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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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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王小羊逃出临清不到二十里路,就遇到了日本人的第一批扫荡队伍。当然,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些四处逃散的老百姓,像一群被轰赶起来的动物,在村庄间的原野里慌慌张张地奔跑,有的拼命往树林子里钻,有的就地隐藏到壕沟内。但很快,这些自以为消失了踪迹的人就再次出现在地面上,以比上次更加惊惧的动作往远处奔跑。望着这些与他错身而过的人,王小羊不用发问,仅仅从他们惶恐不安的眼神里,就能判断出那些把他们轰赶起来的人该是多么厉害,不用说,那些人只能是下乡清剿扫荡的日本人了。

老百姓们还没有完全跑过去,日本人的队伍就出现了,王小羊最先看到的是一些身穿防疫服、头戴防毒面具的人,想必他们是日本警备队的防疫班了;随后是大批的伪军队伍,从他们不同的穿戴上,王小羊认出他们大多由“保安队”、“警备队”等队伍组成;走在最后面的才是日本人的大批人马,一支支大小各异的太阳旗在风里猎猎飘动。由于这次扫荡规模巨大,日本人的队伍里除了马匹、摩托之外,还配备了不少的战车,其间有王小羊见过的坦克和没有见过的装甲车。王小羊看出来,日本人有意把村庄里的老百姓驱赶出来,让他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原野里奔跑,或许是为了便于播撒和传播霍乱细菌的需要,那些打着防疫旗号的日本人其实不过是在散播细菌,以让那些四处乱逃的老百姓把霍乱菌带到每个地方去。日本人这一招可真毒呀,由于老百姓的骚乱,根本用不到日本人怎么样播撒细菌,老百姓自己就把细菌带到四外八乡去了。不要奔跑——。王小羊在心里朝他们叫喊。是呀,他还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仅仅是朝那些受惊的人表露了一下这种神情,那些人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更快的速度从他身边跑过去。王小羊还想保持一下镇定,但看着越来越近的扫荡队伍,也只能掉过身来,随在老百姓身后,朝着与他的家乡根本不一致的方向跑去。

很快,王小羊的判断就被身边出现的事件证实了,第一个倒下的人就离他不到十步远的距离。那个稍稍有些年老的人跑着跑着,突然趴倒在地下,一边痛苦地抽搐着身子,一边伸着脖子呕吐起来。开始时,人们还以为他被子弹打中了,但围过去一看,他的身子一直完好着,根本没有中枪的部位。他传上霍乱了,突然有一个人高声叫喊了一声,大家快跑呀。人们呆怔了一下,像猛然炸了窝的蜂群一样飞快地朝私下里跑去。有些人不知是被传染上了,还是心理的作用,跑着跑着便也倒在地下,也像那个人一样呕吐起来。一时间,整个大平原上都被一种极其恐怖的气氛笼罩了。望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可怕情景,王小羊心里抖索成一团,都怪自己无能,没有完成邱浩天老师交给自己的任务,眼睁睁地看着日本人把罪恶的霍乱细菌播撒到人们头上,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王小羊举起两手,在自己脸上狠狠地打了两个耳光。邱老师,他撕肝裂肺地在心里叫喊,我对不起您……

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还能奔跑的人尽管已经累得快要半死了,却依旧不想让自己的脚步停下来。大约一个钟点过后,人们就甩掉了日本人的队伍。其实日本人并没有怎么朝他们追赶,一直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以一种较为稳健的节奏向前推进。王小羊似乎读出了日本人的心声,你们跑吧,你们跑得越快,那种要命的霍乱细菌就能在你们中间传播得越广,这样一来,倒是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日本人变得较为安全了。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王小羊所在的这些人突然遇到了另外一支队伍,一时都又惊慌起来,但他们很快便搞明白了,这是八路军的一个独立营。独立营的战士们隐藏在一片树棵子里,对着朝他们涌来的老百姓喊道,大家不要再往前跑了,那边也有扫荡的日本人。大家听出了是自己人的队伍,不仅没有停住脚步,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跑到树棵子里,一个个倒在地下,大着嗓子嚎哭开了。战士们纷纷把他们扶起来,一边安抚他们的情绪一边询问沿路的情况。

王小羊离着战士们老远就停住了脚,自己和老百姓身上一定携带着大量的霍乱细菌,这样一和八路军接触,无形中就会把病菌传染到他们身上,战士们一旦得上霍乱病,自然就丧失了战斗力,不用日本人围剿,自己就会很快垮掉。他越发认定,这应该就是日本人这次扫荡的主要目的,看来他们的罪恶阴谋真的要得逞了。王小羊呆怔了一下,还是决定走上去,向这只队伍的指挥官说明一下这个情况。

独立营的营长正在和几个人聚在一起商议着什么,见王小羊说要见八路军的指挥官,便走到他面前说,你有什么事?听完了他的话,不禁上下打量起他来。你是干什么的?他好像对他的身份充满了好奇。

我是当地的老百姓,王小羊迟疑了一下,还是有纠正自己的话说,我也是一个学生……

营长是个红脸汉子,性子有些急,没有听完他的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病菌是日本人播撒的?

王小羊想说,我有这方面的情报,但他想了一下,觉得这样说或许更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便只是装作推理的样子说,要不,日本人怎么把老百姓往你们的队伍里赶?

你是这么认为的?营长摇了一下头,便掉过头,朝那些或坐或躺在地下喘息的人们看去。不管他们是不是霍乱病人,他喃喃自语着说,我们都不能让他们离开我们的队伍。

可这样一来……。王小羊还试图指出问题的严重性。

营长朝他摆了一下手说,谢谢你这样关心我们。说罢,他便大步走回到队伍里,和他手下的那几个人继续商议事情,不再打算理会他了。

王小羊想赶过去,再对他们说一下自己的看法,但他从营长的态度里已经看出来,即使他们相信自己的说法,一切也都来不及避免了,日本人的阴谋已经实施,就算这支八路军使尽浑身的解数,怕是也没有能力阻止了。这一刻,王小羊心里又充满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他看出来,营长他们是在部署反扫荡的方案,是呀,事情这么紧急,两边都有敌人的围剿,又加之这么多老百姓的拖累,要想打退敌人的进攻,成功把队伍还有老百姓带到安全地带去,无论如何都是对他们的一个严峻考验。

过了不大会儿,担任侦察的一个战士跑进树棵子间,喘着粗气对营长说,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过来,离我们只有不到五里地了。营长站起来,果断地对身边的手下说,按刚才的部署行事,通知大家不要喧哗,做好战斗准备。他指指身边的一个人说,一连长,跟我到前面观察一下敌人的动静。他们从王小羊的身边走过去,在树棵子外面的一座土堆前停下来,趴下身子,用望远镜朝前面看。王小羊也走出树棵子,把身子猫在地下,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里,一连长向前面指了一下,南边坟堆里有人影晃动,应该是日本人。听他这样说,王小羊也抬起头,朝他所说的坟堆里看。他倒是看见了那片坟堆,却没有看到什么人影,也许一连长看错了?但营长却点了一下头,把身子翻躺到土堆上,思虑着说,他们竟然也不敢贸然往这里走?这么说,他们一定是发现了我们?王小羊听到了他的话,又抬起眼来朝坟堆里看,他依旧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尽管这样,他却不再怀疑营长他们的判断,看来敌人是真的过来了,但从他们小心谨慎的行动方式看,他们大概不是自己和老百姓最先遭遇的那些敌人,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扫荡队。这样一想,王小羊越发紧张起来,这么多股敌人都先后出现了,是不是说明自己置身其中的这支独立营有被敌人包围的可能?

营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蹙紧眉头,紧张地想了一下,便对一连长说,既然敌人已经发现了我们,再打什么伏击是不现实了,趁着敌人还没有收缩包围圈,我们要赶快跳出去,决不能让这么多老百姓跟着我们遭受损失,快去通知队伍,改变行动方案,从北面冲出树棵子,沿着壕沟向西迂回突围。一连长领命而去。营长转回身来,举起望远镜,又朝坟堆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抬起身来往回走,与王小羊交错而过时,目光急速地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并没有表示什么。

战士们接到了行动的命令,开始小声地招呼老百姓,老乡们,快起来,我们要开拔了。有些老百姓爬起来了,却有另外一些依旧躺在地下,战士们过去拉他们时,却发现这些人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看到这种情形,这些爬起来的人也又打起晃来。当大家离开树棵子时,才知道因感染霍乱病菌而倒下的人竟然占到了老百姓总数的三分之一。由于得病的老百姓动作过于迟缓,从坟堆那边的方向传来了清脆的枪声,独立营还没有撤出树棵子,把人马安置到外面的壕沟里去。枪声告诉王小羊,南面的敌人或许开始发起进攻了。为了确保老百姓的安全,营长命令一连长带领一排战士前去阻击,大队人马不管老百姓是否是霍乱病患者,背的背,搀的搀,硬是在一连长和敌人打响的同时,把所有老百姓都撤到了壕沟里。

临近中午的时候,独立营带领人们抵达了一个村庄的外沿,慢慢停了下来。按照营长他们的打算,如果村庄里安全,就把老百姓暂时安置到那里,这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更多的老百姓,这些受到敌人惊吓的人一见到八路军,就像见到了自己久别的的亲人,纷纷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而在他们走来的地方,则倒着越来越多因感染上霍乱而死去的人。营长知道不能再带着他们行军了,这样毫不停顿地四处乱走,不仅病弱的老百姓自身承受不了,而且部队的战斗力也受到很大的影响,已经有十几个战士开始发烧和呕吐了。营长趴在一个土岗上,对着那个村庄用望远镜观察。此时,天上的阴云被日头挡住了,村庄的上空飘动着淡淡的炊烟,旷野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营长有些大意了,尽管派出去侦察的人员还没有回来,但他却不想等下去了,刚要下达进村的命令,就在这时,空中的阴云散去了,日头开始显露出来。营长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又回头朝村庄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这次回望里,他看见村庄外围的树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没有经过怎么思考,他便判断出这是敌人头上的钢盔发出的亮光。有敌人埋伏在那里?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让人们进村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不然正好中了敌人的包围圈。

部队再次改变行动计划,掉回头去,继续沿着壕沟向西南行进。王小羊不断地往后看,希望那两个进村侦察的战士能赶上来,但他又似乎知道,他们永远也回不来了,还有一连长率领的那整整一排战士,也可不能再回到他们中间了。村庄里的敌人见他们没有走入伏击圈,便不再隐蔽,开始从村子里冲出来,在后面向他们发起了冲锋。一时间,旷野里响起了时断时续的枪声。独立团借助抗日道沟,一边派出一个连的兵力阻击敌人,一边加快护送老百姓的步伐。在敌人越来越密集的枪声里,老百姓又一次惊慌起来,一些人跳出道沟,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跑,正好被敌人的机枪打中,乱纷纷地倒在了地下。营长只好命令一些战士拦截他们,他自己也跑上去,奋力把几个人拉回到道沟里。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膀子,鲜红的血水流出来,很快便浸湿了胸前的衣裳。一个战士想去给他包扎,被他一下子甩开了。快去抢救老百姓。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吼叫。那个战士只是愣怔了一下,便也跑出道沟去拖拽老百姓。在战士们的努力拦截下,受惊的老百姓终于安静下来,趴伏到道沟里不再动弹。敌人的步兵对他们没有多少办法了,便派出炮兵向道沟里**。一枚枚炮弹呼啸着飞过来,大多都落在道沟两侧的开阔地里,只有少数几颗炮弹落到道沟里,炸死了几个老百姓。营长知道不能一味地待在这里,便命令战士们带领老百姓抓紧行走。在战士们的催促下,老百姓们便又猫起腰来,磕磕绊绊地汇入到往远处奔跑的洪流里。由于人们是在道沟里排成了单溜,炮弹已对人们的伤亡构不成多大威胁。经过一个多钟点的奋力行走,人们终于把敌人甩在了后面,走出道沟,来到一个开阔的河道边。由于长时间干旱,河道里没有一点水流,地下全是松软的沙尘。王小羊不知道这是什么河道,后来在别人的口中听到了“卫河”的名字,才明白他们已经来到卫河边了,也就是说,他离自己的老家王家庄越来越远了。

战士们把老百姓安置在河边的树丛里歇息。此时日头已经西斜了,经过多半天的奔走,人们早就累得不行了,一个个躺倒在地下不再动,从他们中间时而传来呕吐声,这是感染上霍乱细菌的人在发作。看到身边不断有人死去,一些悲观到极点的人开始哭泣起来,没过多大会儿,哭声便像霍乱菌一般传遍了整个人群。战士们坐在人们四周,一个个拄着枪支,脸上也一副悲惨沮丧的样子。营长和身边的几个部下站起来,在人们中间不安地走动。尽管已到秋天,但午后的日头还是十分厉害,稀疏的树叶也遮不住它的光照,人们都被晒得头晕脑胀,加之肚子里饥饿,越发觉得虚弱不堪了。营长的枪伤开始发作,虽然卫生员做了一些处理,但他还是站立不住,又倒回到了地下。他本来想让战士们给老百姓做顿饭吃,又怕生火做饭暴露了目标,只好让大家拿出随身携带的一点点干粮,发给老百姓暂时充饥。但老百姓却没有心思吃东西,战士们发了一圈,也没有把干粮真正发下去。营长焦躁得不行,忍着伤疼又站了起来,再次在人们中间来回走动。王小羊呆呆地看着他,知道他心里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路上遇到的老百姓越来越多,因感染上霍乱菌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如果再这样消耗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就算躲过了敌人的围剿,这支队伍也会被生生拖垮掉的。但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他却不能把这些可怜的老百姓丢下,让队伍轻装上阵去杀敌,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些人,在他所经过的这一路上,几乎每个村庄都是一片火海,也就是说,敌人每到一个村庄就烧杀抢掠一个村庄,实行野蛮残暴的的法西斯手段,这大约也是老百姓纷纷离开家乡踏上逃难路的真正原因,更是敌人这次扫荡围剿要达到的一个罪恶目的。

营长正在苦思冥想,还没有做出像样的决断,突然从天空里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马达声。王小羊抬起头,看见两架螺旋桨飞机一前一后飞过来,由于它们飞得很低,机身上的日头图案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不好,王小羊在心里说,人们虽然隐蔽在树林里,但如果日本人在飞机上开枪,这片散乱的树木是一点遮挡作用也起不到的。他刚起了这样的念头,一阵密集的弹雨便像急落的雨水一般倾泻下来,看来他们已经被敌人发现了。人们在树林里又乱作了一团。担任警戒的战士也纷纷跑回来,匆促地向营长报告,北面、东面和南面都发现了敌人,只有西面的河道里没有什么动静。营长跑出树林,面对着空旷的河道陷入了沉思。王小羊在一边看着他,觉得在三面受敌的严峻形势下,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带领队伍向西面的河道里突击,只要跑过了这片开阔低洼地,人们或许就能再次获得安全的机会。但他想错了,营长只是短暂地向河道对面看了一下,便对他手下的人断定说,敌人肯定在河对岸有所布防,现在之所以按兵不动,目的是把我们吸引到河道里,然后发起合围,一举将我们消灭在里面。不等手下的人有所反应,他便果断地转过身来,穿过人群,来到树林另一边的外围,仔细观察其他方向的敌人。此时,其他三个方向的敌人已经离他们不到二里地的距离了。在那两架飞机的配合下,敌人的地面部队组成几个方阵,打着大小不同颜色不同的旗帜,呈合围之势慢慢向他们开进,坦克和装甲车越过一条条壕沟,一步一跌地往前爬行,一支骑兵部队在一片开阔地里穿来穿去,马蹄腾起的尘土一路飞扬起老高。又是他娘的铁桶战术。营长咬着牙嘟囔一句。

怎么办?二连长急急地问道,要不我们向西边河道里试一下?

不行,营长猛地抬起手来,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如果敌人真的埋伏在河那边,那我们可就要吃大亏了。他掉过头来,朝树林里争相嚎叫的老百姓看了一眼,有他们跟在后面,我们可试不起呀。

时间不多了,二连长气急败坏地催促他说,你快拿主意吧。

听他这样说,营长反倒冷静下来,又回过头面向敌人扑来的方向,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王小羊以为他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了,心里不禁涌起一丝绝望的感觉。但很快,他便看见营长伸出手,指着东面方向对二连长他们说,我仔细观察了敌人合围的阵势,从他们的第一线一直到战术纵深,均有红黄蓝白黑不同颜色的小旗向合围地带移动,只有东面的日本太阳旗和几面红色三角旗停在那里不动,这说明敌人错误地判断我们要向河道里突围,所以北面和南面的敌人在不断地运动,以配合西面埋伏在河那边的敌人,而放松了东面的布防,也就是说,东面就是敌人这次合围的弱点。

几个人都点了点头,只有二连长拧着眉毛说,东面可是日本人的队伍,如果把那里选为突破口,势必也有一场硬仗要打。

都到这时候了,营长从嘴边挤出一丝笑说,日本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

听他这样说,二连长咽口唾沫,随即鼓了鼓胸脯说,那好吧,我去打头阵。

营长拍拍他的肩膀说,独立营以后还在不在,还有这些老百姓是不是还能回他们家去,就靠你和同志们了。

没说的。二连长抽出驳壳枪,往后挥了挥说,二连集合,随我做好向东面突围的准备。围在他身边的一些战士立即朝他围拢过去。王小羊只简单地朝他们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些人根本不够一个连的兵力,经过这一天的运动和战斗,队伍减员如此厉害,看来接下来的这场突围之战真的不好打了。

我带三连去西边,做出向河道里突围的假象,营长又对二连长说,等我们的枪声一响起来,你马上向东冲击,无论如何也要撕开一道口子,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把老百姓从这里带出去。说完,他便带领其他人穿越树林,向西面的河道方向奔跑而去。

不一会儿,就从树林那边传来激烈的枪声,王小羊知道,营长他们的突围佯攻开始了。那边的枪声一起,南北两面的敌人都加快了运动的节奏,坦克和骑兵部队更是冲在前面,绕过树林,一起向河道边扑去,企图把独立营一举歼灭在那里。从枪声响起的距离判断,或许河道对岸真的埋伏了大批的敌人。王小羊把眼转向东方,果然正如营长所说,东面的日本人并没有多大动静,既没有枪声传来,日本人的队伍也处于半停滞状态。

跟我向东冲。二连长挥起驳壳枪,带领数十个战士进入道沟,一阵隐秘地疾跑,当就要接近日本人的队伍时,突然跃出道沟,一边猛烈地开枪、投弹,一边不顾一切地往日本人的队伍里冲击。日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懵了,排布规整的队伍很快便被撕开了。留在树林边的一些战士看到时机到了,便率领着众多的老百姓,一窝蜂地向东面跑去。快呀,战士们急切地朝人们叫喊,大家快往东跑。人们也顾不得在道沟里隐身了,索性爬到地面上来,你推我撞地跑进了那个撕开的口子里。日本人很快回过神儿来,一阵匆忙地集结之后,便从两边向二连长他们发起了反攻,密集的枪弹把人们压制在地面上,一些来不及趴到地下的人被子弹击中了,乱纷纷地朝地下倒去。王小羊虽然早就趴下了,但一颗子弹还是从他头顶上飞过去,头皮一阵发麻之后,随即便是剧烈的疼痛。他知道自己被打中了,但不知道有多厉害,手在头上摸了一下,手指上自然沾满了淋淋的血水。他摇晃了一下头,觉得脑子依旧十分清醒,才感到一些庆幸,看来那颗子弹并没有伤到自己的脑子。

二连长在地下只趴了一小会儿,便像一头愤怒的豹子一样一跃而起,再次挥起驳壳枪,大声朝身边的战士们喝道,拼命的时候到了,大家都给我上呀。说罢,便把冲到面前的几个日本人打倒在地。战士们也纷纷爬起来,端着枪支向朝他们扑来的日本人迎去。也许距离太过靠近了,或者枪里没有太多子弹了,他们便挥起枪来,朝日本人的身上狠狠地打去。虽然枪声稀落了,但“嗨嗨”的叫骂声和“啪啪”的击打声却此起彼伏地响起来。趁着战士们和日本人肉搏的时机,趴在地下的老百姓也再次爬起来,向着战士们因为搏斗而留出的空档冲去。一些老百姓也被身边的搏斗激红了眼,随手拿起地下可用的东西,蒙头蒙脑地朝那些日本人身上打去。王小羊摸到了一块石头,没有来得及瞄准,便向一个正和一个战士扭成一团的日本人头上砸去。日本人发现了他的动作,本能地一偏头,石头从他肩膀上飞过去。但在他因做这个动作而分神的当儿,那个战士张大嘴巴,用牙齿咬住了他裸露出的脖子。日本人大叫一声,松开了抱住战士的手,企图护住自己的脖子。那个战士挥起手中的枪刺,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胸脯。王小羊躲避不及,从日本人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呼啸着溅落到他的脸上。那个战士把嘴里的一块肉吐出来,朝他似哭似笑地龇了一下牙,便掉开身子,又和其他的敌人打在了一起。王小羊抹抹脸上的血水,也像那个战士一样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龇了龇牙,便转身帮助另外受到攻击的战士去了。

日本人终于明白独立营的突破目标在他们这边,也很快加大了反击的力度,从远处聚集的人员越来越多,二连长的人马死伤过半,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就在这危急时刻,参加西河道佯攻的队伍返回来了,也迅速投入到了与这边日本人的厮杀中。局面马上被改变了,没有超过一刻钟的工夫,那些和战士们混战在一起的日本人便都倒在了地下,剩余的一些日本人纷纷退到了远处去。战士们都停住了手,倒是一些老百姓还觉得不解气,又围到那些还没有死去的日本人身边,又是用脚踹,又是用手抓,痛快地宣泄着心中的仇恨。离王小羊不远的一个汉子摸起一支断裂的枪托,朝着一个年轻的日本士兵头上砸去。在枪托接触到他额头的时刻,王小羊闭上了眼睛,只听着咔嚓一声响过后,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打在了他脸上。王小羊在脸上抹了一下,然后睁开眼来看自己的手指,老天,他的手指上竟然挂着一颗圆溜溜的眼珠子。他拼命地挥舞自己的手,好不容易把那颗眼珠子甩到一边去,然后心惊胆颤地朝那个日本人头上看。和他的想象差不多,那个日本人的上半截头颅已经像熟透的瓜果一样开裂,剩余的下半部分支离破碎,从白森森的骨头茬子间流淌出黑红交杂的血浆。那个汉子还不住手,依旧挥舞着枪托朝那颗残破的脑袋上砸,似乎不把枪托打烂不罢休。两个战士跑上来,使了很大劲才把他拖开。二连长既像是对战士又像是对老百姓说,不要在这里停留,继续向东跑。

独立营终于带领着老百姓突出了敌人的包围,傍晚时分来到一个被敌人烧光了的村庄里休整。王小羊这才从战士们的口中得知,在西河道里的假突围之战中,营长和三连长都先后阵亡了,回到东边来和二连长汇合的战士也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员,也就是说,整个独立营已经不到一百人了。老百姓也损失接近一半的人,剩下的这些人正在残垣断壁间经受霍乱病菌的折磨。二连长站在一堵墙壁上,瞪大泛着血丝的眼睛朝西边遥望。王小羊好像知道他在看什么,便也顶着头颅的伤疼和他一起朝西边看。此时日头正在沉落,西边地平线上涌动着红彤彤的晚霞,在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斗的王小羊看来,那简直就是鲜红的血水在天边汩汩地流淌。直到日头坠落到地平线下了,他们也没有看到内心里希望看到的景象。他们回不来了,王小羊在心里对二连长说,他们真的回不来了。二连长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才把目光从昏暗的西天边收回来,用低沉却坚定的口气对战士们说,从现在起,我就是独立营的营长了,大家跟着我,把他们,他朝四周的老百姓划拉了一圈,把他们送回他们的家去。听到这里,王小羊忽然蹲到地下,把手紧紧地捂在脸上,热辣辣的泪水从手指缝间涌出来。

经过四五天的辗转行走,王小羊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王家庄。他沿路经过的那些地方,不管是路途、田野还是村庄,都有数不清的霍乱病患者躺倒在地下,多数经受过痛苦的折磨后已经死去,少数正在经受痛苦的折磨即将死去,一场由日本人实施的可怕瘟疫像洪水猛兽一般在鲁西大平原上疯狂肆虐,所到之处便是一副人去屋空、尸横遍野的地狱景象。不知道什么原因,王小羊穿越了差不多整个瘟疫流行区,却没有感染上霍乱病菌,对此他一点也不感到庆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多么盼望自己也变成一个霍乱病人,像他身边那些人一样倒在路途上,彻底离开这个由日本人统治的罪恶世界。为什么老天不惩罚我?他在心里频频地追问,让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他觉得自己有罪,不光对不起交给他任务的邱浩天老师,更对不住鲁西这些深受其害的父老乡亲们。带着这种深深的罪恶感,王小羊一回到王家庄,没有进村去,更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径直来到了坟地里,他知道,王家庄躲不过这场瘟疫,像大平原上所有的村庄一样,也许此时的坟地已经成为王家庄最为重要的一个场所。

尽管王小样做好了接受严重局面的心理准备,但出现在他面前的情景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也使他觉得真正难以承受得住了。还离着老远,他便看到了一些倒在地下的死尸,随着坟地的接近,地下的死尸越来越多。他看出来,这些死尸几乎都呈现出同一个姿势,那就是头颅冲向坟地,而脚板指向村子,不用分析就能判断出来,这些人都是从村子里走出来,企图走到坟地里去,却倒在半路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开始的时候,王小羊还纳闷,他们的亲属怎么不把他们埋到坟地里,却让他们留在半道上烂掉?虽然已是秋天,白天却还是十分炎热,这些死尸长时间待在野外,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他需要捂住鼻子才能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但很快他便明白过来,也许他们都没有自己的亲人活在世上了,这些死尸大概就是一家人中最后一个离开这个世界的,这是不是说,王家庄的人死亡得特别厉害呢?王小羊尽管对死人的事见怪不怪了,可想到自己的村子死掉了那么多人,还是止不住有些紧张,无形中加快了向坟地里行走的脚步。但他却有些走不动了,遍布在地下的死尸没有留出任何空间,他要顺利进到坟地里去,就要从这些死尸上踩过去。叔叔伯伯们,王小羊一边在这些死尸上行走,一边在心里对他们说,请原谅我对你们的不恭……

王小羊终于来到了坟地里,像一个孤鸟一般置身在一地死尸中间。他已经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眼泪,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身边那些死尸,尽力分辨着他们的身份。一时间,他们活在世上的音容笑貌又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很快,他便放弃了辨认他们的努力,他忍受不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对自己神经的摧残,也加之死尸太多了,他即使分辨一个整天,也无法把他们一一记在心里,何况他早就不想让自己的心灵敞开任何一道口子了。

王小羊以为整个坟地里就自己一个活人了,没有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又一个活人已经坐在他身边了。这个活人是从那些死尸中坐起来的,所以王小羊被吓了一跳,本能地以为大白天见到了神秘的鬼魂。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仔细朝那个鬼魂一般的人打量了一下,才认出他是村里开药铺的李寿山。寿山爷?王小羊喃喃地对着他说,是你吗?

是我,李寿山也认出了他,你真是王小羊吗?

两个人越过身边的尸体,互相凑近了些。寿山爷,你还……活着?

我还以为,李寿山摇着满头的白发说,我这个老不死的是咱村最后一个活人了呢,没想到还能在这个世界上见到你……

怎么?王小羊有些吃惊,咱村里的人都死了吗?

都死了,李寿山哀哀地垂下头去,一个不剩地……都死光了……

王小羊本想问一下自己的母亲,但只是张了一下嘴,又立刻闭上了,问和不问还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吗?

可我为什么还活着?李寿山吃力地抬起头,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你说我为什么还活着?

王小羊想对他说句什么,但依旧没有张开口。这也是我问自己的问题。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想死,李寿山把身子扑在地下,像垂死的虫子一般拱动着,我想到那个世界里去找他们……

我也想去。王小羊又在心里说。

帮我一把吧,李寿山忽然抬起身子,直直地朝他扑过来,你帮我到那个世界里去吧。他抱住他的身子,使着老劲摇晃着。

王小羊不知道该对他做什么表示。我帮助了你,他依旧在心里说,谁又来帮助我呢?

小羊,咱爷们的关系不错,李寿山流着口涎哀求他说,我还帮助你给那个日本人治过伤呢,就看在这一点上,你就在我脖子里掐上一下子,把我弄到那个世界里去吧。他朝他指指自己青筋裸露的脖颈,小羊,我求求你了……

王小羊如果不听他说到田中四郎的事,说不定真的在他脖子里来上一下,� �他到那个世界里去和他的亲人们团聚,但他竟然提到这这件让自己如此心痛的事,他不能不把自己的心思转移到那些罪恶的日本人身上去了。小日本,他突然张开嘴巴,恶恶地朝着天空里发出一声怒叫,我操你们的八辈子祖宗——。说完,他就爬起来,踏过身边的尸体,迈着大步朝坟地外走去。

小羊,李寿山还在他身后叫喊,你到哪里去?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上不管……

我要去找日本人,王小羊像是对他又像是对自己说,我要去找那些天杀的日本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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