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仲阳行
禧乐一百六十七年，二月十六，百余年前为祸大乾的邪伏妖师钟磬肆，其驯妖亓清，欲意通过三生晷召之归来，再次设立诛妖坛，于十六日夜被四部镇妖府司和羽家后人合力剿杀于铭州雁山；是夜，镇妖府司妖捕死伤者八成，白虎司指挥使李谦瑭，殉职。
铭州一役，史称——铭雁之战。
路边的野樱一路纷纷洒洒而下，羽阙缓步穿过陌生的长街，待他踱回了青龙司时天边已泛起了萧索的暮色。
刚进庭院，便听戚哲的声音传来：“埋哪儿了？”
“随便找块儿地埋了。”羽阙无谓笑笑，转身朝长亭走去，待他坐下，戚哲晃着手中的酒盏又道：“牌位呢？”
羽阙眯眸望向远方，顿了半晌，他回过头低下眉眼，淡淡道：“他没有牌位。”
戚哲望了眼他的神色，抿了口酒没有应声。羽阙拿过他手边的酒壶自顾自倒了一杯，揭过话题道：“你不刚从总司回来吗？总司那边怎么说？”
“三生晷的晷芯无法毁去，也不能继续放在没人照看的羽家祠堂，所以总司下了令，以后三生晷的晷芯便由四部镇妖府司轮流保管；诛妖石自然是归还了玄武司，现在就镇灵戟比较难办。”
“怎么说？”
“讲道理这东西毕竟一直在莫虚怀手上，总司说东海之王的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镇灵戟肯定不能被我们压在这儿；可是莫虚怀素日里那番高谈阔论你也见识过，镇灵戟若要还给他，便必须得跟他商量妥当，不让这东西再落入奸人之手。”
“这倒是。”羽阙点头，兀自喝了口酒，继而又道，“还有呢？”
戚哲知道他问的什么，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已经着手查了，长荷曾经在各处豢养过的线人。”
“一边招募妖捕一边忙着查这个，连休养生息的时间都没有，日子不好过啊。”羽阙把玩着酒盏戏笑道。
戚哲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休养个屁，什么都耽误不得。”
羽阙笑笑，端起酒壶便要给自己续杯，却被突如其来地一只手一把拉住了手腕，羽阙抬头，三愿轻嗤一声：“伤好了吗？忘了上次怎么丢人的吗？”
伤是其次，听到后半句，羽阙默默放开了酒壶。
戚哲略带戏谑地望着他，抬手将酒壶便拿了过来，三愿抬眼望向他，微眯双眸：“你也是，伤好了吗？”
戚哲：“......”
于是他也默默放开了酒壶，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开。
羽阙摆出同样戏谑的神情看着他。
三愿在羽阙身边坐下道：“送往菖蒲山的消息已经发出两日了，大抵快到篱瑛手上了。”
“嗯，”羽阙微微点头，“事情差不多都结束了，也算有个交代。”
“都结束了，”戚哲接过他的话，抬眼望向他，“羽阙，你要不要来当妖捕？”
“当真是令人怀念的问题，”羽阙笑望着他，继续道，“好啊。”
戚哲微微一怔，羽阙略一扬眉：“怎么，多年来的夙愿一朝达成，不敢相信吗？”
三愿便笑，对戚哲道：“他早有这个打算了。”
“嗯，他爹娘也算能瞑目了。”
羽阙：“......”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羽阙轻咳一声：“喂，当妖捕可以，不过不是现在。”
“嗯？”戚哲扬眉。
羽阙转头望了眼三愿，继而回过头抿唇笑了：“安家立业，安了家才能立业，对嘛。”戚哲凉凉地看着他，忍了忍想骂他的冲动。羽阙完全不理会戚哲的神情，满面春风继续道：“不着急不着急，待我回一趟丰州，见过猫婆婆，一切都定下来，再回来给你做下属。”
戚哲冷着脸看着他，不动声色地想：回？不过他孤家寡人总归不能耽误兄弟的终身大事，于是末了一点头：“随你。”
月上梢头，话也说尽了，戚哲起身正欲回房，却被羽阙抬手拉住了衣袖：“急什么，你困啊。”
“还有事？”
羽阙呲牙一笑：“宵夜去啊。”
戚哲冷哼一声：“不必。”
“喂，”羽阙啧啧感慨，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来，“你再这么‘六亲不认’下去，要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了，就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也不能彻底破罐子破摔放弃自己啊。”戚哲面无神情地看着他。
“哎呀走吧。”
翌日。
俞青晨一身素衣来到了白虎司，在白虎司的石碑前静默良久，李钦钦佩着一刀一剑立在她身后，那日在灵堂一场大哭过后，她便再也没有哭过了，白虎司交到了她手上，她在章叔的协助下迅速上手了余下的事务，她再也不需要在出事的时候看向李谦瑭或俞青晨了。
扑翅而起的青鸟掠过俞青晨身后，飞跃白虎司的高墙，一路飞向悠远的青空，掠过菖蒲山上打开信笺的少女；掠过青丘狐君和他的爱妻；掠过在洛城墨家照顾下日复一日等待着的鰥居老人；掠过百年难得上岸一次的东海之王和他的小姑娘；掠过一座又一座沉寂的坟墓。
青蓝色的羽毛悠然落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墨予川忽而抬头朝远方的天空望去，良久，苏江卿疑声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墨予川回过头来，笑了笑道，“就我方才说的，因为太久没回家了，家里人来了信，我便也想着回去几天，我不在的时候就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的，”苏江卿笑道，“放心回去吧。”
“嗯，我会尽快回来。”
青龙司。
午后羽阙和三愿收拾好行囊，来找戚哲告别，却在他房里扑了个空，羽阙问了叶沧一，二人来到后院，果然看见了正在训练妖捕们的戚哲。
羽阙便回头冲三愿感慨道：“看看，我就说我离开青龙司这么多次，几乎就没机会好好告过别。”
三愿笑得别有意味：“戚哲就不是会好好告别的人，不信你这次继续看。”
羽阙便回过头，远远地冲戚哲招呼道：“喂！戚指挥使！我走了，给我准备身青龙司服等着我回来！”
戚哲头都没回，一摆手淡淡道：“滚吧。”
羽阙：“......罢了罢了，他就是这个德行，我们走吧。”
二人牵着马迈出青龙司的大门，羽阙转头笑望着三愿：“我觉得婆婆那边倒不是问题，就看千吉会不会跟我过不去了。”
“也是，他一向不喜欢你。”
“啧，得想办法好好讨好一下他......”
“羽阙。”
“嗯？”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我......三生有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