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书的记载里，几十万大军出动往往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真正组织安排时，就知道有多么困难了。军队走哪条路线，粮食补给走哪条路线，如何保证安全，如何取水排水，如何安营扎寨、生火做饭，甚至包括如何处理士兵们的如厕问题，这些统统要耗费许多心力去规划。所以很多军事外行总觉得军队人数是越多越好，可事实并非如此。”
在颠簸的车厢里，白尹说着说着忽然稍稍停顿，观察起了两个少女的反应。
芷珑汐点着头，若有所思。
竹琪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过还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军队不是人越多越好吗？”
“当然不是，这种事要看能力的。有的人可以当百夫长，有的人可以当千夫长，而一些身怀天赋又经过磨炼的将领，则能率领数万大军，独当一面。但若是能力不足，那么手底下的人越多，反倒会越乱，越是发挥不出战斗力。别说是奇谋致胜之类，光是带着手底下的几万人安安稳稳赶到目的地都够呛。”
芷珑汐忽然问道：“洛国太尉秦远焘如何？我以前听师傅说过，这个人好像很厉害。”
“我看过他的战绩，应该说……”白尹想了想，“如果把军队交在这种人手里，或许真的能达到多多益善的境界吧。就算几十万大军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相当厉害。”
“可是这位秦太尉在洛国朝堂上失势了。”
白尹微微耸肩：“对，因为猜忌。而且听说洛王派去代替秦远焘的那个李大帅，人还没到军营里就开始给自己的嫡系下命令，打乱了围困虵狼的部署，结果给了人家可乘之机……这就是取死之道了。”
竹琪忽然问道：“刚才不是还说那些土匪的事吗？怎么现在，谈到洛王那边去了？”
“哦，之前我们说什么来着？”
“那些土匪为什么不设口令？”
白尹微微摇头：“我都讲那么明白了还需要再解释？军事行动是相当复杂的事情，统领的人越多，想要达成的目标越多，就越是麻烦。那些匪徒攻破了镇子，屠灭所有胆敢反抗之人，又兵分两路，一路押送俘虏回寨子，另一路继续往西……短时间内做了这么多事，他们还能想起在路口设卡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让他们布置通关口令或文书，未免也太为难这些非正规军。”
竹琪有些较真地追问：“可是，万一人家就是设了过关口令，那你怎么办？”
“很简单，杀过去。能不惊动任何人是最好的，但若是不行，也没什么好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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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那道临时关卡，就算是进入大云王的领地了。
所谓大云王，正是多年以来盘踞在大沼泽一带的匪徒之首。自从虵狼闹事，洛国边军撤走以后，这尊大王的名号就传遍了南境。但在不同的地方，这名号的意义却也颇有不同。
又一日的傍晚时分，车队到了一处村落，便打算就在此处歇息一晚。可当白尹带着竹琪和芷珑汐走进村子里的时候，眼前所见却让他们颇有些难以置信。
那些土砖房屋皆是以茅草覆顶，坐在村口的老人小孩们穿着打了许多补丁的旧衣。看得出来，村子里的人都不怎么富裕。可是从这些老弱妇孺的脸上，却瞧不出半点恐惧。
竹琪忍不住低声问道：“这里不是那些匪徒作乱的地方吗？为什么……”
白尹摇了摇头：“此处是大云王的腹心之地，你别多话，随我保持安静就好。”
说完，白尹带着两个少女又问了好一会，终于在村外的田垄上找到了村长。
虽说是村长，可这位也跟其他农夫一样，穿着便于劳动的短衣，撸起了裤腿，露出来的皮肤晒得黝黑，布衣上沾着许多泥点。白尹找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提着镰刀，似乎刚刚才从田里出来。
“我是带着家人来投奔大云王的。听说您是村长，肯定知道大云王的寨子怎么走吧？”
白尹的见面第一句话，就让村长不由得一愣。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年轻人之后，村长慢悠悠地开口道：
“往南走，稍微偏西一点，不出二十里就到了。”
“明白了，多谢村长。”
村长抬头看了看天，又道：“这么晚了，你还要上路？留这儿过个夜再走吧。”
白尹故作为难：“不太好吧……会不会太过麻烦了？”
“不会不会！既然你也是要为大云王效力的，那以后都能喊一声兄弟了。兄弟之间互相照顾一下，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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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婉拒了村长的好意，白尹和竹琪、芷珑汐又朝着商队停歇的地方走去。
眼见四周无人，竹琪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大云王，和那些屠了镇子的土匪……真的是一伙人吗？这村子可是一点遭了土匪的迹象都没有，反倒比我们一路上见到的许多村庄更安宁啊！”
白尹微微耸肩：“当然，刚才有村民不是跟我们说了么，大云王甚至把粮田赋税减免了一大半。所谓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就是这样。”
“可是我真的想不通，”竹琪揪着耳边的一缕碎发，“既然是同一伙人，行事风格为何会有这般云泥之别？”
“因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假设你是匪徒的首领，想想看，你每天最该操心的是什么？”
“是什么？”
“填饱手下的肚子啊，要不然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所以作为匪徒首领，就该考虑怎样才能取得最大程度的利益。”
“最大程度的利益……”不只是竹琪，连芷珑汐都忍不住念叨起了这个略显奇怪的短语。
而白尹继续解释道：“假设你是匪徒的首领，让你与众不同的资本，就是聚众而来的暴力。这暴力有两种用法。第一，是烧杀抢掠，将别人的财富抢过来；第二，是以暴力作为威慑，让人乖乖把东西送过来。如果是你，你选哪一种？”
竹琪喃喃道：“烧杀抢掠，是不是只能用一次？”
“那当然，杀人夺宝这种事是一锤子买卖。”
“第二种呢？细水长流？”
白尹两手一摊：“恭喜你，发现了世上最佳谋利手段。可惜这种法子不能乱用，因为只要稍微做大点，就是和官府抢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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