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姁去的是桐园，那是城郊隐秘处的存在，也是刘濬替她留下的桃花源，能避乱世，能躲灾年。外人自然不能涉足。所以黄道衣和柳元章等人，就像用过不要了的手帕，留在宫中的留宫中，回市井的回市井，顶多给了些俗物赏赐。而他们商量出来的药方，却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给好生生带走了。
“当真是一个人没用起来，连张纸都不如。”当晚，黄道衣夜观星象，言语中很是挫败。他叹着气，看着刘濬光芒暗淡的帝王星。
车到桐园时，柳姁早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道刘浅和静女早已久候多时。
“一个见过多次的人，实在不必这样隆重地等。”刘浅一边抱怨，一边伸手朝向还未停稳的马车。
静女不知道男子也会有这样口是心非的矫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当没听见，急匆匆地上前帮忙去拉缰绳。
先探出身子来的是苜蕖。许是再见刘浅，那颗怀春的少女心复了苏，身上没一根筋搭对，见到他伸手过来，竟很自然地将手上的行李，放到他原本打算接柳姁的手上。
刘浅皱着眉，面前的行李还在往上堆，他故意手软，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苜蕖满脸呆相，还没回过神儿，脑袋上就挨了一个响指。
刘浅即使翻着白眼也不妨碍他做正事。他端详着怀中身量轻快的柳姁，故意一脸嫌弃地对静女说：“生病时估计喂得太好了，方才冷不丁一抱，险些闪了腰。”
静女听他这样一讲，焦急的神色才略有缓和。
“喝药也能胖？娘娘是个什么体质？”苜蕖显然还沉迷在刘浅的美颜下不能自拔，听不出刘浅是在故意安慰静女，还在往前凑着问。
静女的脸又拉长了。
这句话也不是只起到落井下石的作用，起码还换来了刘浅对苜蕖的片刻关怀。他一脸的正经：“看来，这几日你甚是辛苦了。”说完戳了戳她的脑袋，一副“没救了”的表情走开。静女紧随其后，嘴里“啊啊”提醒着“小心点”。
苜蕖很是满足，站在原地扭扭捏捏地“咯咯”偷笑。重逢的第一眼，刘浅送了她一双白眼。重逢的第一句，他夸了她太过辛苦累坏了脑子。
“苜蕖？”清扬第一次来这里，没见过园子里的人，不知道园子中的处事风格。方才看着刘浅那张熟悉的脸，就知道他大有来头，不禁替苜蕖的怪异行为捏了把汗。
苜蕖喜滋滋的春梦被打断，刘浅不在身边，她这才有点正常。上前扶着腿脚不太灵便的清扬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给她介绍这里面的事。
清扬对所有未知都感兴趣，尤其对猜不出身份静女特别好奇。偏偏能问的人，不熟悉静女；了解静女来路的人，她又没那个胆子去问。
后来某一天，静女正在从井中打水，她直接上去问了静女一句“你到底是谁？”，还把静女吓了一跳，将桶扔出三米后，见鬼了似的躲开，停在几丈远处，比划自己是谁。清扬多没看懂，少没看懂，是一点儿也没看懂，讪讪着不好意思离开。
一来二去地拖了小半月，她还是没有弄清楚静女来路，只是模模糊糊觉得熟悉，可绞尽脑汁也没头绪。
这日，阳光好得人睁不开眼，空气冷得人伸不出手。
柳姁摆设似的躺在榻上，静女拿着湿毛巾不时替她润润唇，清扬坐在不远处的榻上，守着火盆一动不动盯着静女。近来她的眼睛越发不中用了，看什么都得眯着，脖子再自然而然向后缩一点，双下巴硬是挤了出来，眼前却还是朦朦胧胧一片。
单单是被盯着，静女已经别扭到把柳姁的脸当成盆，差点在她头上拧干毛巾。再瞅一眼清扬的神情，静女直接打了个冷战。她不知道，其实清扬的心思早就不在她身上。
清扬是在郁闷，为什么第一次见她的刘浅，想也没想就唤她“婆婆”，那颗包着十八岁心脏的皮囊，当真已经青春不在了吗？想来自己比刘浅大不过十岁，比静女多不过五岁，怎么就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姐姐了呢？越想越想，眼神越是迷离。静女实在受不了这种无声的折磨，一个踉跄冲出房间。
静女终于能喘一口气时，清扬还在奇怪她在紧张什么，还能看准外面日头当中，也跟着出去准备午膳。苜蕖这几日神出鬼没，又一个上午不见人。
刘浅赶在饭点回来，和清扬打了个照面，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恭恭敬敬唤了她一声“婆婆”。清扬的脸当时就垮了，转过头想纠正一下他的错误，那人已经进了自己房间。踟蹰半天，清扬也只能算了，想着下次一定跟他说说别那么客气，叫她名字就行。
待院子中只剩隐约风声后，刘浅偷偷摸摸从窗户探出脑袋，确定无人，才从大门光明正大出来，去了柳姁处。
那次尹丰大婚时，刘濬已经对他有了防备，如今时局不稳，他不想横生事端乱了刘濬心思，便一直刻意避着柳姁。今日他去见了黄道衣，问了些能让柳姁醒来的方子，正打算去试试。
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看似睡着的柳姁根本不困，就是没力气动，她的意识没什么内容，却活跃得很。清扬和静女都不在，没人在旁边念叨，她正觉得无聊，盼着来个人，随便说点什么都好。此时刘浅的脚步声，让她一阵兴奋。
“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刘浅贴着她的面说话，凉凉的冬风味道钻进柳姁鼻腔，一阵新鲜。
“你问我，我问谁？我都快躺成一尊石像了……不过，你是谁来着？”柳姁感觉全身轻飘飘的，脑袋中的记忆被层层叠叠的墙堵着，得绕过它们才能抽出些内容，所以反应有些慢。就连整日陪着她的清扬和静女，她也是昨天才记起二人是谁，至于发生过的事，还在努力回想中。
“总这样躺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刘浅嘴上说话，手上也没闲着，一直“铛铛铛”在响。
“然后呢？”柳姁等着他的好办法，谁知没了后续，“又说废话。”
“老黄说得给你点刺激，所以我给你带来个好东西。”刘浅手上的杂音一直没停。黄道衣年岁也不大，却被他叫成这样，可见清扬不过是他最近口头禅的受害者。
“嗯？什么好东西？我现在吃不能吃，也别再喂我喝了，再喝就要吐了，对了，你能不能帮我跟清扬和静女说一下这件事，我肚子里……”
“锵——”柳姁立刻呆若木鸡，刚刚还沉浸在自言自语中，耳边突然一声锣响，余音未断便已没了半数的魂。她本来就迟钝，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把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事尽数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不记得了。
刘浅自己也被吓得扔掉了手中物件。
“那日在街道上听着，动静也不见这样大！”柳姁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倒先生气了。
没一会儿，房间里热闹起来，就连近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苜蕖也跑了来。所有人都在追问怎么了。
“不过是想把她吓醒，动静大了些，现下没事了，都退下吧。”刘浅不能当众失掉面子，故作平静地说完后，没事人一样走开。
“……我好不容易记起的人……”柳姁渐渐缓过神来，听着所有人的声音都陌生，知道自己前面思索了半个月的成果，被这一锣敲没了，欲哭无泪。
“那个谁……”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趾跳了一下，悸动的心上生出一棵小芽，“完了，我刚要说什么来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