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托木烈喊自己的名字，桓王宋瑜半点也不意外。
他和托木烈已经碰过面，上次在来凤阁，与这位朔羌族首领发生冲突的是宋琢，可真正结下梁子的，却是他这位一向与人为善的桓王殿下。而因为献帝喜好武术的缘故，本朝的皇子们都自幼习武，只不过一来天资有限，二来皇家习武也非正途，所以几位成年的王爷都只是粗通拳脚，真正感兴趣并且有所成就的，只有桓王一人。
众人不知道的是，在天水城拜了六阶武者何小平为师的宋瑜，如今已不仅仅是个三阶武人。但不管如何，喜好武艺的名声已经宣扬在外了，所以不管是真的切磋，还是想报私仇，托木烈找他挑战，都已在情理之中。
太和殿沉寂了片刻，宋瑜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了殿中央。
托木烈见他如此爽快干脆，倒是吓了一跳，一时竟有些心虚。此行到献朝来贺寿，他自然做足了功课，将献帝、太子和其他几位受宠皇子的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唯独漏掉了桓王。
上次与他发生冲突后，托木烈立即派人去调查了他的身份，才知道这人竟是位不受宠的皇子，且封地与朔羌仅一山之隔，说来也是缘分奇妙。
托木烈不通文墨，不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有气就要出，有仇就要报。他打听到桓王是三阶武人，便已有了殿上挑战、当众羞辱之心，当然羞辱的也不仅仅是他，而是整个献朝。
为了确保自己能打败桓王，他派人找了好几个三阶顶级武人比试，无一例外都是他取得胜利。倒不是他的武功高，只是朔羌和中原的武艺修炼，差别太大而已。
托木烈的一身武艺，皆来自于草原上的杀伐与摔打，很难以武阶来定论。但是也不难想象，只练过拳脚没练过气功的他，自然不知真气、内力为何物，所以即便身手再好、力气再蛮，也顶多是个三阶武人，而绝对达不到四阶武者的地步。之所以多个三阶顶级武人都败在他手上，只因他的身手扎实，是靠蛮练硬功练出来的，自然能在三阶之内立于不败之地。
正是有了这份底气，他才敢在大殿之上故意挑衅。
宋瑜不知托木烈的底细，倒也没有多想。
不多时，二人对立站定，一个执刀一个引剑，银光闪闪的兵器立即将气氛渲染得剑拔弩张起来。托木烈自信满满，大喝一声便扬刀斩出，威风凛凛的架势吓了诸位连杀鸡都没见过的王爷一大跳。
宋瑜见了，眉头也是一紧。
托木烈的身手算不得快，但是力道蛮横、招式刚猛，滔滔杀气好似野火燎原一般。这种气势下，便是武功与他相当也必得心生胆怯，继而落入必败之地。
宋瑜倒还稳得住心神，十分自如地以剑尖迎刀刃，一挑一转，便避了开去。托木烈本来作的是一击即中的准备，不想这般杀招之下，对方竟能轻巧避开，一时有些慌了神。他很快镇定下来，又翻转钢刀，将森森刀刃左劈右砍杀了过去，每一下都是拼尽了全力。
如此威风凛凛的阵势，看得众人皆屏气凝神，为宋瑜担心起来。
而场上，宋瑜的神色虽有些紧张，手上的银剑却毫不松懈。他的剑招看起来平平淡淡，却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将托木烈的狠辣杀招轻巧避开，叫众人看得十分惊险。
不知不觉，十几招过去了，二人谁也没有占到谁半分便宜。皇子们这才对平素不吭声不吭气的老四刮目相看起来，见他只守不攻已能落得不败之地，若是反守为攻，岂不是立即就能取胜？
要说，皇子们的料想也没错，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宋瑜面对的可不只是输赢的难题。
下场之前，宋瑜料定托木烈蛮练硬功，武艺必不会超过三阶，自己必能轻易取胜。他没想到，这位托木首领的功夫竟是三阶顶级，且功底扎实、招法霸道，若论皮肉功夫，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要想取胜，唯有靠内功。
按理说，他现在已是四阶武者，只要稍稍使一手兽奔术，身形转换便会快上至少一倍，打败托木烈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他之所以努力练功，费尽心思夺取青蘼剑提升自己的武艺，就是为了防着他的父亲，当今的皇上。正因如此，他才会刻意隐瞒自己已是四阶武者的事实。而一旦自己为了打赢托木烈，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武功，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如果不使出四阶功力，他根本不可能打败托木烈，而且很有可能会被他的蛮刀误伤。如此一来，不但自己丢了脸，更叫有泱泱大国之名的宋家王朝当众蒙羞，这岂不是要叫父皇对自己冷落疏忽之余，更添责备与厌恶吗？
他亦不能承担这种后果。
陷入两难之地的宋瑜，只能一边尽力抵挡，一边思考对策，却根本没有两全之法。不知不觉，两人已打了小半个时辰，都累得气喘吁吁。
托木烈恼怒道：“你……你这人怎么回事，只防守不出招，这是瞧不起本首领吗？”
宋瑜无言以对。
托木烈又恨道：“或者，是你献朝的皇子做惯了缩头乌龟，不敢正面迎接本首领的挑战。既然如此，你干脆直接认输算了，还打个屁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一起黑了脸，献帝更是目光阴寒起来。
宋瑜感受到了来自父皇的压迫，心里着急，握着剑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这时，托木烈已冷哼一声，再次扬刀煊赫砍来。
他的对面，宋瑜却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叫所有人都看得甚是不解，不免为他提心吊胆起来。托木烈也十分狐疑，然而钢刀已出，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便不管不顾朝他砍了过去，眼看就要刎颈。
“桓王哥哥，小心啊！”御座上，宋琢大喊了一声。
声音未落，殿中突然掀起一阵疾风，宋瑜瞬间化身一道黑影极快地闪动。托木烈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猎物便已转到了他的身后，长剑已架在了他的肩上，锋利的剑尖就在眼前。
突如其来的局势转变，叫在场众人全部震住了，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宋瑜此时背对着金銮御座，明明取胜了，心中却没有半分欣喜之意，只觉得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在他的后背，叫他抑制不住的心中恐慌，额头上冒出虚汗来。
好半天，一道慢悠悠的掌声才从銮座上响了起来，皇子们这才回过神，也连忙跟着鼓掌庆贺，殿中响起阵阵欢呼。
经过此战，托木烈的嚣张气焰被彻底灭了下去，以至于面对献帝的“友善”问询，也再说不出半句硬话，而只能咬着牙回答无碍。
皇子们很是扬眉吐气，吃喝言谈更加欢愉了，献帝也十分欢喜，然而气氛越是热烈，便叫宋瑜心中越是紧张，坐在位置上几乎有些瑟瑟发抖。
中午是国宴，晚上是另一场家宴。
有了中午这一场大扬国威的胜利，一向在宴席中好似隐身的老四，便难得的成为了家宴上的主角，被皇子和妃嫔们一再恭维称赞，便是献帝也多次点起他的名字，对他多有关照称赞。
家宴在一派祥和喜庆的氛围中结束，王爷们大多喝得酩酊大醉，当晚全部留宿皇宫。皇后娘娘亲自分配宫殿，还未安排完，桓王就毫无意外地收到了献帝的诏令。
乾正宫中，父子俩一站一跪，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献帝才开口发问：“你何时入了四阶？”
声音清幽冷峻，好似从遥远的冰山上传来，让宋瑜顿时激起一身恶寒。
他将头又压低了一寸，道：“回父皇，上个月！”
献帝轻哼一声，冷笑起来：“上个月？你这功力涨得倒是时候，恰好解了今日难题，朕要嘉奖你啊！”
宋瑜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倾覆在自己的头顶，叫他几乎直不起腰来，若是下一刻，他就被这个被自己称作父亲的男子一掌打死，也完全不会有任何意外。
宋瑜恭谨道：“父皇言重了，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皇分忧，今日没有出丑已是万幸，怎敢奢望父皇嘉奖！”
献帝冷笑道：“你倒懂事！”
宋瑜不敢接话，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献帝在榻上坐下，注视着跪在脚边的儿子，亦是良久无言。他心中本有怒火待发，可不知为何，这一刻却突然想起了尘封在记忆里，那个执剑浅笑的江湖女郎。
他的眼神模糊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她的儿子，习武天分，比你几个兄弟就要高出好几分。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宋瑜目光一沉，知道父皇说起了自己的母亲，几乎贴到地板的眼睛顿时凝聚起一股浓烈的杀意。
好半天，献帝才又开口，问道：“安排住处了吗？”
宋瑜答：“还没有！”
献帝沉了沉，吩咐道：“就住白芷宫吧，这宫里，也就那儿还有你母妃的痕迹了！”
宋瑜半日无话，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心中喷薄的恨意压了下去，答了一声“是”。