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惊
三人含着珊瑚石，跟着莫虚怀一路出了海宫，浸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许是因为莫虚怀在前面，海里所有活物一路上远远躲着一行人，这海里的路走得还算顺畅；羽阙抬头，照耀下来的天光已被深沉的海吞噬得所剩无几，要瞪大了眼睛费力看去，才依稀可见远方一丝若有若无的日光。
四人穿过茂盛的珊瑚丛，前方豁然开朗，一大片错落有致的沙丘跃然眼前，这地貌不知形成了多少年，在海水的打磨下已然成型，暗流波浪轩然而过，竟荡不起一丝多余的沙砾。
莫虚怀在最高的沙丘前停下，抬手一掌朝前推去，一人多高的砂块轰然一动，从原本完完整整的沙丘中裂开，向后移去，羽阙眼前一亮——这沙丘中居然藏着一道暗门。
门内是个没有一丝海水的洞穴，许是用了和海宫一样的结界，即使打开了门海水依然无法涌入，一行四人进了门，羽阙呼出一口气道：“这便到了？”
莫虚怀一抬下巴：“前面。”
三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洞穴深处静静坐落着一口井，莫虚怀道：“那老王八就住在他自己搭的枯井里。”
三人:“.......”
莫虚怀轻啧一声，道出了三人的心声：“谁他娘的知道他什么癖好。”
他几步上前在井沿上坐下，抬手敲门似的敲着那井沿：“喂！老王八！”
羽阙回头望了眼，继而回过头道：“鲨王，方才到这里时我便觉得奇怪，这一片沙丘似乎不同寻常，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莫虚怀探头朝井里望去，随口答道：“是几百年前鲛人的栖息地。”
“鲛人？”
“对，只不过住这一片儿的鲛人都已经被杀光了，唯独这地方剩了下来，这老王八闲着没事，搁这儿伤春悲秋，干脆就把自己的老窝给搭在这里了。”
“小兔崽子！”井中忽然爆发一般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你再叫我一声老王八试试！”
三人被这一声牛吼镇住了，放眼整个世间，有资格叫莫虚怀“小兔崽子”的人当真没几个。
莫虚怀转过身伏在井边，深吸一口气，以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老王八！！！你给老子出来！！！”
海底方圆十里一片震动。
下一瞬，一个龟甲翻滚而上，直冲莫虚怀面门，莫虚怀刷然侧首躲过，一掌朝那龟甲拍过去。
龟甲翻身稳稳落地，三人转头望去，那竟是一个背着龟甲的干瘦老人，虽然佝偻着背满脸褶子，但丝毫不影响他吹胡子瞪眼时的神采奕奕。
莫虚怀掸了掸肩上的沙尘，冷笑一声：“哼，想阴我。”
羽阙干笑两声，这二人打招呼的方式还挺别致。
老人背着手，阴沉着脸望向莫虚怀：“小子，找我干嘛？”
莫虚怀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立着的三人：“呐，找你帮个忙。”
老人眯着眼睛，转头望过来。羽阙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拱手一揖：“在下羽阙，这二位是我的朋友，此番由东海之主介绍，冒昧前来叨扰，是希望老先生给帮忙看个东西。”
老人一挑花白的眉毛：“我认识你们吗？”
羽阙：“......”
莫虚怀面露不耐，几步走过来直接从羽阙怀中掏出了被油纸包着的古籍，翻开递过去道：“没时间跟你扯，说正事呢，您老赏脸给看一下行吗？”
老人掀起眼皮来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接过来道：“还算你这小崽子会说句人话。”他低头望着那符箓和符箓下面的古语，轻啧一声不假思索道，“这是个符箓吧，你们应该找戚家的人看啊。”
羽阙一拍戚哲的肩膀，诚恳道：“戚家人说了，没见过。”
闻言，老人抬眼望向戚哲：“你这小娃娃......是戚家人？”
戚指挥使打出生起几乎就没被人叫过小娃娃，更何况都已经长到了如今这岁数，他的眉尖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继而应道：“是。”
老人一摆手，颇为不屑：“肯定学艺不精，自家符箓使得不好。”
羽阙面上端得风平浪静，内心笑出声来，心说当今这世上还真没人比戚哲更精通符箓了。
老人说着又抬头看了眼戚哲，发现他冷着一张脸，便一撇嘴：“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戚哲：“......”
羽阙轻咳一声，忍了忍笑道：“不好意思老先生，他没意见，他这脸是天生的。”
戚哲凉凉地扫了他一眼。
老人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们，开始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书页，看着看着，他的神色开始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末了，他抬起头，声音沉了下来：“你们为什么弄明白这个？”
羽阙闻言，眉尖一颤：“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人深邃的目光一一晃过他们的脸，继而道：“先告诉我前因后果，我再给你们翻译这些。”
羽阙稍稍一顿，他转头冲莫虚怀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老人见状，拿着古籍在他面前晃：“哎，是我给你翻译，你看他干嘛？”
莫虚怀轻嗤一声，毫不在意道：“老王八不知多少年没出过门了，什么也不知道，给他解释一下也无妨。”
“杀千刀的小崽子！”老人怒目圆睁。
羽阙赶忙好言道：“老先生莫气，动气伤身，我这便跟您解释清楚。”接着，他将长荷的事挑挑拣拣，捡关键的串起来给老人解释了一遍。
听罢，老人久久没有言语，羽阙觑着他的神色，却见他过了半晌，轻叹口气念道：“长荷，亓清。”末了，他忽而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小娃娃，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捕鲛的吗？”
“嗯？”
“扯远了，”他自嘲般轻笑一声，继而一抖书页道，“来，我给你们讲讲这个符箓。”
一直没出声的三愿忽而从这句话的语气里听出了丝说不出的异样来，她眉尖微蹙，抬眼望去，老人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投向自己的目光，同时也转眼望过来，四目相接，三愿一扬手，露出了一个很客气的笑来：“您请。”老人没有应声，低头重新看向书页。
“戚家的小娃娃，听着。”
“五行之上，心门清明，这是个醒心类的符箓，却不是一般的清心符，这个符箓比清心符要更沉一层，但原理没什么两样；清心符便是将意识中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也就是由外界因素造成用来干扰原主自身意志的那一部分剥离出去，这个符箓也是一样，是将潜伏在原主意识深处的、他人的神魂抽离出去。”
“抽离谁的神魂？这上面说得也算明白了，三生晷中就只有那一个神魂，在三生晷中呆过的躯体能将那个神魂带出来，再辅以这个符箓和三生晷的晷芯，就能将这部分神魂从躯体中剥离出来了。”
明白了老人的意思，羽阙神色骤然变了，他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但仍是问了出来：“那.......抽离出来的那部分神魂呢？”
“找个合适的躯体想办法往里一放，好了，人就回来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石破天惊地砸下来。
戚哲神色沉了下去：“所以说，长荷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羽瑾城将钟磬肆的神魂带出三生晷，然后再将神魂剥离出来放入合适的躯体，好让钟磬肆再次归来？”
“那他何必如此费周章？”三愿略一扬眉，“如果钟磬肆的神魂可以操纵其他的躯体，他如今就在羽瑾城体内，为何不能操纵羽瑾城？”
老人沉沉地望了眼三愿，将古籍拍回羽阙前襟，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有在最合适的躯体中，神魂才能醒过来，他现如今在那个什么羽瑾城体内，不一定合适，或许过个三五年才醒来，或许一辈子都醒不过来，搁你，你是干等着，还是给他弄出来换个合适的躯体？”
羽阙接过古籍，垂眸望着那书页上看不懂的符箓，缓缓开口：“也就是说，即便是在羽瑾城体内，也有醒来的可能性，要阻止钟磬肆归来，只能在长荷之前将神魂逼出来毁掉。”他说着顿了顿，“老先生，要如何才能毁掉这抽离出来的神魂？”
“神魂若是从一个地方抽离出来之后，没有立刻转移到下一个容器里，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慢着，若是直接杀了羽瑾城呢？”三愿淡淡地望了眼羽阙，继而又收回视线继续望着老人，“羽瑾城死了的话神魂会怎样？”
老人咋舌，摇头感慨：“你这猫妖，想法忒简单粗暴。人死了就是个物件，你想想，那神魂在三生晷那个物件里能存留下来，在尸体里就存留不下来了吗？”
三愿轻嗤一声：“这钟磬肆的神魂可真够神通广大。”
“人死魂才能灭，不止钟磬肆，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被杀，神魂能够留下来，就有这样一直存留下来的潜力。”
“我知道了，”羽阙收好古籍，“多谢老先生指点迷津。”
“指点，我也没乐得指点，”老人冷哼一声，“你们问我这些我才说的，要我自己的话，我才不管，钟磬肆回来就回来好了，把该杀的都杀了最好，你看看这世间有多少人，一边作恶一边享清福，报应就该落到这些人脑门儿上。”
莫虚怀冷笑一声：“你这老王八。”
老人已经拖着自己的龟甲翻身回了井里，空荡荡的井中传来他最后一句话的回响：
“他们活该！活该啊！”
一行人回了海宫，羽阙三人临行前，莫虚怀问他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这些事须得知会一下各部镇妖府司，”羽阙沉声道，“除此之外还得回一趟莹州，现下长荷和羽瑾城都不好找，得赶快回老宅至少先把三生晷的晷芯取出来，以免落到长荷手里。”
莫虚怀眯眸道：“你别忘了，长荷知道这些事可要比你早，你确定晷芯还会在那里？”
羽阙微微摇头：“我想过这个问题，可三生晷构造精巧，晷芯不是谁都能取出来的，所以说长荷就算知道也不一定拿的到，我得回去碰碰运气。”
言罢，他抬眼望向莫虚怀：“鲨王，您的传信鲛遍布五湖四海，还请帮忙留意一下羽瑾城和长荷的踪迹，待抓到长荷，我们定将镇灵戟完完整整给您送回来。”
莫虚怀颔首应道：“我在找，不过没有在东海境内发现他们，出了这片地方，我也只能说，尽力而为。”
“嗯，多谢。”
还未出海宫的门，羽阙无意间瞥到了桌案上放的海螺盏，他微一蹙眉，忽而想起了什么，站住步子转身道：“对了，鲨王，你听说过双绞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