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一个不谙世事，任意胡来的小孩子了。
人经事之后，叫人成长的那些东西，教人破碎后又重组起来，那些藏在身体里的伤痕沟壑，在往后势必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它。
这般——只是为了不对自己惨忍。
丞相府外，慕容文锦下了轿子。慕容通着了件玄紫色的锦服，已站在府门处迎接，只是他并未要求大女儿回家省亲。她这会儿子来，令慕容通很是头疼。妍依的娘苏玉兰活着的事情，免不了又要解释一番。他这个大女儿他是很了解的，任性惯了，总爱使些小性。约摸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话，她也难听进去。
慕容通双手平放在额头处，低头行礼，“臣参见太子妃。”
慕容文锦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上前，“爹爹不用多礼。”
慕容通的书房与大厅相连，遂慕容文锦在厅门外，就让那些仆人们在外候着，连绿心也在外候着。
进了书房，慕容文锦撤下一惯的端庄面色，神色跟着瞬间一变，怨气冲冲地望着慕容通，道：“爹，是那个女人害死了娘，你怎么还让她活着？”
慕容通神色从容道：“文锦，这件事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简单，她的事，爹自有主张，你就好好当你的太子妃，把心思放在太子身上。”
“可是爹说过要杀了她的，为什么还要留她性命，她是害死娘的凶手啊！娘已经不在了，她竟还能活着！爹，你不是说要为娘报仇的吗？”慕容文锦说到这里，恨意四起，“爹，你不是要为娘报仇的吗？怎么她还能活着！”
慕容通先前慈爱的样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几乎是瞬间勃然大怒，“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而后他怒气稍又收敛一些，慕容通又道：“文锦，这件事，为父我自有安排。你放心，我会为你娘报仇的。只是她还有个用处，待事成后，我自会给你个交待。”
慕容文锦哪里听得去这些，当年爹爹告诉她，苏玉兰已经死了，现在人死而复生，叫她如何能够再相信，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是压也压不住的恨，她痛苦道：“我娘已经死了，为什么慕容妍依的娘还能活着？！娘在天上怎么甘心！”她说完，拉开书房的门，妍依阁，苏玉兰一定是在那里的。
她猜的不错，慕容通刚嘱咐苏玉兰搬进去，这会儿丫鬟正忙着收拾东西。
可慕容文锦还未踏出这书房门，便被慕容通拉回来，且被这一重力带到地上。
慕容通怒道：“妇人之仁，这般不能忍，如何能成大事？”
“可是爹……”
慕容通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马上回宫去，我自有我的安排，你不要轻举妄动！”
书房外有人禀道：“老爷，二小姐回来了。这会儿快下轿了。”
随后，慕容通大步走了出去。坐在地上的慕容文锦呆了一呆，随后再也忍受不了地哭了。可不到一会儿，她自己又拿帕子擦了脸上的泪，起了身后捯饬仪容一会儿，也出了书房。
——
果果和齐烨进了丞相府，才见慕容通厅门走出来。
慕容通和齐烨按官职，是平级，自是不必行礼。慕容通道：“王爷也有空到我这来？！真是难得！”
齐烨笑道：“今日与丞相不谈政事，本王也只是陪妍依省亲。”
果果有些心神不宁，她到底是不明白慕容通好好的为什么要她回来省亲，他们之间一向是没有这种可以相互走动的关系的。
“是的，父亲。王爷今日有空，便陪我过来了。只是不知道父亲怎么又想起我了，我倒是记得父亲只有太子妃一个女儿，莫不是爹把省亲对象搞错了？”果果只管说完，也不看慕容通的脸色。
“爹好心让你去见你娘一面，你竟这般不知好歹？！”慕容文锦怒斥道。
她这会儿已经从大厅的小角门里出来，脸浮上了一层怒气，飞鸾步摇的流苏有一条打了圈，刚才收拾的时候竟也没发现。
“我娘？”果果沉吟，别人的身子用起来也就不甚在意这些事了，她只是听彩莲说慕容妍依的娘是上吊，早死了的。
慕容文锦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怎么抓了王爷这高枝，连自己亲娘都不认了！”
慕容通温和道：“你娘一直在万国寺里修行，我给你说过的，是不是落水后伤到脑袋就给不记得了？”
果果拧眉，下意识地点点头。
只听慕容通又道：“你娘也很想你，我已经命人把她从万国寺里接来了，这会就住在你的妍依阁里。”
慕容通说这话的意思是无非就是想让她去看这个“娘”，这倒不难，果果不明白他这么费周章的所谓何事。万一又是陷井，她跳还是不跳？
齐烨同果果道：“你就先去见见，我同丞相大人正好说些事。”
果果又是点头。
“二小姐，这这请吧。”许福在前面带路。
深秋里的妍依阁，是有一片破败的。房顶上和地上都落了一层枯叶，这会儿正有丫鬟打扫。
“妍依！妍依……”一个妇人从阁里冲出来，哭道：“娘终于见到你啦！”这妇人扑在果果身上，果果被她抱住。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果果的肩，道：“快叫娘看看……”
又是喃喃又是神神叨叨的，果果只是看她。妇人着了一身深蓝色的织锦长裙，梳着平常的妇人髻，髻上戴着一支木钗，三十来岁的样子。看着倒不像是寺院修行的人。
或只是思念女儿的缘故，果果这样想着，嘴上也说，“娘，你受苦了。是女儿不好。”
这妇人摇头，又哭起来。
果果深呼口气，劝道：“娘，你别哭了，回来咱们团聚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可是我见了你，就是心疼，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娘，你也有娘，可到底没在你跟前照顾你，你出嫁娘也没在，……”
果果懵掉，劝人到底是个麻烦事。
对立在一她一侧的许福道：“你回去吧。不必跟我了。”
许福讪讪地退下了。
只待苏玉兰哭得差不多了，果果才开口说：“娘，进去说吧。”
妍依阁。
果果扶着苏玉兰进了厢房，这会儿，丫鬟们泡了茶来，斟了两盏。
苏玉兰指着丫鬟们道，“妍依，你让她们下去，娘有事给你说。”
丫鬟们听了，都停下手中的事，立在一旁，果果道：“去吧。”她们便都出去了，走时还掩了阁门。
果果又深呼口气，“娘，你说吧。”
“娘害死了顾碧淑！”
“顾碧淑？”
“是文锦她娘！那会儿娘刚从丫鬟当上了九姨娘。那一天，夫人想吃桂花糕，为了讨好她，我便亲手做了给她送去。”
苏玉兰回想着，恐慌着又道：“只是，没想到的是，那桂花糕是有毒的，当天晚上夫人便毒发而死了。”
“是你下了毒？”果果问。
“不！”苏玉兰摇头，“老爷让我应下，说是这样才能保我一条活路，那会儿我肚子里已经有你了，受不得严刑拷打，就听了老爷的。”
……
“没事的。”果果听着倒不觉跟自己有关似的。尽管她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这是慕容妍依亲娘，要替她孝顺。但是另一个声音告诉她，慕容妍依早就跳湖死了的，她自己都不管亲娘，自己又如何能替她管亲娘！
“娘，你先歇着。我去找王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你去我那里住。”
苏玉兰欣喜地点头，眼睛里只盼着女儿能救她。
出了听雨阁的门，果果便找了处僻静地方呆着，嘴角勾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找王爷商量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彩莲和苏稔还在他手里，又把慕容妍依亲娘搭进去，这不是给他送筹码吗？
一直呆到霞光漫了天，果果才想着他们怕是该寻她了。正往大厅的方向去，从后面跑过来个丫鬟，急喘着道
“二小姐，原来你在这儿啊，快去书房罢！老爷找你呢！”
去的路上，果果问这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夏青！”
“在府里呆几年了？”
“快两年了。”
果果沉思了一会儿，“府里你知道谁在这里做事最久的？”
这小姑娘笑着答：“知道啊！许管家做了十八年了。”
许福？这个人她没有什么好印象的！果果后面也不问了。
到了前厅，安子已在那等了许久，齐烨已经回去了。安子说，王爷让夫人也赶紧回去。
苏玉兰那里还没个交待，果果让安子回去禀了齐烨，说是今晚歇在丞相府。
“王爷怕是会不高兴的。”安子留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再劝这位新夫人。
从前厅过去，便到了慕容通的书房，也亏得有丫鬟告诉她到了。
“老爷，二小姐来了。”
门里喝了一声，“让她进来。”
那丫鬟给果果开了门，她走进去，身后“吱呀”一声，果果回头瞧着，那人又把门掩上。
“妍依，坐。”
书房的正面是一架子藏书，书架前摆着长方形的沉木桌，桌前两列各三把沉木椅。果果在最末端处的椅子坐下，道：“父亲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