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玄机
“双绞螺？”莫虚怀扬眉道，“知道啊，鲛人族的东西。”
“双绞螺是用来传音吗？”
“没错，如何？”
羽阙微微抿唇，不自觉间放缓了声音：“那......双绞螺可以伪造声音吗？”
“伪造声音？”莫虚怀轻嗤，“怎么可能。”
羽阙神色一黯，却听莫虚怀继续道：“它只是个传音的物件，怎么能伪造得出没听过的声音呢？”
“那若是听过的呢？可以伪造出吗？”
莫虚怀轻啧一声，微微蹙眉垂目道：“这个......不太好解释，伪造是不可能，但是若是听过的，确实可以造出一些虚假信息，怎么说.....类似于断章取义，若是有心人操作，双绞螺传声，也可以做到只截取声音中的一些片段，然后拼凑出来传过去，这样子传声传过去的还是原音，但是意思已经变了。”他说着顿了顿，望向羽阙，“......你懂我意思吧。”
那时兴承山上的话跃然脑海——长荷送的双绞螺，原来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是......羽阙摩挲着腰间的刀柄，沉沉地出了口气，应道：“明白了，多谢。”言罢转身离去。
三人离开海宫已是暮时，戚哲翻身上马，提起缰绳道：“所以羽瑾城的事，从始至终都是长荷的操控？”
羽阙低沉的眉目，微微抿唇道：“对，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长荷，不，亓清为了让钟磬肆归来，引导羽瑾城以这种方式进入三生晷，同时假借羽瑾城之手，引导我收集媒介，以守门人的血打开三生晷放出羽瑾城。待他将钟磬肆的神魂带出来，再想办法抓到他抽离神魂，以唤回钟磬肆。”
三愿转头瞥了眼他的神情：“这些事你打算告诉羽瑾城吗？”
羽阙顿了顿，微微颔首，放慢了声音：“......我一定会告诉他的。”
“先通知四司吧，”戚哲道，“这里离朱雀司不远，虽然俞指挥使现下没在这个分司，但司里的羽驿应该在，我们今晚先歇在朱雀司，将这些消息送出去，让各司着意追踪羽瑾城，尽量赶在长荷之前将神魂抽出来散掉。”
羽阙点头应了声，继而举目望向西方已经黯淡下去的天光，毫无生气的残阳在最后一抹火烧云中逐渐隐去。
入夜，朱雀司。
戚哲推门而入，抬眼看见房中的羽阙和三愿便道：“消息已经发往四司了。”顿了顿，又补充道，“总司那边也递了手书，应该很快就会引起震动。”
羽阙低下眉眼，淡嘲地一笑：“从羽家的旧案牵出来，到诛妖坛，再到如今的钟磬肆，这阴谋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你们总司那边应该也颇为头疼。”
戚哲抽出张椅子在书案前坐下，一边研墨一边沉声道：“毕竟一开始谁也没料到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地步。”
羽阙见他摊开那本古籍，面露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戚哲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淡淡道：“将这符箓描下来好好揣摩揣摩。”
羽阙一怔，继而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忍了忍笑道：“你不会是被那老先生几句话刺激到了吧。”
戚哲一抿嘴没有应声，显然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另一边，一直把玩着珍珠的三愿听到二人的话，接茬道：“话说回来，从头到尾我们也没怀疑过那老妖怪的话，可说到底我们也不认识他，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
闻言，戚哲抬眼应了声：“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羽阙点头附和，继而转眼望向三愿，扬眉道：“如何？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吗？”
三愿虚目望着手中的珠子，回忆着白日里的事，从头到尾想下来一遍也没什么不妥，心下莫名泛起丝烦躁来，她收手握紧了手里的珍珠，道了句：“没什么。”
羽阙觑着他的神色，敏锐地琢磨出股不对的未来，他凑过去道：“嗯？在想什么？”
三愿索性丢下方才在想的那一摊子事，随口应了句：“在想这珍珠能卖多少钱。”听罢，羽阙摆出副不可置信地模样来，拿捏着语气道：“哇，我送你的东西你居然要卖掉啊。”
三愿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毫不留情面道：“心疼？我看你自己送人的时候也没多珍贵，眉头都没皱一下。”
羽阙便将脸凑过去，一手托腮望着她笑吟吟道：“因为是送你的嘛。”
身后一边描符箓一边沦为幕布的戚哲终于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地摔了笔：“朱雀司是没给你们分自己的房间吗？”
羽阙回头，脱口而出：“我们有自己的房间啊。”
三愿看傻子一般斜睨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羽阙忽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哑然失笑，忙改口道：“不是，我有我的房间，三愿有三愿的房间。”
戚哲寒着脸扫了眼二人，冷声道：“两个房间装不下你们，非得呆在我这儿？”
——本来就是问一下戚哲把消息送出去的事儿，眼下正事说完了便跟三愿侃了起来。羽阙明白戚哲赶自己走的原因，似乎更加愉悦了，他走过去拍了拍这孤家寡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嗯，不打扰你用功了。”
“滚！——慢着，待会儿叫人给我送本《穴经》来。”
“好嘞，戚指挥使。”
朱雀司大抵是从来没人研究过这些，偌大一个书阁，羽阙他们将那本束之高阁的《穴经》扒出来的时候，上面俨然积满了灰尘，他扑了扑书皮上的灰，托人将书给戚哲送了过去。
送三愿回房之后，羽阙独自一人溜溜达达地回了房，夜深了，朱雀司除了巡夜的妖捕再没有其他人，空旷的庭院一片寂静，他在房门前站住了步子，兀自静默了半晌，轻出口气。
今日得知双绞螺的真相时，他虽然愤怒，却也比自己想象得要镇定的多，许是因为刚刚得知长荷丧心病狂的阴谋，这点弯弯绕绕实在不足以跟那阴谋相较；又或者是自己一开始便笃定爹娘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所以得知羽瑾城的确是被骗了也没有太过意外；也有可能是......
顿了半晌，他回过头，视线晃过三愿和戚哲的房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些年独自在外游荡的经历已经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抬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夜幕，就像那天夜晚一样，不见月亮，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可自己仿佛已经记不起来那暗夜中彻骨的寒意了。
他微扬唇角笑了笑，推门回房。
翌日天还未亮，三人便告别了朱雀司的妖捕，快马加鞭往莹州赶去，出了滨州，横穿邬州，中午吃饭时还换了一次马，一路急奔，到莹州时已将近深夜。
三人在一处客栈歇下，预计第二天起早，不到中午就能到水林镇羽家的老宅。
收拾停当，戚哲再次埋头在书案前研究起那个符箓来，羽阙望着那一堆戚哲画出来的、形式各样的符箓，不禁有些好笑，就连中午吃饭的时候，戚哲都还在看那本《穴经》。
羽阙半倚半坐在他书案前，打趣道：“戚指挥使，您真跟那老先生，不对，跟这个符箓死磕到底啊。”
戚哲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眼神，羽阙的笑意淡了下去——戚哲的神色比起昨晚，明显是更凝重了。
他意识到了不对，声音沉了下来：“怎么？这符箓有什么问题吗？”
戚哲抬手按了按眉心，略显疲色——他昨晚几乎一整晚没合眼，他道：“不知道，那老先生说的没错，五行之上，这符箓的点确是落在了心门上，可我昨晚看《穴经》，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问题，一般符箓......”说到这儿，戚哲顿了顿，忽而轻出口气，“啧，罢了，给你说你也不懂，你毕竟没从小接触这个，就跟我这儿学了个半吊子。”
羽阙撇撇嘴：“这倒是，”说着，他看了眼戚哲泛青的眼圈，打着哈哈宽慰道，“还得仰仗戚指挥使，没事，不用太过担忧，我看那老先生也是个靠谱的人，说话的时候也稳重，应该不会犯什么离谱的错误。”
“早些休息吧。”
戚哲重新低头去看那符箓，一摆手也没应声。
羽阙带上门离去，远远地望见三愿立在檐下，正抱臂低头看着什么。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羽阙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漆黑的树丛中一闪之间亮出一双深绿发亮的眸子来，羽阙神色一滞，定睛望去，那竟是一只全身黝黑、充满戒备的野猫，此时，野猫的嘴里还叼着一只硕大的灰老鼠，老鼠明显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只能回光返照似的时不时抽搐一下。
羽阙静默了半晌，一时间还真琢磨不出来她为什么要在这儿看猫捉老鼠，末了，他道了句：“.......想你家千吉了？”
三愿没接他的玩笑，她微蹙着眉：“我在看这老鼠装死。”
“嗯？”
她转眼望向羽阙，正色道：“昨日在海底，那老妖怪准备给你们讲符箓的时候，我听着他的语气，隐隐地觉得有些不自然，但是具体也说不上来，直到我刚才看见这只在野猫面前装死的老鼠，才突然又想起了这回事。”她顿了顿，“是种本能，我毕竟在很久之前也面对过装死的猎物，我能感觉到那种有所目的的、刻意的伪装气息。”
羽阙脸色变了变，随即轻嘶一声：“怎么那边戚哲觉得符箓有问题，这边你也觉得那老先生有问题。”
三愿收回视线，那野猫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微微摇头：“反正我说不出来个根据，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末了，她转身回了房，“罢了，我先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
“嗯，去吧。”
目送三愿回了房，羽阙立在原地思忖良久，最终轻叹口气，转身去了戚哲房间。
见他去而复返，戚哲抬头瞟了他一眼：“有事？”
“没事，”羽阙关上房门，几步走到桌前抽出张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口道，“睡不着，干脆来陪你熬夜，看看你能不能真钻研出来点问题。”
戚哲刚想开口，羽阙便直截了当道：“这次可没人打情骂俏，不会打扰你的。”于是戚哲一句赶人的话被生生噎了回去，末了，又低下头道：“随你，安静就行。”
水林镇，羽家老宅。
羽瑾城托起一团掌中焰，缓步走向房间深处，他抬手在面前的墙壁上摸索着，一个冬日来的雨雪让墙壁受了些潮，微凉，很快，他的指尖便触到了一块稍微突出的青砖，羽瑾城眉目微沉，手指用力按了下去。
机括的声响清晰可闻，紧接着便是一阵巨石移动的沉重声音，靠近墙壁的地板豁然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缺口来，缺口之下隐约可见是一条通往下面的楼梯。
青霜低头望去：“这是？”
羽瑾城垂下眉目：“是羽家的密室，我也未曾进过，只是以前听家里人说过，羽家的印鉴似乎是存放在这里的。”他没有再说什么，青霜却没由地想起了兴承山上羽阙的话。
羽瑾城迈步朝楼梯走去：
“走吧。”
朱雀司，书房。
“当真？！”俞青晨拍案而起。
琉珂正色道：“自从上一次的事情过后，羽家老宅附近便一直有人蹲守，确实是看到了羽瑾城和他的驯妖青霜进去。”
俞青晨微微抿唇，背着手绕着书案踱了两圈，随即转眼看向书案上的信——戚哲送来的，打开后便一直摊在书案上没有收，和信一道送来的还有戚哲画的符箓。
她沉声道：“我们现在就出发；还有，派人去，顺着滨州到莹州的路找，非常时期为了互通消息，戚指挥使他们不管在哪儿落脚，应该都会联系当地的暗桩，所以不会太难找；他们现在应该也快到水林镇了，务必将羽瑾城回了羽家的事传达给他们，让他们也尽快赶去。”
“明白。”
“慢着，直接让羽驿去找，尽快！”
琉珂略一迟疑：“可是羽驿不是.....”
俞青晨一拂衣袖：“我司的羽驿我说了算，快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