因素，等到成年再引，不如趁早弄出来。
再听瘸叔这话，似乎不管事成与否，他都会保若少朴的性命，送回光州邑。
付长生不做声，若少朴见瘸叔嘴严，只得问出另一个疑问，“听师兄说，你们似乎知道断崖下是什么地方。那么师父给我的残影刀……难道是从魔教教主手中得来的？”
“残影刀的传言不假，确实是被收入皇宫内库。”师父接口道：“不过在十七王爷赴光州邑封王前， 先帝将残影刀赐给了十七王爷做念想，后来到我手中，便转赠给了阿朴。至于那断崖，出口离光州邑虽远，却在洛阳城地界内。十七王爷早年曾误入过。”
奈何天时地利时时变化，应季的山洪加雪崩，早已令那处出口成了无人靠近的禁地。
若少朴的能力加藤蛊护身，他们从未担心过他不能活着找到出路。
邢常安命硬，倒是另瘸叔和师父大感欣慰。
若少朴掏出那张残影刀的兵器谱，问二人，“我猜这上头记载的是残影终段型如何养成，只可惜看不懂。”
瘸叔挑了挑眉，示意他收好，“要升级残影刀，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等以后你回来引藤蛊时再说吧。现在的中段型，已足够威力。”
若少朴自然没有异议，而付长生的长柄双斧，因目标太大，只得留在王府收好，没能随身携带。
而当大雪纷飞，时已腊月时，留在王府的人，泡药浴的泡药浴，学引藤蛊术的安心学习，金陵春院门紧闭，另有暗卫把守。
付长生则扮作女装，坚决不路面，随着十七王爷和广阳郡主的仪仗，入京朝贺。
师父早在裘先梓和小师叔成亲拜师的当晚，就先行入京。
待收到付长生一行已入内城的密信时，若少朴则跟着瘸叔和钱文盛，另抄近路，暗中赶往京城。
大雪初停那晚，正是宫内百官宴举行之夜。
时已宵禁，满城守岁灯火，各处坊内宅门后的热闹喧阗，京城内外却无人可随意走动，只有巡城的兵士按时交班、巡逻。
瘸叔和裘老爷，领着羽山派等门派，守在城外。
外城则有若少朴领头，太极门、寒碧洞天派出的人手为辅，另有钱文盛集结的手下。
而钱文盛则埋伏在内城，和释无道一起，领着王府私兵和暗卫。
不过半刻，三方人马，皆收到另一拨私兵已从暗道入皇宫的暗号。
三方人马暗松一口气，以百官宴的繁琐程序来算，等宫内付长生发出起事信号，至少要半个时辰之后。
变故却在转瞬之间，三方人马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见内城上空，付长生的信号夹杂在皇城烟火中，猝不及防爆出。
三方人马一脸懵比：卧槽！这节奏不对啊！
百官宴必然横生变故！
宫变已起，不容踯躅。
若少朴打出手势，带领太极门、寒碧洞天等人劫杀外城五城兵马司的巡兵时，内城和外城几乎是同时，一阵高过一阵的打斗声眨眼即起。
五城兵马司察觉不对，击锣示警，立时有大批御林军、五城兵马司驻兵应声而动。
唯一庆幸的是，业已宵禁，不必担心伤及无辜。
冷冽空气中的血腥味很快盖过除夕夜的炮仗硝烟味。
城内惨叫铿锵声无数，皇城内却灯火通明，其内情形难以窥探。
若少朴心急如焚，手持双刀大开杀戒，正要请小伙伴辟他后脖颈，激发藤蛊，杀出一条血路来，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飞檐走壁而来。
释无道视线落在若少朴身上，脚下用力，飞窜而来，口中道：“阿朴，快传话下去，宫内已成事！”
民口如川，将宫变一事嚎破京城天际，落入满京城官民耳中，事后就不容他人反水作妖！
成事前暗中行事，成事后就要大张旗鼓。
夹杂着遗诏、遗孤、矫诏、正统等关键字眼的喊话，经由一个个杀红眼之人的口，传得响彻云霄。
而原先奋力厮杀的御林军、五城兵马司的人，听清喊话后，作为不明真相的炮灰，已然无心恋战。
若少朴和释无道交换了个眼色，打出信号命两方人马且战且退。
城外原定阻挠西山大营驻军的人马，此时不知是何情况。
若少朴杀出城墙时，不由回头望了眼内城皇宫的方向。
京城的天，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